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被赢夔叫来,结果过来之后,赢夔并不在,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的君不羁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殿中早已经看熟了的一切,瞟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宛如柱子一般,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跟他一起被叫来的梁纶,心中猜度着赢夔喊他们过来的用意。

    因为梁纶这个外人在,所以君不羁不好像以前一样,在殿中宛如在自家一般那么自在随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和梁纶同殿为臣,但是君不羁以前和他根本没有交集,若非前几天大朝会上因为南诏的事,梁纶突然站出来发言,他都不认识他,所以哪怕这会儿两人一块被叫进紫宸殿,他和梁纶也没什么话可说,而且看梁纶那个小心谨慎的样子,就算他和他搭话,恐怕他也不会回应他。

    君不羁按捺住性子又等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时间,还不见赢夔到来,等得不耐烦的他,看了一眼板板正正的站在那里的梁纶,移步到一旁的桌案,无视对方吃惊的目光,随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正吃着,赢夔从外面走了进来,君不羁将手中的吃了一半的果子丢在那里,走过去和梁纶站在了一起。

    赢夔说起了他对南诏来求援做出的决定:“这次关于南诏被越诏攻打一事,朝廷决定出兵救援。只是如今朝廷要为即将和东骉鹘开始的大战做准备,再加上从长安抽调兵马过去,耗费巨大,所以朕决定派梁纶你为正使,君不羁为副使,朕会有手谕给你们到蜀郡调兵,并随后会下旨给和西南夷接界的蜀郡的地方官员,你们到了那边后,调派当地的兵马救助南诏。”

    目光落到梁纶身上,赢夔意味深长的说道:“梁纶,当年你的曾祖父入荆州说服姜家投高祖,而后又说降南诏王臣服我大雍,立下大功,被高祖皇帝封为言侯。你身为他的后代子孙,纵使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要给他的脸上抹黑才好。朕在长安等你成功的消息,希望不要让朕等太久,也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一番话说得梁纶热血上头,脸色潮红,若非神智还有几分清明,知道这种国家大事不是家里挖一口井,砌一堵墙那么简单,所以才没有拍着胸脯满口应诺,大包大揽下来,只是和下保证也差不了什么了,语气中带着几分激昂,自信满满的说道:“臣必定会竭尽全力,让陛下满意。”

    等梁纶退了下去之后,君不羁看着他退下的身影,不解的说道:“陛下你刚才的话我听着没什么问题呀,只是追忆一下梁家祖上的荣光,并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许诺,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一副肝脑涂地的模样?”右手握拳,击打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这是冷板凳坐得太久了,终于看到了出头的机会,太激动了……”

    赢夔敲了一下君不羁的脑袋,打断他的话,嗔道:“胡说什么呢?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态度,做臣子的为国尽忠是应有的本份,让你这么一说,成什么了?”

    君不羁捂着被敲的有些发疼的脑门,不服气的辨道:“我也没说错什么呀,尽忠职守的同时不代表就不能升官发财呀?”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目光看着他,叹道,“陛下你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该不会认为朝堂上的臣子们全都是一心尽忠为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追名求利的高洁之士吧?那样的人,陛下你在朝堂上是找不到的,大家都是红尘俗人,自然都拥有一颗世俗之心。更何况,我不觉得济世安民和追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有什么冲突的地方,是可以并存的,而且站的位置越高,能为百姓做的事情做多,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战场上,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样的例子不不够多吗?在我看来,一个廉洁自守,不追求名利的清官,若是没有能力的话,可能还不如一个有能力的贪官呢。”

    君不羁所说的观点听起来很新奇,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赢夔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甚至他的体会比君不羁还要深刻。只是这世上有些事,能做,不能说,特别是在他这个位置上,若是不想被谏官的吐沫给淹死,更是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他无奈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诫道:“你这些想法可有些离经叛道了,在朕面前说说就得了,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吧。你也入朝这么长时间了,朝里的那帮人是什么成色你也清楚,古板守旧,老脑筋,若是不想被另眼看待,被烦死的话,就管好你的嘴巴,闭得紧紧的。”

    “不用陛下你叮嘱,我知道怎么做。我也就在陛下你这里说说,在其他人前面我才懒得说呢,他们根本就不懂,和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君不羁将他之前吃了一半的苹果拿了起来,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嗤笑了一声,想到自己因为“外戚”的身份入朝,撇了撇嘴,说道:“就算我不说,难道他们对我就不是‘另眼看待’了吗?这些年来,舅舅和骉鹘作战,屡战屡胜,立下大功,封侯拜将,就这样,朝堂上还有人对他说三道四呢。更何况我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寸功未立,蒙皇上厚爱,入朝为官,官至五品,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不服气,不说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就是当面指摘的也不是没有!”

    赢夔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但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事看得太重,看到君不羁眉眼中的恼怒,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笑君不羁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转而好奇的问道:“对了,不羁,你这个红尘俗人在驰骋疆场,征战四方,以求边疆永靖,百姓安居乐业之外的俗愿是什么?”

    君不羁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只怕我的愿望要让陛下失望了,我可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和大部分人的追求没什么区别。不过我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所以我的俗愿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立业和成家两不耽误,而且还都是最好的。”爽朗的笑容中透着洒脱和自信,神采飞扬,整个人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俊朗的眉眼之间一片昂扬之色。

    听了他的话,赢夔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点头笑道:“情理之中,美女配英雄,相得益彰。男人一旦身价高了,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唾手可得。不过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距离你的愿望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你可有的努力了。”顿了一下,又道:“既然这样,那这次出使南诏的事你可要给我办得漂漂亮亮的。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上战场吗,这次越诏和南诏之间的争战虽然比不上明年朝廷和东骉鹘的大战,但是好歹也是打仗,你过去看看,习惯一下,免得等到了真正上战场,见真章的时候,不适应不说,还被吓破了胆子。”

    “嘁!”君不羁面带不屑的笑道“吓破胆子?陛下在说谁?是说我吗?我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小,哪怕我的胆子是老鼠胆,可是陛下应该也听过‘鼠胆包天’这么一个词。不是我说大话,我把话撂在这,我若是上了战场,恐怕将来吓破胆子的就是骉鹘人了。”

    ……

    徐坞的花厅中,邢风愤愤不平的说道:“……既然决定从蜀郡调派军队,蜀郡又不是没有领兵的都尉,何必从长安千里迢迢的派人过去?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此乃领兵大忌,更何况,派的还是君不羁这么一个乳臭未干,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毛头小子!虽然君不羁有着一个定远将军的名头,但是谁不知道,那是武散官,和高朝恩那个内侍头子的右监门巴将军似的,不过挂个名而已,根本没人指望着他们去带兵,他实际上走的是文官那一条路。”

    邢雨冷笑一声,语带讥讽的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在我们的这位皇上眼里,这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朝廷大军一出,南诏之围必解。虽然南诏国并不大,而是又只是我们大雍的藩属国,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解了一国之难的功劳,这样的好事,他怎么肯便宜旁人,自然要交到他宠爱的臣子手中了。有了这样的功劳,今后君不羁立足于朝堂上,也好看一点,免得整日被人说道,只是皇帝佬儿当朝堂上的人都是傻子吗,看不出来他的用意?”

    “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欧文叹道:“我们的这位皇上,这么多年看下来,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那就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如今君不羁正是被爱重的时候,自然苦心孤诣要为其筹谋打算了,而且只要他拿定了主意的事,基本上都不会再改了。当初皇帝任命君不羁为正五品上阶中书舍人的时候,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不是没有反对过,觉得‘中书舍人位卑而权重,非老成之人不以授。君不羁年幼,没有经验,不堪此职。’,因此谏言皇上可以先任命他为秘书省从五品上阶的秘书丞,历练几年再将其升任为中书舍人,这提议不错,可谓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是我们的这位皇上却不肯听。关于君不羁的任命人家竟然直接在朝堂上宣布了,根本没走正常程序,也没给有资格提出异议的朝臣们反对的机会。如今出使南诏正使和副使这两位人选,也是他直接定下来的,都已经宣布了,尘埃落定,就算大臣们有异议又如何?根本没有更改的可能。”

    莫落舒端坐在轮椅上,眉头微皱,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叔叔这次在人员安排上很是不妥,他的确把事情看简单了,越诏若是肯服王化的话,当初就不会从南诏分裂出来了。这次出使南诏,恐怕并不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功劳不是那么好得的。梁纶虽然是言侯的后代,但是他可不是当年的言侯,叔叔安排君不羁这次跟着过去蹭份功劳回来,恐怕难呀。”

    “当年的言侯梁衍智慧和胆气都不缺,又赶上曹缙覆灭,大雍崛起之乱世,恰逢其时,因为立功封侯,将原本不过是耕读之家的梁家拉到了仕宦阶层,但是奈何他去世的早,其子孙才智平庸,原本靠着言侯留下的遗泽在朝堂上勉强还有一席之位,纵使衰落也会有个渐渐的过程,但是因为祖父在位大力打压姜氏的缘故,姜氏迁怒当初说降自家的梁家身上。哪怕那个时候,姜氏权势大减,也不是出身寒门的梁家可以抵抗的,因此梁家在朝堂上迅速的被边缘化,急速的衰落了下来。梁纶是梁家现在第四代子孙中最出色的一个,梁家把梁家重新崛起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当初为了让梁纶入仕,梁家把家族能利用的资源和人脉全都动用上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谋了个门下典仪的小官,虽然是从九品下,最小的品级,但好歹是流内的,这已经是梁家能力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可惜梁纶入仕之后,十多年来不过按部就班的升了三个品级,到了从七品上,让对他寄予厚望的梁家失望了。这次南诏的事,梁纶跳了出来,固然是因为当初说服南诏臣服大雍的是他的先祖,他作为言侯的后代,沿着先祖的足迹走下去,无可厚非,还因为他把这次的事当做了一次机会,心急着想要抓住它,但是很可惜,梁纶这个人,虽然有那一点点小聪明,但是他并没有他的曾祖言侯那种一言可以兴邦,纵横捭阖的能力,而且性子上,因为读书有点读腐了,缺乏变通,并不是出使的好人选。况且攻打南诏的越诏,乃是不服教化的蛮夷,也不是充满了书生意气的他过去之后,随随便便就能说服的。”

    至于君不羁,因为前面邢风他们已经说得太多了,对他们的观点,莫落舒是赞同的,所以并没有给予点评,只是叹道:“这种因为一人而崛起,后代子孙平庸而衰落下去的家族比比皆是。梁家当初的崛起是靠着言侯的真本事,许家一开始虽然是靠着许皇后的裙带关系,不过幸运的是,她有成亭侯和高岳侯这两个争气,给她作脸的兄弟,可惜许家的下一代,却都是好逸恶劳,不务正业之辈。等老一辈人故去,在他们中间实在是难找出一个能够顶起许家一片天的人来,就是荫封,将来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问题。不过这也是外戚家族的通病,崛起的快,倒塌的也快。”

    孙伯对梁家和许家的兴起还是衰落不感兴趣,他沉思了片刻,问道:“少主,既然这次出使南诏的正使担不起来事,副使不靠谱,那么我们还要安排我们的人进出使南诏人选的队伍里去吗?”

    莫落舒沉吟了一会儿,拍板决定道:“要去,不仅要安排人去,而且孙伯,你还要好好挑选一下人选。梁纶这个人有些书生意气,行事犹豫,耳根子又有点软,如果我们的人能够赢得他的信任,说动了他,那么此次跟着出使,哪怕不是正使和副使,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立功,说不定反而因为没有这两个身份而大放光彩呢。”关于君不羁,他提都没提,因为在他看来,虽然君不羁此行身为副使,但是那就是个挂名的,是跟着去分功劳的,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没必要在他身上下功夫。

    闻言,在座的诸位全都明白了,不由得心领会神的笑了起来。邢风忍不住笑道:“好,好,少主说的对,正该如此。孙伯,就按照少主所言,好好安排一下人选,这次的事若是操作好了,就算我们的人不是正使和副使,那又如何?丝毫不耽误我们从中得利。”

    坐在他下首的邢雨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说道:“原本皇帝老儿这么费尽心思安排,是为了给他宠爱的臣子君不羁脸上贴金,可惜他没想到,他挑选的正使人选梁纶是个不中用的,而且南诏的事情也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以致最终他对君不羁的一片苦心为我们做了嫁衣。”摇头叹道,“可惜,这事没法让他知道,不然我还真想看看他知道真相时那会儿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虽然平时莫落舒也常笑,不过那只是挂在他脸上的一种习惯性的面具,并不代表他真正心情,这次也难得的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虽然脸上的笑容很浅,但是他的眼睛里都透出笑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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