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揪着三月的尾巴,来到了人间。这几日一直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逍遥峰上虽然还有一丝冬去的尾寒,但也阻不了漫山遍野的春意盎然。

    “二公子天资过人,为各大派所争,现已入得太虚。太虚城,丙。”

    望着手里寥寥十数字的密报,大姐倚窗而立,望向太虚峰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愁。

    “干娘,他们四个都已成人,你自可放心了。我已照着你的嘱托,令小二去寻回本属于他的东西。多年来我一直心有疑惑,没有开口问你,这世道不安生,为何不让小二随我们姐妹几人,一辈子就快快乐乐的在逍遥峰终老,而要他趟这俗世的浑水?想来你也是为了小二好,我只得在旁边看着他,叫他少受点委屈,我也希望他能过的好,过的顺心。干娘,若你在天有灵,望你佑得他安全,早日回来与我们姐妹团圆。”

    大姐念及此,轻叹了一口气。

    “阿姐,吃饭了。”大姐转过身去,门口站着的是小五。

    “阿姐,有心事吗?”

    “恩,有点。小五,你这可有什么药方,能解人忧愁,去除心病?”

    “阿姐顽笑了,这世间可没有此等妙方,若有的话,岂非人人都能过的安生快活了。”

    “说的也是,是我痴了。走,去吃饭吧。”

    “恩。”

    两人还未行至膳厅,隔着老远就听到小三在那大呼小叫。

    “四儿啊,你可不能这样,自打小二走了,你这饭菜烧的失了水准不说,还天天翻来覆去就这几样菜,再这样折腾下去,你三姐都要给你饿成个小瘦猴儿了。”

    大姐和小五相视一笑,这个三儿,没一天安生过。

    见大姐和小五进来,小三眼珠子咕噜一转,耷拉着脑袋跑过来挽住大姐的胳膊,晃了几晃,朝大姐把方才的话重说了遍,硬是要大姐给评个理。小四在一旁则是满脸无辜与苦笑,许是知她这泼皮性子,也不与她辩解。

    “好了三儿,你还说别人呢,倒是你,自打少了小二这个冤家后,你成天就逮着这几个姐妹不放,这里挑个刺儿,那里找个茬儿,小四小五也都是清淡的性子,敌你不过。我看照你这模样,赶明儿你就得来跟我这闹腾了。这么一说我还怪念叨小二的,也就他回来才能镇得住你这丫头了。”大姐假意板起了脸,说了小三几句,说完又忍不住露了笑脸,自然唬不住小三。

    “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出去后肯定心就野掉了,这会不知道在哪里花天酒地呐,哪里还记得咱们姐妹几个,要我看,咱们就把山门关牢了,他不在外面跪求个三天三夜,甭想再进家门。”小三越说似乎越是气愤,说完还摆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这样不好吧,他夜里在屋外冻坏了,肯定又要变着法让我给他做各种吃食,还要小五妹妹熬药伺候着。”小四在一旁悠悠的接了句。

    “就你俩心疼他,看把他给惯的,换做老。。姑娘我,一定要他好看,看他还敢一个人出去快活。”她本想一声“老娘”随口而出,恰瞧见大姐望向自己,临时唤作了“姑娘”。

    闻此言,其余三人皆掩嘴而笑,心想你是怪他出去快活没带上你吧。

    说到小二,是有点想他了,不知他在外过的怎样?

    “将军!彭姐,你可是又输了,承让承让。小弟接下来这三日的衣物洗涤可就劳烦彭姐了。”一个青衫小厮席地而坐,此刻下赢了盘棋局,朝对方拱了拱手,言辞里夹杂些客套话,瞧他脸上得色,哪里有半分的自矜。与他对弈的,是个二三十岁的汉子,一副书生打扮。那汉子尚沉于方才那盘棋局里,暗自懊恼自己有几步棋路不该那么走,应当怎样走才更妥当。

    青衫小厮也不催他,由得他兀自回味。过了一会,对方回过神来,朝青衫小厮也拱了拱手,说道:“小师弟不仅武道上天资过人,于这对弈之道上也是颇为通达,师兄佩服。不知小师弟可还得闲,师兄想再讨教几手,若是再输,小师弟下个月的洗衣任务,也由师兄一力揽了。”这汉子不仅穿的书生扮相,说话也是书生味浓厚,他不仅不恼对方的得意,言辞间还隐隐以对方为棋道前辈,要向对方讨教。

    被唤作“小师弟”的青衫小厮,自然就是小二了。

    “抱歉了彭姐,我一会还要与张二哥劈柴去,这会就没空奉陪了。你若想下棋,待我晚间空了,陪你下几盘,不算作下月的赌注。”

    原来啊,藏剑脉的弟子们,除了日常的武学修行外,还会被安排些杂事,比如劈柴,做饭,洗衣,打猎等等。藏剑脉人不多,一般杂事都是摊派给各个弟子去做,以求能自给自足。就比如洗衣服吧,每个弟子每月要轮流替其余人洗两三天的衣服。

    依小二好吃懒做的散漫性子,他自是不太乐意去做这些琐碎事情。恰好某日二师兄张平平带他一起去山林砍树劈柴,教他如何将剑法与劈柴结合在一起,不仅劈的又快又省力,还能时刻体悟剑法。他自说着滔滔不绝的经验之谈,忽的瞥见小师弟漫不经心的样子,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由顿了声,又朝小师弟苦口婆心道:“师弟,这武学一途,也并非都是苦练招式。别看劈柴上不得台面,练的久了,对武道也是大有裨益的。你看师兄我,十来年坚持下来,不仅眼力腕力,连内力都长了不少。现在半个时辰就能劈得一担柴火了。”小二听的噗嗤一笑,回了句二师兄:“劈柴有什么难的,不若咱两比试比试,看谁半个时辰内劈的多,谁输了,明后天对方的劈柴任务就由对方揽了。”二师兄对他这赌注之言没放在心上,心想小师弟毕竟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务实的心态,又好与人争盛,我便陪他比试一番,挫挫他的锐气,磨磨他的性子。想过这通,他对小二说道:“好,师兄就陪你赌了,若师兄侥幸赢得,还望师弟以后多些踏实,少些好高骛远,师兄这也是为了你好。”

    “张兄好意我醒得的,先行谢过。那咱们就开始吧。”

    对方叫自己“张兄”,却不称呼“师兄”,张平平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有些犯嘀咕:“小师弟却是年少,缺了些管教,连基本礼数都不知。以后我们这些师兄还是要多引导与他。”

    “小师弟那你且先于一旁观望,看为兄劈上一担柴火需要多久,你再行尝试。”他想劈柴虽不是个细致活,但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体力活,我还是先给小师弟做个示范,免得他呆会不知从何下手生出尴尬。

    这位张师兄右手取下背后约寸半的斧头,左手拇指与食指在斧刃处轻轻感受了下锋利,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平日里他对相伴自己十几载的斧头感情不浅。随后他沉了沉气,以斧当剑,虚比了几个招式,小二认出那正是归藏三式中的第一式,只是可能是受到兵刃的影响,张平平使的并非是完全标准的劈式,他所挥出的姿势,臂弯手腕的力度以及斧刃的角度都与功法上用剑使出的不一样,但却比之用剑的花架子蕴含了多了一大截的气势,他喝喝几声,一颗碗口粗的桦树就应声断作了几截,他再将每截立起,再次运气,朝圆柱的木头横竖各劈一斧,木头就四散开来,成了柴火的模样。张平平抬头看了小二一眼,示意他看到了吧,柴火应该是这样劈的。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这兴许就是他十几年来,悟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归藏剑。

    在重复着不断的运气和劈下两个动作,地上的柴火越来越多。起先张平平的速度比较快,后来可能是后继力气有点衰竭,动作稍显迟缓,有个别时候,还得劈上两次才能将木头劈开,饶是如此,整体速度也是不慢了。待到地上柴火足够一担时,他才抹了抹额上的汗滴,停了下来。算算时辰,离半个时辰还差了半柱香时间,张平平满意的点点头。

    “张兄你劈完了,那就到我了。”小二也不多话,接过张平平手中的斧子,也不见他如何运气耍招,右手就那么自然的将斧子横着举起,直到斧刃靠近自己的左肩,再扫了出去,同样是碗口粗的树,应声倒下。他再将斧头竖着举起,再落下,地上的树也就成了一截一截,过程倒与张平平的差不多,只是令人惊异的是,在他的一举一落之间,看不出有多大气势,仿佛压根没使力气在斧头上,但偏偏木头就是能在斧刃加身的时候立即被劈开,而且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顿,还没多久,地上的柴火数量就堆了老些,眼看着一担柴数量都要过了。张平平目瞪口呆,想不出个为什么,劈柴还能劈的这么轻松,这么迅速?

    “小师弟,小师弟,别再劈了,够了够了,师兄认输了。小师弟当真好手段,不知小师弟的归藏三式已经悟得了多少才能有如此的鬼斧神工。那个,能否。。。能否教于我一点。。”他越说声音越低,说到后来脸都红了点,他好歹也是藏剑脉的二师兄,除了师父和大师兄,在这藏剑锋上属他最大,求着最年幼的师弟传授自己练功心得,这事说出去,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与张兄切磋探讨下倒是小事,只是这个月的劈柴任务。。。”小二先是无所谓的答应下来,颇有一番豪气,后面却话锋一转,张平平就是再傻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师弟勿忧,以后师弟每个月的劈柴任务都由师兄一力担了,只要师弟每月能演示五次方才劈柴的招即可,不,三次,啊不,一次,一次也就成了。”说罢他还欲要弯腰朝小二拱手行礼。

    张平平也知道,归藏三式并不是能言传身教的,只能靠各人去悟,因此提出让小师弟再为他演示几番,自己好回去依样画瓢,多做练习,希望能有所收货。他又怕小师弟嫌恶自己贪得无厌,因而五此变作了三次、一次。

    小二占得便宜,心中暗乐。但眼前这“二师兄”可真是个实在人,待自己也实在,他不好意思再与他耍滑头,赶忙扶住了他,避过了他这一礼。

    “张兄哪里的话,你我能于一室同处,也是有缘分的。我这劈柴的把式,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你若想与人交流,随时过来找我便是,哪里限定什么五次十次的。”他并没客气推辞掉对方要月月替自己劈柴的好意,因他确实是懒散,不想做这等活计。其实这事,也说不清谁占谁的便宜,小二偷了不小的懒,张平平却是有机会武艺更进一步,说不得还是后者占得便宜更多,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江湖里,若能有益自己武道修行,别说是每个月砍两三天柴,就算是天天劈,乐得去做的人也绝对是大有人在。

    张平平确是个实在人,听完这一席话,感动的无以复加,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小二没等他想到说辞,就拉他就地坐下,把自己刚才劈柴实则是怎样将内力与招式结合的心得一一说与张平平听,后者看来资质确非上佳,有些小二觉得自然而然的东西,他都听的似懂非懂,非得小二再拿起斧头慢慢一边演示一边解释才能理解透彻。至于小二顺带说的一些更高深点的内力运用法子,他则是如坠云里,不明所以。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小二无奈,只得作罢,嘱他多加练习,遇到不明的再去找自己,随后他不再多呆,回门里去了。

    自打在张平平那摆平了劈柴火的任务,他回去一路上都在想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把其他琐事都给解决掉,想着想着,正巧回住处,看到有一人在走廊尽头的亭子内念念叨叨,不知在嘀咕什么。小二走近一瞧,登时无语,他竟然在亭内石桌上摆了盘棋,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一边对弈还一边念叨这步走的精妙,那步走的不妥。真是啥人都有,这得痴迷或者说无聊到什么程度。

    这人说起来小二也认识,名叫彭杰,与自己有过几个照面。彭杰看到旁边来了个人观棋,抬起头殷切的问:“小师弟,你莫不是也懂棋道?”小二回了句“略懂一点。”

    其实他说略懂一点,并不是完全的谦虚之言。在逍遥峰上她们姐妹几人闲来无事,也常会对弈几局聊以解闷。日子久了,除了耐心不足的小三外,大姐、小四、小五无不成了个中好手。小二自然也跟着学到不少,但和她们三个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每每被众人取笑,搞的最后他每输一次就跑去找小三下一局,找找心理平衡。

    彭杰听了小二回答却跟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赶忙站起身来,热情无比的邀他入座,与自己对上几局,小二抵不住他期盼的眼神,就坐下来陪他下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再下完第四局之后,彭杰脸上仍是眉头紧锁,一片沉思之色。反观小二脸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有,精彩之极。小二对他说:“彭兄,今日就到此吧,小弟还有些事去做,改日得闲再与你对弈。”彭杰听到他的话后猛然惊醒,急切道:“小师弟,别急着走啊,这藏剑锋上都是些粗鄙之人,啊,罪过罪过,师傅莫要怪罪,弟子一时嘴误,这句不算。反正今日难得遇到小师弟你这般的棋路知己知音,怎么的咱们兄弟二人也得下个通宵达旦方是一大快事!”

    小二哭笑不得,别看对方一副棋道高人的模样,每下一步都要思虑半天,而且对下棋几近到了痴迷的状态,可那棋艺,着实是不敢恭维,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说不好听点,连小三那个水货脑袋都能轻松赢他。小二却不好当面说出来,本想断言拒绝,忽而脑中念头一闪,说道:“彭兄,小弟还得去替各位洗衣服去,着实是不得空,你看。。”

    “噢,小师弟原来是心念着这个,怎能让这等琐屑事儿挡着我俩的闲情雅致呢?你放心,只要你再赢师兄一局,啊不,是三局,洗衣服的事情师兄包了”

    小二微微一笑,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看在彭杰眼里,却是以为他认了与自己下棋是“闲情逸致”的没事,更加对这个入门没几日的小师弟好感倍增。

    小二耐着性子与他又下了三局,当然是轻松赢得,彭杰还有不甘,小二说什么也不肯再下,只道下棋之人,重信之极,说好三局就是三局,要下也是改日得空再下。然后他指了指摆放了脏衣服的杂物室,提醒他记得洗衣服后就离去了。

    这之后,彭杰隔三差五的就跑去找小师弟,那叫一个勤快。还别说,虽然洗了不少衣物,棋艺是长了不少。两人熟络后,他在小二口中的称呼也从彭兄,到直呼其名彭杰,再到打趣的“彭姐”。

    彭杰虽稍显书生迂腐,但也只是偶尔念几句竖子不懂礼数,见改不掉对方的口,也只好无奈作罢。

    小二在藏剑锋的日子,也就在研习一下剑法,打趣一下同门中,一天天的过着,倒也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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