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水剑今日一丝动静也无,幽静也不知要如何与苍寒联系,对着剑身左敲敲右弹弹,直到柳影轩催促,方才苦着脸抱着剑出来。

    结果柳影轩甚是干脆地取过剑,边运元气于其上,边咬着字狠狠威胁道:“青鸢,你个惹事狂,二公子被囚禁了也不吱一声。眼下人家帮会找来问责,最好给本少把你的计划解释清楚,少将黑锅甩给我!”

    说罢,大袖一挥,讯息化成光芒投入剑内。

    泠玥不明所以地听了自家主子的一番话,下意识轻敲额角,怀疑自己是不是尚在做梦。这番话,哪像是从平素冷面又冷漠的左使口中道出的,倒更像是纨绔轻狂公子的骂街之言。

    柳影轩却还淡然将剑交还到幽静手上,又把收集到的碎瓷片平铺在手旁的桌上,抄手俯视泠玥,良久方问:“若本座让你回去告诉蚀影帮主,萧龙皊、紫云二人并不在我魔族的地盘,他信几成?”

    几乎不用想,泠玥答:“一成。如果让幽静回去,估计有五成。”

    柳影轩哼了一声,背过身,在营中踱了几步,“没想到我魔族之信誉竟这么低,也罢,那便不解释了,你就回去报告说,妖魔联手将那二人掠去。若他敢派人前来为难,那就死也不还。”

    简直是强盗的语气。泠玥忍住笑,恭恭敬敬行了礼,随后飞奔而出,约莫急着复命去了。

    她一走,柳影轩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回到幽静身上。无端被父亲盯着,幽静只觉浑身不自在,一方面疑心是不是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另一方面犹豫该不该离开。

    “昨天你为何问我易容的办法?”收回目光,柳影轩淡淡问道。

    幽静“诶”地惊讶一声,但很快回过神,干巴巴笑着答:“没事,我……随口问问。”

    “你倒不知随口问得的是什么咒。我问你,可是沈苍寒用了‘灭生换躯咒’,将你变成别的样子了?”哪知柳影轩偏不放过她,且一语戳中她的痛处。

    “是……是用了这个咒,也变成了别的样子,但不是苍寒干的。”幽静苦笑道,“那,爹爹知道要怎么变回去吗?”

    “灭生换躯,莫看名字吓人,其实不过是得以常年维持的易容术。既是易容的法术,减少一些元气,便能暂时维持新面孔。”柳影轩说话之时,面貌忽变。他一头长发泼墨似的披散开,无风而动,轮廓分明的脸庞也稍微柔和起来,终年漆黑如无月之夜的长袍,也随之变为青色长衫。

    易容术施展之后,立于幽静眼前的,赫然是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

    “为父,还是最喜欢这副年少时的模样。”青衣公子叹息着,竟连声音也发生了转变。下一瞬易容之术再度施展,他又变回了铁青脸的魔族左使,“想要解开灭生换躯咒,办法极为简单。你只消找沈苍寒,让他对你反结咒印即可。”

    觉察到幽静眼里的犹豫,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柳影轩便好奇道:“怎么?难道你所中的易容术,不叫‘灭生换躯’吗?”

    幽静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还有个什么容器……”

    “容器之术?”然而柳影轩却脸色骤变。

    幽静讶然抬头,见父亲神色不定,便心生困惑:“大概是容器之术,爹爹……知道它?”

    “若是容器之术,连我也毫无办法了。”柳影轩转而去收拾一桌的碎瓷片,用水元气将它们一点点拼合在一起,待拼成一个完整的茶壶,方将之托在手中,侧过来让幽静看见,“你看这个,假如用灭生换躯咒是为了施展之后的容器之术,就好像为父将茶壶击碎后,再用秘法把它重铸一遍。即使能够将茶壶还原,或是将之变成其他形状,可毕竟是新造就的躯体,用不了多久,它便会自行破碎,甚至比原先还要糟糕。”

    “此术是叶家禁咒,无法解开,无法破去。”柳影轩移开茶壶,眸中隐含着怒意,“你的新身体大概已经维持多久?谁对你用了‘容器之术’?”

    幽静被他的目光看得一哆嗦,“大概维持……一个月多了,术法是泠玥给我用的,好像她把所有元气都渡给了我。”

    “泠玥?呵!”柳影轩忽冷笑一声,“蠢材,定是为了修炼她的灵魂分/身!枉我将如此重要的灵魂禁术交给她,她却用在了你身上。”

    幽静哭丧着脸:“那我是不是又要死了?我还能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啊?”

    柳影轩摆摆手,“少吓自己,泠玥既然把全部元气给你,定不会让你短命。我想你的身体,再撑个三年五载并非难事。”

    这时有人在帐外沉声禀报:“左使大人,柳小然请幽静去西营一趟。”

    认出是封幻的声音,柳影轩对幽静点头,“那你先过去吧。至于如何对付‘容器之术’,为父且再为你查查。”

    ……

    “瞧瞧!我就说!姓令狐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就阵亡咯!”

    探过红衣女子的鼻息与脉搏,柳小然喜滋滋地冲幽静喊,仿佛重获新生的是她。

    光喊还不够,她拉过幽静,把着她的手放在红衣女子身上,“你摸摸,有温度了哎!‘三生咒’真是神奇。”

    孟晋躺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小然姑娘,将军最讨厌与别人接触,您这么放肆地抚摸,当心将军醒后头一个打的就是您啊!”

    柳小然一脸的无所谓:“我又不是男人,且只是检查检查她的伤势,有啥讨打的?”

    孟晋还是哭笑不得:“也是,假如您是男人,那不光要被将军打,还要被将军的未婚夫狠狠教训一顿……”话至此处,他自觉住了口,干咳一声,“咳!不知不觉就说开了,要让将军听到,我也免不了一顿打。”

    “红衣姐姐还没醒,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了,她也没力气打你。”幽静在一旁轻声道,“要不,趁红衣姐姐还睡着,哥哥你给我们讲讲她参军除妖的理由吧?”

    孟晋脸上的笑一滞。

    “我听人说,红衣姐姐是受了气才加入除妖军队的,气她的人就是她未婚夫。”幽静哪听人说过红衣少主的过往,不过是误打误撞无意探得些端倪,故随口编了这么个“传闻”。萧龙皊、紫云与少主,这三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否则少主也不至于一听到有关紫云的事,便气得发狂,一见到紫云就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

    这事,按理说不该她碰,也不该她管。但幽静隐约觉得,若忽略了这事,日后必将扯出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所以眼下既然有机会,那就决不能放过。

    脸上戳来一根手指,柳小然奇道:“幽静,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很行啊你!这层理由连我也没想过。”

    孟晋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身不由己地苦笑:“回二位小姑娘,将军还真是因为负气才参军的……”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红衣女子,整理一番思路后,讲故事似的道,“我也不止一次说过,有人在等将军回去,所以将军万万不可以死。事实上那个等待将军回去的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人。将军头一天来营中,简单作了介绍后,便一个人去喝闷酒了。”

    “喝闷酒?那是想家还是想她未婚夫?”柳小然插嘴。

    “不知道,谁也没敢问。”孟晋道,“我们虽然不知将军叫什么,但将军既然姓‘令狐’,那定是一位令人畏惧的人物。二位小姑娘或许不知,朝雾城令狐世家,那可是整个凡世数一数二的幻术世家!你们魔族在华昭城郊外的‘界之境’,还是数百年前令狐家的先辈参与建造的!”

    “不过我跟随将军的时日略长,那时听将军边喝酒边吟着些关于情意遭背叛的诗词,也稍微猜出些她的想法。”孟晋冷笑,更像在替主子不值,“将军她,定是想着那负心人。可笑她心心念念的人,自打将军参军后,便再也没过问。我呢当时还担当情报收集的兵士,一次外出时,途中偶然听闻那负心人已带着他的新欢,离开家族,南下前去了炎寂之都。怕将军听了更难过,我就一直藏着此事,从未告诉过她。”

    “其实红衣姐姐早就知道了……”幽静想起于陈家的种种,萧龙皊中毒之后,还是红衣女子告诉她,该去哪里寻找解药。至于红衣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想必是知道了萧龙皊的动态,只不过始终没有告诉旁人罢了。

    既然情深,既然伤心直到对伤了自己心的人深恶痛绝,那就更不会将令自己心痛的事说出口。难耐的记忆,只有渐渐不去管,才会忘却。可既然心痛,既然受伤,为何还要去看伤了自己心的负心人,还要去管他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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