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在屋里坐了整整一天了,王后吴娃带着各宫里的嫔妃轮番的来教导她礼仪气度,教她怎么讨魏王欢心,怎么能不失了赵国的颜面。

    褚嬴心不在焉地听着,连敷衍都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在一旁点头。王后见她知趣,心里很是满意,毕竟褚嬴是汝阳公主以太子的名义私底下献给魏王的,魏王本来就一直对公子章颇有成见,此次太子所作所为更是让魏王对他大加赞赏。太子有了魏王的助力,日后铲除公子章就更加方便了。

    褚嬴知道自己的出嫁对太子最为有利,况且那天偷听到了他和汝阳公主的谈话,想必他们也不愿意她再留在赵国王宫中,正好能将她嫁出去,一了百了。

    本以为能看作家的邯郸城现在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赵王、太子、汝阳公主,个个都是她的至亲,却又个个都利用她轻视她。这没什么,王室之中本来就没什么亲情可言,况且自己本来也没把赵王宫当作归宿。

    只是嫁人,她是没有想过的。

    上一次嫁人就在半年多前,当时她心中还在埋怨嫁得那样不明不白的,如今嫁到魏国去,嫁妆、滕妾、文书、仪仗一应俱全,可她反倒变得茫然无措了。

    她想过逃跑,但逃跑又谈何容易。在燕国的时候还有公子敏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可是在邯郸,她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曹先生虽然地位不凡,可也称不上神通广大,始终还是不能把手伸到宫中的事情里来。

    她叹了口气,只能再见机行事,另外寻找出宫的办法了。实在不行,她还可以……

    褚嬴赶紧摇了摇头,只因为想到的方式过于危险,她下意识地不愿再深想。

    殊不知,她最后正是用这最惊险的方式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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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送嫁的队伍先离开邯郸的,是赵国的军队。休整了几个月,浩浩荡荡的大军又奔赴中山境内,上次司马熹献出的四座城此刻便成了赵国的根据地,铁骑、战车、持戈而立的战士,如同一柄剑直插中山的国都灵寿。

    司马熹早已知道此次必败,赵王不是小孩子,用几块糖几句好话就能哄好,四座城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如果要跟赵王合作,不给他实实在在的好处是办不到的。

    前一次战败,中山王已经是十分懊恼,此次赵国再次来犯,中山王更是急得团团转。上将军仇予好不容易见到了王上,主动请命。中山王自然是信得过他,司马熹却表现得颇为怀疑。

    “你的伤还未好,就不要逞强了罢!况且战局已经如此,你我都无力回天,如果能同赵王好好商谈,倒是有希望能保住国都灵寿,也能保住中山。”

    一番委曲求全的论调激得仇予当场就立下军令状。司马熹倒是像模像样的阻挡了一番,但仇予自从那日听说褚嬴的消息之后就已经生无可恋了,他把一切的愤怒、怨怼都转到了赵国的头上,战死沙场正是他求而不得的事。

    中山王也是年轻气盛,仇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令他热血沸腾,胸中燃起了跟赵国抗争的决心。

    司马熹自然乐见其成。如果仇予能胜,无非就是将赵国的军队再拖延一些日子罢了,如果仇予败了,那便真好可以借此机会除掉他,在赵王那里又算是是奇功一件了。

    再顽强的抵抗也抗不过十数万大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和侵略。中山咨王九年春末,番吾失守,中山军队连连败退,北边赵国代郡的兵马长驱直入,又有燕王趁火打劫,不到一个月,国都灵寿攻破,中山王逃往曲阳。

    期间各地有中山军队奋起反抗,杀了守城的赵国将领,夺回了被占领的城池,但终究还是被镇压下去了。齐、楚、魏、韩此时正跟西边的秦国闹得不可开交,赵国就是趁着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机会,联手燕国在北边放心大胆地侵吞中山的土地。

    中山王面对司马熹失望的目光和满朝武将颇多的怨言,不愿承认自己是一时冲动,只好在司马熹的撺掇之下将仇予推出来当替罪羊。

    仇予虽然战败,但却是给赵王带来了不小的苦恼。杀了仇予,不仅仅是因为他立下的军令状,也算是向赵国示好求和的机会。

    谁料到赵王丝毫不领情,仇予虽死,但赵国的军队却是一刻也不停地直奔曲阳的行宫。中山王腹背受敌,北边的太行山区虽然未被占领,但过去的路已经被赵国和燕国切断。中山王无奈,只得狼狈逃奔齐国,求齐王收留。

    此时正是咨王九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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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留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因为疫病,送嫁的队伍在此已经耽搁了半月。周围的村庄先是牲畜牛羊病死,紧接着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染病。这疫病来得凶猛,染上之后不出五日就上吐下泻脱水而亡,也正是因此,这些村庄里的人很快就悉数病死,疫病倒是没有传到城里来。

    城门关了半个月,出去探听消息的士兵都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四周村庄有不少的尸首要及时料理,关在城里的众人逃的逃、跑的跑,也都不愿待在这个地方。

    褚嬴和滕妾、奴婢一行车马出了城,一路避开山野村庄,往西南魏国都城而去。滕妾里有一个叫季嬴的,是赵王远亲赵必的女儿,模样出众,为人却甚是泼辣嚣张。

    出城的头一天,这个季嬴就一直闷闷不乐,看起来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第一天夜里,季嬴不见了踪影,不到一个时辰,季嬴身边伺候的五六个奴婢也一个一个不见了踪影,直至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褚嬴放心不下过去问了几句,结果季嬴一见她过去转头就跑,那几个奴婢也都是闭口不言,褚嬴好说歹说撬开了最小的一个奴婢的嘴,听了之后却是惊得她一身冷汗。

    她们腹泻了。

    疫病才过去不久,她们又集体腹泻了……

    褚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的汗毛直竖,她慌慌忙忙跑回马车就想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换下来烧掉。

    但转念一想,一个大胆而冒险的想法便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坐在马车里,脑子里飞快的将事情过了一遍,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希望很大。

    第二天,车队耽搁了许久才出发,只因为褚嬴肠胃不适,没走半个时辰,车队又被褚嬴和季嬴叫停了下来。这一回,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对了,一个滕妾指着她们战战兢兢地说道:

    “她们……她们都染了疫病了!”

    本来车队就一路小心翼翼,人心惶恐,此刻有人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他们顿时就像炸了锅似的,一个个拼了命地躲开褚嬴她们。但他们也不敢走远,魏王还在王宫里等着晋阳公主,他们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褚嬴本来是装病,不敢离季嬴她们太近,只在马车边上安静地站着。季嬴却像疯了一样地不管不顾地冲到人群里,人群惊叫着被冲散,季嬴哈哈大笑:

    “反正我是要死的,死之前也不能便宜了你们!不若就跟我一起死吧!哈哈……”

    送嫁的队伍里有人提议不管她们直接回赵国,有人又说季嬴已经疯癫了,这些人怕是也要被她染上疫病了。

    一旁的褚嬴默默地叫过领头的使臣,那人不敢靠近,她无奈只得冲着人群里大声说道:

    “今日我既然染上了疫病,想必你们也没有去魏国的必要了。我已是将死之人,实在不忍再拖累你们,我愿自己了结性命,你等回到邯郸,只管禀明王上,王上必定不会怪罪于你们。”

    那些人见褚嬴如此通情达理,跟季嬴疯癫的样子比起来更显得深明大义,心中倒是对褚嬴多了几分敬佩和同情,还有的奴婢抽抽搭搭地哭出声。

    那个使臣在对面吞吞吐吐,半晌才地问道:“不知……不知公主……公主,要如何……如何……”

    褚嬴冲他惨然一笑,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这便不劳众位费心了……只是我死后不能留下全尸,还望众位能将我随身之物带回邯郸,让我不至于沦落成孤魂野鬼……”

    那个使臣连声答应了,而后褚嬴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的往树丛里走去,不见了身影。

    众人等了一会儿,就见树丛里冒起烟来,不过片刻,就有熊熊大火燃了起来。好在树丛并不大,后面又尽是石头,烧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熄灭了。

    火熄灭之后,众人又在路上等了许久,见没有了动静,这才小心地上前查看。满地都是烧焦的树干和黑灰,地上还有些发烫,黑灰里有东西闪闪发亮。众人拿木棍挑开,这才发现是褚嬴身上带着的金银首饰,被火烧得有些发黑了,还有几块碎了的玉散落在四周。

    那个使臣上去将那几件东西用布一层层包了起来,放在怀中。季嬴和她的奴婢腹泻了一夜,早就脱力昏倒在地,众人也不管她们,跟着领队的一起,一路直奔邯郸而去。

    待人走远了,褚嬴这才把身上的树枝烂叶扒拉下来,从石头后面爬了出来。那石头被火烤得有些发烫,褚嬴躲在后面,手被烫红了一块;方才跑得慢了一步,头发被火烧焦了一截。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黑灰,回头望了望躺在地下的季嬴,终究还是狠狠心,撒开腿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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