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春节过去了,天空依旧没有因那新年的钟声迎来宁静,战火也依旧没有平息,即便在这貌似平静的城里它也在无休止的暗自烧灼,仿佛这世上的文明从亘古至今就是因了如此的自焚才得以涅盘。

    陈子曦的寒假虽已结束,但他的心却仍在卓依伶那里徘徊着收不回来,俨然自从年初一那日开始,他便有了过去的十七年中从未有过的忧愁。他觉着这忧愁就像窒息一样的痛苦,却更苦于这痛苦无处言说。他渴望着耳边能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满心的愁绪。这想法令他此时唯一可以想到的人也唯有陈瑾轩。

    只是这天傍晚,陈子曦去到陈瑾轩那里的时候,方晓苒却告诉他,陈瑾轩病了,正在楼上的房里休息。陈子曦想要上楼去看看,方晓苒却又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劝道:“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吧,看他的样子,恐怕心病更重。”

    “不会吧?”陈子曦显然因方晓苒这话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陈瑾轩是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轻易就迎刃而解的。

    这时方晓苒见着他那一脸费解的样子,于是将他拉到客堂里坐下,而后一面走去一边沏茶,一面说,“都已经两天了,他一直都是神情恍惚的,有时下楼来,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应声。”

    “那你觉着他会是得了什么心病?”陈子曦这时倒忽然像是忘了他这天是为什么来此的,倒是因了陈瑾轩的事而饶有兴趣的要与方晓苒猜度一番,于是猜测着问了一句,“不会是为了那个女人吧?”

    “这我可不知道,不能瞎说的。”方晓苒见他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只觉着几分有趣,于是禁不住的一笑说道:“看来你对别人的私事倒是挺有兴趣的。”

    “他又不是别人喏,是我哥哥。我对别人的私事才没有兴趣呢。”陈子曦说着理所当然的扬了扬眉毛,又开玩笑的说:“其实你也很有兴趣,只不过你是装着没兴趣罢了。”

    听了他这句玩笑话,方晓苒却忽然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避开他那话问了一句,“你今天来找瑾轩是有什么事吧?”

    她这一问,陈子曦方才想起这天他是为何而来,于是方才沉下去的那满腹的惆怅就又浮了上来,不禁皱了皱眉,说:“我原本是有些事想来和他说的,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说的好。”

    “如果不会觉着不方便,说来我听听也可以啊。”方晓苒说着端起自己那杯清淡的茶来,喝了少许。

    陈子曦听了她这话,一时又起了玩笑的兴致,看着方晓苒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对了吧。”

    方晓苒一时还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于是疑惑的问了一句,“说对什么了?”

    “我就说你是对别人的私事有兴趣的,只是装出一副没兴趣的样子故作深沉。”

    方晓苒知道他这又是在戏弄自己,于是故作认真的说了一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问了。你在这里慢慢坐,或者呢,上去找瑾轩也行,我就不陪你了。”说着,故意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客堂的门边。

    陈子曦见方晓苒要走,以为是自己的玩笑惹得她不高兴,连忙回过身赶紧的叫了她一声,“晓苒姐姐。”

    方晓苒听他这么叫自己,不无几分得意的笑着说:“怎么了?我记得沏茶的时候没放糖啊。”她正这样说着,却见陈子曦又沉默的转过身去。于是她走去他身边,温婉的问了一句,“是为了依伶吧?”

    陈子曦一脸惆怅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方晓苒于是又问:“为什么不对她说呢?”

    “我都不知道对她说过多少次了。”陈子曦无奈的说,“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就算她不拿我当小孩子看,在她心里,也永远没有什么人能够替代我哥哥。”

    “我想,该是你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对她说过吧。”方晓苒若有所思的说,“其实依伶的心里一直都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尤其是现在又被瑾轩伤了心。下次你若认真的对她说,或许她的态度会不同以往也不一定呢。”

    听了方晓苒的话,陈子曦似有了悟的点了点头,但转而就又像是抛开了此前所有的烦恼,一脸好奇的看着方晓苒问,“你怎么会这么了解?该不会是你对情事颇有经历吧?”

    方晓苒见他又是这副没正经的样子,于是皱了皱眉头说:“你看你,才正经了几分钟就又是这副样子,难怪依伶不信你的话,换作谁也不能信了你。”

    “我这叫性情中人,叫侠气。”陈子曦玩笑的说着,站起身来,又看着方晓苒不无几分认真说了一句,“谢谢你,晓苒。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说这话时,还很是沉稳的浅浅一笑。

    “好了好了,这要换作我是依伶,也会弄不清你的话到底哪句是认真的哪句是玩笑。”方晓苒说着,将他送出了门去。

    只是方晓苒这边刚送走陈子曦,她便又想,自己之前跟他说那些话会否有些不妥。毕竟她也明了,卓依伶如今依然是爱着陈瑾轩的,何况她也并不十分清楚陈瑾轩究竟是因为什么要推掉与卓依伶的婚事。想到此,她便又有些担心起来,只恐自己一时无心之失,变得俨然在怂恿陈子曦的介入而令陈瑾轩与卓依伶之间隔阂愈深。她越是这样想,这件事的后果就被她想得越是严重,结果是整夜都没能安下心来。直到第二天早晨,见着陈瑾轩,把前日陈子曦来过的事向他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见陈瑾轩对此只是浅浅一笑,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颓废,她这才终于是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陈子曦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卓公馆,恰逢这天卓竟宜也在家中,见陈子曦一早便上门来,也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于是故作一副和蔼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叫了他一声,“子曦啊,好久都不见你了,长成大人了。”

    陈子曦原本来这一趟是要急着见卓依伶,偏偏却逢着卓竟宜在家中,且一进门就被他叫住,虽说心里很不情愿,但也只好走去卓竟宜面前问候了一声,“您好,卓伯伯。”

    “是来找依伶的吗?”卓竟宜一面这样问着,一面心里就在思忖,陈子曦这天上门究竟是为何事。

    而陈子曦点了点头,说了声,“是的。”便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说。

    “先坐一会儿,依伶就下来了。”卓竟宜说着,让人准备奶茶和点心,而后才又看着陈子曦问了一句,“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的。”陈子曦极不自在的与卓竟宜面对面坐着,心里只盼着卓依伶能够早些下楼来,此刻甚至忘了他这天来找卓依伶是有话要对她说的,且如今这话还不好叫旁人听见,尤其是卓竟宜。

    卓竟宜见陈子曦有些拘谨,于是又故作关心的问了他一句:“瑾轩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他把银行的工作辞去了,想必是寻着别处高就去了?”卓竟宜这话里有些嘲讽的意思,他心想,陈瑾轩这样的人辞去了银行的工作,想来除了回霓裳服装店打发日子,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而陈子曦虽说是有些单纯,但卓竟宜这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于是故意夸大了说:“有家报馆再三的请他去,他碍于面子所以不好推迟就去了。如今除了忙于报馆的事,偶尔他还写些文章登报的。”

    卓竟宜听他这样说,心里禁不住的生出几分不悦,只觉着陈子曦这话说来,倒像是在说自己此前介绍陈瑾轩去银行做事是埋没了他。此外、他于陈子曦的话也不尽相信,正想在细问是哪家报馆的时候,卓依伶这时走下楼来,见着陈子曦便问了一句,“子曦,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嗯。”陈子曦站起身来,看着卓依伶点了点头,刚想说下去,却又因了卓竟宜的在场而有些顾忌,欲言又止。

    卓依伶对此心领神会,于是又故作好奇的看着卓竟宜问了声,“爸爸,今天这么晚了还没出门?”

    卓竟宜知道卓依伶如此说不过是因了他们有些话不想让自己听见,心想、如今两家的亲事都已搁下了,自己也没有其他好担心的,于是顺着她的意思说:“这还不是因为你在楼上迟迟不下来,何况我也难得见着子曦,所以借机多聊几句。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说着便出了门去。

    卓依伶看着卓竟宜出了门,这才小声问了陈子曦一句:“是不是阿姨有什么事让你来找我?”

    陈子曦心不在焉的回了声,“不是的。”言语时,心里还在焦虑的想着,怎样才能让卓依伶觉着自己是认真的,于是极力的回忆着昨日同方晓苒说话时,她觉着自己认真的时候自己是怎么个样子。

    “子曦?”卓依伶见他忽然又锁紧了眉头,于是不无几分担心的问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依伶,”陈子曦一时于满脑子的混乱中叫出了她的名字,又说了声,“我是真的喜欢你。”言过便是一脸的沮丧,就仿佛他这话说出来又必定是与以往一样不被当作一回事的。

    而卓依伶也的确是没有给他一个直面这感情的答复,只是这回她又似乎没有当他是一时的懵懂,只是说了声,“小声点,这话不怕叫旁人听见吗?”

    “昨天我问方小姐,她说我这话若非认真的说出来,听的人是不会信的。可是明明我每次都是认真说的,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当一回事呢?”

    卓依伶听了陈子曦这话,一时只觉着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看着他说,“真是的,怎么这种事也去问别人,而且你和方晓苒才认识多久啊?就去问人家这些,也不怕被人笑你傻。”

    “我本来也不是要去问她的,只是我去了才知道我哥他病了,一个人在房里休息,我不好去打扰他,所以才只好去问方小姐。”

    “瑾轩他病了?”卓依伶听说陈瑾轩病了,不禁有些担心,只是转而又故作不太在意的向陈子曦问道:“得的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方小姐说,身上的病倒没什么大碍,只怕是重在心病上。”

    卓依伶一听这话,心里禁不住的就生出一丝怨气,于是悻悻的说了一句,“想来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吧?他也真是活该。”只是说归说,怨气归怨气,她于陈瑾轩始终还是有些担心,只不过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被陈瑾轩搞得如此陌生,碍于面子她也不好再提去看他。

    倒是陈子曦看出了她此时的心思,于是试探的说了一句,“不如你陪我再去看看我哥吧?”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他病不病的自有他心里那个人去操这份心,哪里轮得到我去操那份空心。”卓依伶本是顺势说了一句赌气的话,只是这话说着说着却勾起她心底于陈瑾轩的怨恨。一时间,不仅没了于陈瑾轩的担心,倒是莫名的于他生出许多恨来。这顿生的情绪就连卓依伶自己也觉着有些茫然。此时的她甚至已不能判断,如今自己于陈瑾轩是恨多些还是爱多些。兴许她于陈瑾轩的爱都已然于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化作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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