雾影斑驳,治与萧珍徜徉于御花园旁亭阁之中,望眼前一片夏意阑珊,内心也是欢畅。

    这几日里,虽尚且不是盛夏时分,却也炎热燥闷的很。治便权且竟日邀了萧珍进府、入宫,对饮、赏花;一时间,好不轻松愉悦。

    “殿下,我以后,会成为你的妻子,对吗?”萧珍唇畔挂笑,半是羞涩、半是欣喜的冷不丁问过这句。

    顿然一下,治明媚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原本极其柔媚的话语直直戳到他的痛处,他的追忆。是的,与萧珍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很快乐,但好像,与爱无关吧!他仅把她当作友人视之,此外,若有还无的,隐约想在她身上找到丝丝缕缕银妆旧时气息,仅此而已,足够多了。若论及爱,他的心里只有媚娘一人,从前、如今、以后;没有变,也永远不会变。

    珍儿观治面上表情,才觉这话问得多少有些唐突,不禁垂眸缄言,暗中嗔怪自己的急切。

    恰在这时,治眼睛忽又一亮,起身,唇角轻颤,清眸中似有喜悦光泽溢开,经久定格在前方女子曼妙身形之上,正是媚娘。数日没见,略消瘦了些,眼神流连处,遍是风情。

    “姐姐。。。。。。”李治不由轻声唤过。

    “姐姐?”虽然极轻,却还是被珍儿给听了去,心间一个疑惑,抬眸远望,一见,慌忙曲身行礼:“民女萧珍给武才人问安。”

    媚娘目光并没有从治身上移开分毫,短短一瞬,心下里已是百感交集。见他终于得以放怀对自己的情,拥了她人;这不正是自己日夜所求的吗?却为何,当他真的如此这般而行了,一颗心竟会这般的痛,痛到不能喘息。一时里,小心翼翼低调行事的她也不免泛起糊涂,竟忘记了理会萧珍。

    治目光与媚娘纠葛阵阵,心有灵犀般,读懂了各中一切。

    “殿下,殿下。”珍儿并没能揣摩到这些,也无心去揣摩这些,只是怯生生扯过李治袍袖,将他思绪唤回眼下真实情形。

    李治经她细语柔唤,侧目,温存笑笑,刚要开口言语,一旁媚娘禁不住干咳了几声。见她的治当着自己的面与旁人如此这般,到底不太自在。

    萧珍虽活泼喜闹,可这察言观色终究还是识得的。眼下情形来看,定有一段故事存着;既无自己无关,便亦不好多言,少不得缩缩脖子,与治做礼后,径自将身离了去。

    其实李治方才也是想开口让她离开的,眼下,却也顺了他的意。

    目送萧珍离去,媚娘也是一转身,面上收了情态万千,只余心下暗暗百感交集。

    “姐姐且住住脚!”李治见状,怎可轻易放她离开自己?自是急急开言挽留。

    媚娘也不回头,只将身背对着治,娥眉微颦,淡淡问过:“晋王殿下还有什么事么!”这语音极飘渺,如桂似兰,撩拨,叫人放它不下。

    “晋王殿下?”治心间宛如霹雳,皱起眉头,直直追上前去,面着媚娘,侧目轻声,那样的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有意避开我,于我疏落?”

    “媚娘不明白。”女子依旧淡淡而语,一双幽眸是以掩去过往良多,潭水般幽深。

    “媚娘。。。。。。媚娘。。。。。。”李治眉心颓然,惨淡、苍白一笑,苦下声腔:“你只记得你是父皇的媚娘,却何曾就忘了你是我的华姑!”语尽,一把将媚娘揽过在怀,强势且不由分说。

    媚娘一惊,顾不得面目红润便努力挣脱开来,直对着治高阔利语:“人言可畏,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李治犹如皮鞭沾了冷水,狠狠抽打在柔弱心尖之上。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触,与当初银妆弹断瑶琴还却他旧日恩情尔后陌路之时,宛若胎刻,平生第二次领受。免不了由痴狂之中醒转,怔在当地,身心一时锥裂。

    “你。。。。带她去止波亭了吗?”良久沉寂,媚娘终是控制不得情态,嗫嚅着低语问过。

    李治轻轻摇了两三下头,语声透满坚定:“不曾,那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堂,承载了我们之间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颦笑、和泪水,再容不下其他。”

    “你该带她去的。”媚娘苦涩笑着将治打断。

    治闻得媚娘这一句话,经久挤压心底情愫、郁结终于爆发开来,愠怒满满,更多是无奈,还有一些,是渡尽劫波后才能得以有过的浓浓疲惫,铺天盖地:“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你还不开心!既然你会难过,甚至会为我痛苦,说明你爱我!你爱我,却又为何硬要把我往别人怀里推?武华姑,你好残忍,好残忍!”

    “治————”一声直直洞穿耳廓的“武华姑”,成功引出媚娘满面柔婉晶泪,“你已经做得很好,治。”泪水莹然之中,媚娘终于如以往那般亲切、自然唤出治的名字,依是笑着,盛了华彩明泪,万分凄美:“下面你要做的,便是将这喜欢,升华成爱,然后忘了我,与她快乐的在一起;再然后,地老天荒。”言此,略微顿过,拭一把泪,复接过口去:“我的世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再不需旁人;有我一个,便已经足够热闹。”

    “好,我现在就把这话说明。”治纹丝不理会媚娘的一厢情愿,皱眉,一字一句开腔:“我做不到!”

    天空猛一道惊雷劈过,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前兆。幽暗青冥被打破了,犹如魔窟经纬,图腾、旋转,依稀里,泛有血光。宫宇偏侧,嘈嘈杂杂人声鼎沸,一浪似一浪近。紧接着,又是万道惊雷,映亮天幕,筛洒在玉宇琼楼之上,一派冷艳苍茫,惨白成片。

    媚娘与治俱是一惊,顷刻间,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对方。随之,一种不祥蒸涌而出,迅速蔓延全身。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雨,决不。

    长久身处宫苑,他们早便冶炼出一副不同寻常的洞察幽深。天有异象,人群燥乱,便是定有事端。可也恰在这一时,他们最真切的感知到了彼此;倘若此刻正逢大难来临,不离不弃的,也唯有他们。

    西天极乐,迦叶拈花一笑,瞬时,便领悟了佛法最高崇的真谛。

    当地狱之火在我们身边肆意燃烧,焦灼殆尽我们的身、我们的魂,我们的一切。。。。。。我们也只管拈花微笑。是谁说过,指间胶合,也能立地成佛。

    “媚娘,不怕,有我在。”良久,人声愈加嘈杂,惊雷伴细雨沙沙而下,气氛已迥异到了极致,治缓缓放开了怀,深深定向挚爱,坚定吐露。

    媚娘的心,随惊雷暴雨一并霹雳。恍惚、纷杂、迷乱中,已然领悟了心的真谛。也许心冢可以掩埋一切,却也只是掩埋,只是自欺欺人。

    “嗯。”这一次,媚娘没有反抗,温顺柔顺点头,执着的牵起了治的手。风雨中,二人相拥着,坦然向那人声燥乱处走去。死生契阔,与子诚说。

    。

    “晋王殿下,武才人。”刚刚触及到出事之地,便见张英点头哈腰问安,面色惨白如纸。

    “出了什么事端?”媚娘一双冷眼丽眸,威严的扫过众人面目身形,从容问过。

    “长乐公主殿下。。。。香消玉殒了!”张英尚且不及吐露完备,便已是老泪纵横,尔后,颤颤抬头面着李治,哆哆嗦嗦接口:“恰适才,待老奴正要将此悲讯呈禀皇上时,又从黔洲传来了皇长子殡天的消息。。。殿下,您快去看看吧!皇上正伤心呢。”语尽,叹出口气,掩着面目离开。

    李治周身早已瘫软,头脑阵阵发萌,不自主跌倒在地,幸而媚娘及时弯腰扶住。

    同一时刻,毫无征兆的面对两位同胞手足相继离世,他又怎能不悲、不忿、不恸?时至今日,治还清晰的记得银妆入殓之时,那副美伦凄迷的模样。虽已没了生气,却仍是那般淡漠灵韵,气度娴雅。修长的眉眼是那样明澈、温柔。她的嘴角带着高傲的微笑,像在倾听众生的祈求,接受世人的膜拜。雪白肌肤还泛有隐隐红光,细腻、润泽,好像血液仍在奔流,脉搏仍在跳动。。。。。。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想像她已经永久离去,彗星般离去,落花般离去。但事实却又那么残酷而真实的摆在了眼前。往后,便只余墓莹的经纬在凄迷、亘古的风沙中,如微波荡漾,极赋予音乐的节奏。

    媚娘感染了治的情绪,颦眉滚泪,亦是纠结,便哽咽轻唤,缓缓将治抱在自己怀里。

    李治侧身,反将媚娘揽过、入怀,任冷雨打湿周身,打湿女子一团秀发,打湿凝眸素妆。此时此刻,何尝不是另一种销魂!

    朱红色长袍袖角从他们正前掠过,撑一把伞,孤凄凄行于苍茫暗雨中,向着御书房处行过。由于太过匆忙,固并未看到他们。

    媚娘登时回神,认出了恪的挺拔、俊美身影;急急推了一把治,羞涩而惶恐的低下头去,那样无缘由悸动。

    治会了媚娘心意,料得她怕被人撞见后下不得台面,便做下一别,要将身离开。

    “哎,你不去看看皇上么?”临别之时,媚娘忽而想起张英方才话语,不无担心问过。

    治将身定于月下,如雪纱衣随风雨黯然翩飞,一身朝气韵致。半晌,恍然感慨:“方才姐姐不也见着三哥去了么?在父皇心里,三哥一句话,胜似我们其他兄弟姊妹一千句话。三哥去便够了,我去,也只是徒然。”语尽,转身从容远去。

    媚娘静立花阴倾听,明眸闪闪、内慧,辨不得其中悲喜。

    。

    御书房里,太宗颓然、瘫软而坐,炯炯虎眸已然平平熄焰,寂寂除光。

    两位嫡出儿女殒命,消息不偏不移于同一时刻里传入他的耳廓。作为父亲,平生里最为悲痛难奈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上,吴王殿下来了。”张英哆哆嗦嗦打破这经久的沉静,小声禀明。

    太宗听罢后,倏然一抬头,瞳仁里华彩顷然聚拢。这时,李恪已经步入,略微额首问安,尔后,一路行到父亲身边,默不作声的站定。

    此时无声胜有声,对于亲如一人的父子俩,沉默不语,血脉涓涓共鸣,便是最好的安慰。

    太宗目光皆数落在了恪的身上,静静端详,一丝不落。“我还有恪。”良久,心弦颤动,随之而来一股暖意。

    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幸好,他还有恪;有恪,就有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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