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像个哄不好的婴孩,绵绵细雨已持续数日,道路也早已泥泞不堪。路上一行人皱着眉嘟囔了几句,纷纷紧了紧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而行,丝豪欣赏下路两边春风偷换了柳枝的兴致也欠奉。

    此路乃途径庆安府至鼎鼎大名的太虚城的必经之道。

    庆安府在浩瀚神州大地上,算不得什么大州大府,要说世人对此地印象,寒暄客套些的用词,估摸着也就是“人杰地灵”,“江畔明珠”之流,真要问起怎么个“杰”,如何“灵”,怕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仅是知晓,太虚城西北边过去约两百里地,有一名为“庆安”的地方。实际上,“庆安”是数十年前更改后的新名,至于改前叫什么名字,还真是知之者甚少。地名因何而改?传闻中较为靠谱的说法是:四五十年前,魔教通天教被当时武力通天的武通天以雷霆万钧之势肃清整合后,扬言要一统中原武林“为我独尊”。这话乍听起来跟绕口令似的,让人不觉莞尔,然则当时情景可着实是让人笑不出来。通天教自极西之地而出,打着“归顺得道,逆之则亡”的旗号,一路肆意屠戮正道中人,甚至很多地方的百姓妇孺也未幸免。魔道浩劫狰狞而来,天下陷入水深火热,后世人称之为“通天之劫”。正道各大门派被迫迎战,共同对敌。在对魔教的行迹路线以及种种迹象进行分析后,正道魁首们一致认为魔教狂妄无边,是要妄图途径现今的庆安府”,直接攻下太虚剑派,好一发而竟全功。因此大量正道之士悄然聚集太虚剑派,只等魔教到来,以逸待劳。哪知魔教只是派出了小规模的教众走了个过场,甚至庆安府都未进就转身而走,而魔教精锐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转途东去,杀上了最为偏远且易守难攻的云隐宗。不得不说魔通天的眼光毒辣,一眼判断出云隐宗届时精锐尽出,正值山门空虚,在数日的强攻之下,云隐宗数百年的基业几尽毁于一旦,宗主云无妄听闻这个惨痛消息,当时就口吐鲜血,昏厥过去。这也直接导致云无妄心境破损,武道修为跌落数境,不得不退位让贤,由其年仅而立之年弟子云中尘接位。那次的浩劫,最终在正道人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扑灭了,各个门派弟子丧命的不计其数,就连雷音寺的方丈也在争斗中不幸陨落。而魔教也是元气大伤,武通天在各大宗门高手的围攻之下,终于不敌,负伤遁去,生死不明,魔教不得不退回了极西之地,但江湖在之后的数年内都是一片愁云惨淡。不过与此截然相反的是是,庆安城内的百姓松了好大一口气,相互奔走而告,并在那年改府名为“庆安”,显而易见为“庆贺安生”之意。

    &快看,前边路口好似有家客栈!”数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声音中明显的带着些惊喜。遥遥望去,确是见目之极处,有座类似客栈一样的建筑。众人明显都是有武艺傍身的练家子,耳目聪慧,仔细辨认,隐约见客栈前的红段子,上书“逍遥小筑”四个大字。

    “小二,上酒,快些的,给我们来二斤上好老白干,切二斤的熟牛肉,再上几个小菜”,正是方才赶路的一行人,其中一个黑面小生,看来甚是性急,还没踏进客栈门槛,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了。

    “好咧,客官,您这稍等着,我给您算算啊,您刚刚点的这些伙食呢,总计是八两七钱银子,小的私心做了个主,给您这免了七钱,您承惠付给小的八两即可”

    “这却是哪里来的道理,这饭菜还没吃过,就要算计银子了?再说你这价钱,是不是忒贵了点,区区酒菜,就要了在下八两银子。咦不对,你怎的,怎是个小娘子?”

    这黑面小生一行人进了客栈,好不容易找到了仅剩的一张八仙桌,还没坐下,倒来了个笑盈盈的小厮,拿着个小算盘算起了花销钱银。细眼看去,这小厮头戴青毡小帽,穿着整齐干净的伙计青衫,然面颊却是粉嫩白皙,纯红齿白,眉宇间虽透着股英气,但仍掩盖不了淡淡的柔媚之意,却不是个小娘子是甚?

    那伙计倒是没有因为大汉一句惊讶略显轻佻的“小娘子”动怒,眉间的皱起一闪而逝便又重新舒展开来。

    “哎哟我说这位客官,您也知道这个年头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何况小店处在这个地儿,过往大多是江湖好汉们,小店人少式微,保不准何时就出了点江湖纷争,到时候您们高来高去的,可就剩下小店连个酒钱都讨要不到了呐”

    “算了师弟,她说的不无道理,入乡随俗,就依店家之言,先付了银钱吧。”

    说话的也是一个年轻公子,刚将蓑笠取下,露出一张颇为俊气的脸来。之所以说是俊气而非俊秀,实在是因为这年轻公子,俊则俊矣,脸上却也是微黑,也不知是不是常年习武见光,给晒了如此模样。那伙计打量了年轻公子几眼,心里暗叫了句可惜可惜。

    “可是这家店的菜价确是太高了啊,我看这店八成是个黑店,专坑我们这样的行路人。”

    “客官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啊,我们店里的酒水还有饭菜,那可都是精选的上等新鲜食材,再说您看这道上偏远的,我们运过来也花了大气力的呢。”还没等那微黑公子发话,俏生生站一边的小伙计倒是先接过了茬,这引的黑面小生一脸不快。

    “师弟,一路行来也乏了吧,咱们就不在这点小事上计较了,付过银钱好好吃一顿,下一家客栈也不知有多远了”“好吧,呐小娘子,这是纹银十两,也不用找了,给我们再添壶上等茶水。”

    “这是自然醒得的,保准各位客官满意。对了,顺便说下啊,小的是唤作‘小三’,可不是‘小二’,客官可记好了,呆会有需要加什么,记得唤我。”

    “噗。。”那黑面小生刚坐下,大大咧咧的准备咽下桌上原摆好的清茶,听到此言,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你这小娘子倒真是有趣的紧,什么‘小三’‘小四’的,店伙计不都是小二,行了你甭废话了,赶紧的去备着酒菜去”

    见那店伙计走了,小生摇摇头,转过头对坐在身边的几人说道:“此地离那太虚剑派当是不远了,我观这店内的食客,不是步履沉稳,举止间颇有罡风,就是神华内敛,天庭饱满,看样子都是些或外家或内家的道上之人,冲着那太虚剑派的开山大典去的”

    “没错,此次太虚剑派的开山大典,邀请了江湖上数的出来的各大门派参与,临时改做了各大门派共同招收弟子的盛事,自然是应者云集,都想去见见世面。”接话的倒不是那黑脸年轻公子,却是坐于大汉对面的另一位面相普通的青年,言语间竟是透露着对这所谓的“交流大会”有些许的不屑之意。

    “哼,要不是那太虚剑派仗着此次抑制瘟疫的余势,大肆宣扬剑术剑道如何的厉害云云,说的好像我们其余门派不值一提,各大派也不会联合发出拜帖,推了个劳什子“交流大会”出来。说白了,这大会就是各大派各使神通,好多抢几个有练武资质的弟子入派”另一位一路上少有言语的老者突然开了口。

    老者口中所说的“瘟疫”,发生在年前。去年可算得上是个多灾多难的一年,天公好似看不够芸芸众生的笑话,先是连续三、四个月的大旱,万顷的农田龟裂,各地求雨的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甚至求雨求到送子观音庙去了,这天空依旧是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庄家作物终于是颗粒无收,让本就看天吃饭的小老百姓们雪上加霜,饿殍遍野。俗话说苦尽甘自来,然则事实并非人愿,在大范围的饥民灾民离世之后,竟接着爆发了一场范围极广令人谈之色变的瘟疫,在又带走了不知凡几的性命之后,才逐渐被正道肱骨支柱之一的太虚剑派所解,从而抑制了瘟疫的传染蔓延。至于为何一向以剑术著称于世的太虚剑派何时对歧黄之术也有了造诣,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你们几个,这次上那太虚峰,可要多留意各大门派的招数路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指不定以后与之争斗比拼的时候就能大有助益。”老者沉思片刻,接着缓缓说出了这番话来。那三个年青后生,虽然有一丝的惊异,但还是老实沉着回道:“是,师叔(师傅),师侄(弟子)醒得了”,便不言语了。

    且说那自唤为“小三”的女子,回到内堂下了客人点的酒菜,转身走到厨房外面的小院,眼见一位和自己同样打扮的,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年轻小伙,歪带着那青毡小帽,稳稳当当的躺在院内的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枝上,丝毫不担心会掉下来,嘴里叼着个不知哪里摘来的小草,在那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女人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蹑手蹑脚的捡了个小石子,朝着小伙的身上就丢了过去,却见那小伙眼皮也不眨下,左手伸出两根手指顺势一夹,那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指间。

    “就知道砸不到这臭小子”,女子心里愤愤想着,嘴上却说着“好你个臭小二,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跑断腿,帮你接待那些满身臭气的江湖人,你倒好,在这优哉游哉的偷起懒来,看我告诉大姐不打烂你的屁股!”

    “我说三儿呀,你还有脸说的呢,那拨人还没到咱店呢,你就屁颠屁颠跑去先截了去,生怕这笔收入的银子到不了你的头上。而且你还私下把价格抬高了三成,竟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恶性竞争。我能信你敢告诉阿姐吗,我叫她阿姐,你在我面前自称老娘,看阿姐打谁的屁股!&

    那女人嘴巴嘟了一下,每次吵架都吵不过这混小子,真是气死个人来了。倒是对这小子隔着那么远,却如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外面的景象的怪异事丝毫的惊讶都没有生出来。

    “哼,我不管你那么多,反正今天就是这次下山入世的最后一天了,到时候你要是收入比我少,按照此次赌注,你就必须把我的衣物给洗了,我会看着你的,这次你休想让阿姐或者小四小五帮你作弊了!”

    “知道知道啦,啰嗦,跟个老太婆似的!”

    “你!你个王八羔子,一天不气老娘你心里难受是不是,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把你个小崽子打的哭爹喊娘了!”说罢,那女人转过身,拿上厨房内另一个小厮递出来的几份菜,气冲冲的去大堂上菜去了,弄的递菜的小厮苦笑不已,只得摇摇头继续回去烧菜了。

    这边聊了会太虚剑派开山大典之事的那几位,犹自在互相闲谈,却陡然听到“砰砰砰”的几下声响,原来是那自称做“小三”的小娘子,将

    几盘菜和一坛子酒气呼呼的丢在了桌上。黑面小生这可不干了,眼神一凛,对那小娘子说道:“我说你这小娘子,这是什么个意思,我等几人来吃个饭,还多花了银子的,你这是个什么态度,莫不是看我们是外来人,找茬来的?”

    “老娘我就这态度,爱吃不吃,不吃一边去!”

    “你。。”大汉竟一时语塞,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小娘子居然这么横!众人也是一愣,旁边的两个小年青倒只是微微摇头,面露尴尬之色。

    “客官可请息怒,咱家这个伙计呀,最近身体不太适,脾气有时不太好,还望见谅则个!”

    不知何时,众人身边来了个约莫着有二十五岁出头一点的姑娘,只见她秋水明眸,眉似远山,再见她款款走来,气若幽兰,莲步生花,众人心中暗道:呵,好一个美丽的小娘子!看那打扮,正是此店的掌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生心中其实也并不是想怎样,只是性急使然,言语有时比脑子动的还快,才说出那番看似指责的话来,在见到这

    水灵的掌柜后,纵使心中还有点小小的气愤,也立即烟消云散了。只是口中却说道:“身体不适,莫不是那个什么导致的?妇人嘛,终究是麻烦些,每月总有几天的”说着还配合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满堂食客早已被这边动静惊动,闻此言,皆都哄堂大笑。

    “你找死!”

    “三儿,这桌客官还有菜没上,你去上。”

    “阿姐!”那位刚想发作女儿,听到这位掌柜的话,看了她一眼,小脚跺了一下,还是气呼呼的转身回内堂了。

    “没想到这位客官对我们女子家的事这么在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客官您也是女儿身,亲身体验过的呢。”说完掌柜的掩嘴一笑,接着说道:“我观客官你面若黑炭,和身旁这小哥相得益彰,我们家三儿啊,从小怕黑,女孩子家家的,大多是如此的,还望客官见谅”说完又是莞儿一笑,也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的就走了。

    厅内食客听罢又是一阵轰笑,那黑面小生原本黑着的脸,竟是憋红了点。

    “好啦师弟,区区小事,就当个闲来趣事听了,吃饭吧。”

    对于自己无辜被牵连,当着众人面映射他肤黑,这位俊气公子也是感到一阵无语,却也没往心里去。

    却在这时,厅内众人却没有留意到,又进来一行身披黑袍,看不清容貌的人,坐在了刚腾出来的一张桌边,眼神有意无意间朝俊气公子身

    上瞟了一眼,这边众人似有感应,不由抬头望向几人,虽有一丝疑惑,却看不出哪里不妥,索性继续吃起饭来。

    那貌美掌柜并没有抬起来头来招呼,只是用余光瞥了几人一眼,随后向着院内那棵大树的方向喊了一声:

    “小二,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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