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鸿意站起身来,往冻红的手上哈了口气,“回去吧。”

    众人领命,纷纷整队,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程同样也是一个多月,南丹的冬日却比别的地方短上许多。他们刚刚行入南丹西泽交接的那片木火林中,冰雪就开始初融,凶兽纷纷重新冒出头来活动。

    将士们背抵着背,站做一圈,咬牙面对着周围凶兽的獠牙。他们步入此处不过刹那,便被一群凶兽给盯上了。

    “不要退却,不用恐惧。”羽鸿意站在前方,将骨矛平举在身侧,“想想之前是如何砍下那些凶兽的头颅的吧,不要数量一多就慌了神。我们早已习惯和凶兽作战,它们并非多么可怕的怪物。记住了,不是它们在包围我们,而是我们要屠杀它们。”

    将士们在他平静淡然的话语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之前的磨砺,想起了自己是个斩杀凶兽的战士。

    凶兽弓着背脊,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一声大吼,便朝众人冲来。

    众人紧握着手中的刀剑,回应以更声势浩大的呼喝,迎面斩向凶兽的利爪。

    凶兽可怕吗?可怕,但并非不可战胜。

    凶兽的皮甲坚硬,羽鸿意便四处搜寻材料,制作出了能斩断那些皮甲的利刃。凶兽的速度极快,羽鸿意便挑选出最机警灵敏之人,训练他们的速度与反应,让他们比凶兽更快。凶兽的攻击变化多端,难以捕捉,羽鸿意便将经验分享出来,让所有人都记住各种凶兽的区别与特性。凶兽体态狰狞,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羽鸿意便让他们与凶兽战斗,令他们不再恐惧。

    如今的凶兽,在他们面前,已经不再是那样可怕。

    利刃扎穿它们的皮肉,凶兽的血液喷洒下来,浇灌在这些将士的脸上身上,却只让他们的刀更利,血更热,举手投足越发果断越发强悍。

    羽鸿意起初还在旁看顾着,随后却也任由他们与凶兽们交战,转身投入了自己的战斗。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战斗的吼声终于渐渐变小,凶兽全部横死于地上。

    将士们纷纷挂彩,却没有出现更大的伤亡。

    “很好。”羽鸿意勾起嘴角,“但现在不要太得意。开春在即,凶兽繁衍,兽潮将至。眼下只是最轻松的一场,往后的战斗会越来越难。”

    将士们收回了轻松的神情,重整队形,坚如磐石一般立在他的身后。

    “回去吧。回到南疆,回到山林的外面,然后再一次杀进来,将所有的凶兽都化为尸体,抛在我们的身后。”羽鸿意转过身,朝着前方迈开步子,“我花了一整个冬天来练兵,不要让我失望。”

    “是,陛下!”将士们抬头挺胸,呼喊震天,“我们将永远追随在你身后!”

    羽鸿意微笑着,带领他们回到了南疆的驻地。

    南丹的凶兽依旧极多,仿佛杀之不尽。或许在春日的繁衍之后,他们这一整个冬天屠杀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但羽鸿意总有一种预感,只要一直杀下去,事情总能迎来变化。

    兽潮将至,他将驻地的位置往前推移,立志与凶兽争夺这防线。

    开春之际已到,东庆的驻南军队比寻常时候来得更早一些。慎思再一次带兵亲临此处,乘船渡海,来到了羽鸿意的身旁。

    此时羽鸿意正在看一封信。

    信笺是从西泽的关阳侯府寄来的,寄信的却不是关阳侯本人,而是关阳侯的那名正妻,秦夫人。

    这位秦夫人听闻了关阳侯几次三番来见羽鸿意的事情,因此来信来叙旧了。当然,羽鸿意现在身份非同一般,秦夫人的措辞也是十分客气。但就算忽略掉那些刻意的客气,从那些字里行间中,也能看出秦夫人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人。

    “你当初似乎觉得,”羽鸿意看到慎思,抖了抖手中的信,“你那原本的公子之所以遭遇那些事情,有这秦夫人一份。”

    慎思点了点头,“她未必出过手,却必然放任了事情的发展。”

    “是啊。”羽鸿意叹了口气,重新将信笺摆在眼前细细看着,“我也这么觉得。”

    秦夫人说是叙旧,信笺中并未提及原主本人,更多谈的是她当年与关阳侯相识相知相爱的经历。和羽鸿意所料想的差不多,关阳侯此人一贯都是这样,爱的时候仿佛深入骨髓,恨不得把一整个世界都捧过去献给对方。对原主如是,当年对秦夫人也如是。而一旦娶进了门,天长日久地腻味了,就难免更喜爱外面的花花草草。

    “羽公子,有时候我会羡慕你。”秦夫人在信上有这么一句话,“但仔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我只是难免要问自己,如果我能和你一样,看破了,不爱了,离开了,怎么劝都不回去了,到了那时候,他对我,会不会也如此时对你一般?”

    羽鸿意看完,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慎思皱起了眉头。

    “大概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羽鸿意折起信笺,摇了摇头道,“如果我真是你那原本的公子,万一我因为关阳侯最近的表现而稍有迟疑,看到这些话,也该清醒了。”

    慎思想了想,不由得也叹了口气,“她还爱他。”

    “那倒也未必。只是她身为关阳侯的正妻,无论爱与不爱,只要有些东西无法放手,便不得不争。”羽鸿意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而后有些迟疑地问道,“我应该替你原本的公子怨恨她吗?”

    慎思思索片刻,“我不知道。”

    “她也是个可悲的女人。仔细想来,就如同关阳侯一样,可悲而又可笑。”羽鸿意将信笺放在一旁,站起了身,“罢了。她也好,关阳侯也好,都与我无关,就让这两个人继续互相折磨去吧。”

    他迈步走到军帐外面,抬头看向初春的阳光。

    将士们已经在前方布好了防线,而许多震动正从山林传来。兽潮已至,此地将化为尸山血海。

    羽鸿意提起自己的骨矛,高高指向天空,“兄弟们,杀啊!”

    “杀啊!”将士们纷纷亮出刀刃,跟随在他身后朝山林冲去,就连双目都被杀意染红。

    慎思衔着影杀,护持在羽鸿意的身侧,就像以往无数个时日里的一样。

    他们就像是一柄疯狂的利刃,狠狠扎入了凶兽铺成的浪潮。

    红色的血浪从兽潮之中不断涌出,仿佛遮蔽了天空上的日头,将大地都染得血红。羽鸿意和慎思,以及他们所带领的那些战士,此时此刻仿佛都忘却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顾着用手中的利刃切碎眼前凶兽的血肉,双眸赤红,犹如绞肉的机器。

    赤眼的凶兽开始出现,却只是更激发了他们的血性。所谓赤眼凶兽,也无非是比寻常凶兽稍微强上几分,只因为疯狂、嗜杀、悍不畏死,才显得难以对付。而只要比它们更疯狂,更嗜杀,更加悍不畏死,只要将利刃扎入它们的肉里,它们同样会成为尸体。

    有些人倒下了,更多人扑了上去。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防线被推进了一分,防线又被推进了一分。东庆与北明的士兵拧成一股染血的绳,以前所未有的意志,将南疆的防线推入了木火林中,又推出了这片山林,真正推入南丹的国境之内。

    整片木火林都沦为血海,被他们整个犁了一遍,林中所有的凶兽都化为尸骸,没有什么能阻挡住他们的脚步。

    而随着防线的推进,更强的凶兽也出现了,正如羽鸿意当初在北明所遇到的那头赤眼巨鸟怪物一般可怕。但此时的羽鸿意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恐惧,血液正在他的身体之内沸腾着。此时的他没有任何顾忌,整个人飞身跃起,骨矛卷起气浪,携带着浑身的斗志与杀意,直直扎向了那怪物的头颅。

    若赤眼的怪物还留有任何神智,它此时就会选择退却,但它没有。

    它一声长啸,挡下了羽鸿意的攻击,却只让羽鸿意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微笑。就连神明,也能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何况是这种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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