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经悄然过去一多半,完全没了年关时令的模样,各路的营生算是真正的进入了一年的劳作状态。

    这是一条有些年头的官道,宽约有四寸,路面尽铺着光滑圆溜、匀称美丽的鹅卵石,乍一看,如苞谷般整齐有致。官道上行着四、五辆货车,一辆马车,车旁两侧跟着约莫有十几骑人,每骑都是配了马刀马枪,马掌的蹄铁落地后发出的镗镗声不绝于耳,这是个标准的中型镖的配置,看样子镖队实力不俗。瞧车队打出的镖旗上有“太虚狼腾”四个大字,原来是太虚城的狼腾镖局。镖局的命名也是有些讲究的,在一切与实力直接挂钩的江湖上混,就连取名也得与自身实力相配,龙虎为尊,狼熊次之。可见狼腾镖局在太虚城周边范围内也算得上是数得上号的了。

    江湖上能挣钱的营生并不多,最大头的盐铁生意由官府把持,青楼生意江湖汉子们是不屑去经营的,抛开衣食住行四大基础行当,最先想到也是最合江湖人士胃口的,莫过于走镖了。一个镖局也就类似于一个门派,或者说是一个帮派更为妥当,而一些大的镖局,手底下不乏高手,实力并不逊于江湖门派。

    这个镖队中的那辆雇主所乘坐的马车甚为显眼,马车厢装潢的华美堂皇,这倒见怪不怪,能请动狼腾镖局保镖,甭管是货镖还是人镖,那都得花不少的钱银的,背后雇主基本都是出自大户人家。

    雇主马车的前方,并排行着两骑,其中左侧那一骑却与旁人不一样,这是一骑轻骑,马背上是一个身着黑衫的青年,斜跨着一个包袱,身后还背着一样物事,这物事被麻布包裹的严实,看不清是什么,但从其三寸有余的长形来看,八成是一柄剑。世道不太平,谁出门都要带点防身的兵刃,这不稀奇。这年轻人长的眉清目秀,倒是标致,只是一副文弱的样,看起来不像是有武艺傍身。他们却不知,这青年身后所背,竟是名动天下的龙吟剑!

    这年轻人,便是下了藏剑锋,出得太虚城的小二。

    那日比试后的第二天,掌门真人差了个弟子,送来个甚为古朴的剑匣到藏剑锋,打开一看,正是那柄人人眼热的龙吟剑。宋远山当即就叫来小二,要将龙吟剑传于他,小二对这剑并没什么心动,况且他将要离去,兴许以后就算不得太虚剑派的门人了,并不想带走太虚剑派的东西,因而出言拒绝,就将剑留在藏剑脉。然而宋远山却执意要他收下,只说这剑本是该属于他,如果他不拿,这剑还是再丢回葬剑崖罢了。推脱不过,小二便接过了手。宋远山嘱他尽量不要与人动武,也不要暴露龙吟剑,以免被宵小惦记,糟了暗算。

    马背上的小二眼神似乎有点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入怀,拿出一样东西是个手帕,他将手帕放在鼻下闻了闻,立即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鼻间,他的嘴角也跟着弯起了一抹弧度,露了笑意。随后他便将手帕仔细的叠好,放回了怀里,这些天这个动作也不知他做了多少回。

    看到这手帕,他又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一晚。他这一走,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就连能否再相见都是个未知数,本打算悄然离去最为妥当,但心中总有些的不情愿,思来想去,还是去玄剑脉,找吕雪儿告个别。他也不知吕雪儿闺房何处,就算知道也不好直接去找,便托了个玄剑脉的弟子代为转告,吕雪儿大晚上的得知小二来寻他,顿觉又惊又喜,在几个同门师姐的取笑声中红着脸出门了。两人刚聊了几句,小二说了句:“明天我要走了”

    吕雪儿没反应过来,轻“嗯”了一声,随即感觉不对,问道:“要走是何意,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小二只说要去江湖闯荡一番,不知何时会回来,但若有机会,会回来再看看她。

    吕雪儿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他话里透出的再见未必再见的意思,脑中回想起了两人相识的种种,和关于他的一幕幕,她刚对眼前人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是心中惴惴对未来满怀期待的时候,陡然就要面临离别,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良久,吕雪儿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做了个什么决定,她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了小二。小二愣了愣神,不知何意。吕雪儿嗔骂了句“傻瓜”,将锦帕塞到他手里,就小跑离去了,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等你回来。”

    从小长在美女堆里,却从没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小二,心里有说不出的各种滋味,连心都不争气的噗噗乱跳了几下,甚至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不走了,就在这陪你。终究是没有,他稳了稳心神,将手中锦帕细细把玩,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小心翼翼的将锦帕叠好,放于了怀里。

    “喂,小二,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耳边传来了个有些粗的声音,把小二拉回了现实。说话的,正是和他并排而行的那人。此人长的一副耐看的面貌,身材偏为魁梧,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眉宇间英气毕现,举止大开大合,颇有些豪爽之气。但观他面目偶尔透露出来的一些稚嫩之气,料想年纪也不大,不超过二十之数。他刚一句言罢,又接着说道:“你怀里的手帕,我都见你拿出来几回了,是哪家的小娘子送给你的,看你那痴痴傻傻的样,准是个雏儿。”

    “哦?听你言下之意,雷兄你当是个中老手了?”小二头也没转,也与他调笑了一句。

    “那是自然,你雷哥我不说阅尽天下美色,那也算得万花丛中穿身过的主儿,才不像你那般没出息,拿着个手帕折腾半天。还有半天的脚程就能到下个落脚处,这次咱们就不用在路上打尖,可以进城寻客栈歇息。要不然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快活快活?”身边这人话说的猥琐,还配了些挤眉弄眼的表情,声音之大,惹的周边人都笑出了声。

    这人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大黑。

    小二不理会他的促狭,反问道:“雷兄于御女之道这般精通,怎的昨夜不见你大展雄威呢?”

    这一句话呛的刚说完话正自拿水袋饮水的“雷兄”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不知是喝水呛到了,还是有什么示意。只见他策马靠近了点,偏了偏头,轻声说道:“兄弟,这事可不能鼓秋出去,说不得,说不得啊。要是让人知道,你雷哥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小二心领神会,两人对望一下,相视而笑。

    说到昨夜之事,也就是两人的相识,现在想想还是有趣的紧。小二刚下得藏剑锋,打算先到临近的太虚城落脚,准备点路上用品和马匹。进城不久,就有个小童子过来,说有人要见他,地点是在醉仙楼。小二回想了下,醉仙楼不就是和大黑初进太虚城那晚逛的那个窑子么?这倒是奇怪了,有谁会认识自己,而且还约在了醉仙楼。难道是大黑那家伙偷偷摸摸的又跑来太虚城了?也不对,他怎会知道我今日来太虚城呢?

    虽然有一些疑惑,小二还是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先去逛逛马市,在贩家的推介下挑了匹马,他也不懂关于马的门门道道,只是觉得这匹黑马高大神骏,看起来不错。然后他又去备了些干粮,寻客栈要了一间房,诸事妥当,想起了那个神秘人的约见,便只身往醉仙楼去了。

    虽不是第一次到醉仙楼来,小二仍是被醉仙楼以及周遭的奢华所惊叹。迈步进去,楼内仍是座无虚席,场面热闹非凡,连个座位也难找到。小二仔细巡视了一周,没见到大黑的身影,他有些犯嘀咕,若不是大黑的话,还有谁会认得自己?他站在厅内主道上,这次也没个老鸨过来搭个讪,不然还可以问问老鸨知不知情,要见自己的到底是何人,一时他还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心想管他呢,要找我也不留个名字,装什么神秘,你不出现我就走人了。他正欲离去,忽而听到不远处一个嗓门较大的人站起身说道:“各位兄弟们且看好了,凭我雷某人的魅力,一会盼儿姑娘若是出来,定当被我折服,甘愿与我陪酒。”说话这人端着个酒杯,刚说完就一饮而尽,脸上脖子上都攀上了红色,看样子喝了不少酒。与他一桌的人顿时起哄,个个笑他吹牛皮不打草稿,谁不知道盼儿姑娘都是在最顶层的包厢待客的,明知道她极少来大厅露脸,在那胡吹大气。那人一脸自得,仍旧强说道:“我呸,你们这些人,自己没个本事净会拉扯别人,你以为我与你们一般的歪瓜裂枣么?不信你们谁去把盼儿姑娘叫出来,看看爷们的‘功夫’如何”,言罢,他还问了问坐在两侧的楼内姑娘:“你们说,爷们我俊不俊?强不强?”惹得旁边陪酒姑娘一阵娇笑。

    小二听到“盼儿姑娘”几个字,心中一动,心想不会是她要见我吧?他朝说话那人看了一眼,恰好那人似有感应,也看向他,随即见那人充自己露了个笑脸,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不是来晚了没位子了?不打紧不打紧,来兄弟我这坐会便是。”说罢不等这边反应,他便热情的拉过小二胳膊,让身边姑娘挪了挪位子给小二。

    “兄弟,我叫雷动,太虚城内认识我的不在少数,你是哪路好汉?看你眉清目秀的,莫不是个书生?甭管那许多了,相识即是缘分,先干了这杯。”自称雷动的这人,不知是酒已多,还是为人确是这般豪爽,自己在那滔滔不绝,而后又直接的劝起酒来。

    正当这时,厅中忽而有几声惊呼:“看,盼儿姑娘,盼儿姑娘怎的来了?”小二抬头望去,果真从楼上走下来个绝色女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盼儿姑娘。她款款而下,径直的走向小二这边,厅中众人的眼睛全都随着她的身影看向了这边。

    这会犹自在站着的雷姓男子却是傻了眼,他酒还没多到不清醒的地步,方才才夸过海口,这会盼儿姑娘就真的出现了,这可怎么下台。不过奇怪是的,盼儿姑娘真的是来我这边吗?难道盼儿姑娘也听过我的大名?

    仿佛是应了他的想法,盼儿姑娘真的就走了过来,停在了这一桌前。雷动脸色更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主动开口却懦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却见盼儿姑娘樱桃小口轻启,口出兰香道:“公子你来了,妾身贸然打扰,还望公子见谅。”

    小二心道还真是你找我,但神色不变,问道:“姑娘寻我来,有何见教?”

    盼儿姑娘嗔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说道:“人家只是想见见公子嘛,公子你难道不想见到人家?”

    小二摸不清头脑,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的雷动缓过了神,不知道身边这个书生样的哥们怎么得了盼儿姑娘的眷顾,这倒是个好机会,他咳嗽了声给自己壮壮胆,对盼儿姑娘说道:“盼儿仙子,早闻仙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我乃这位。。。这位的朋友,在下欲敬姑娘一杯,不知道能否赏脸。。”他暗道好险,他刚刚只顾着豪爽了,还没问清楚身边这人的姓名,差点漏了陷。

    盼儿姑娘瞅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是公子的朋友,那盼儿自当遵命的。”说罢果真是拿起小二身前的酒杯,浅咪了口酒,饶是如此,也引得雷动颇为得意,赶忙又饮尽了一杯酒。

    “公子,多日不见,你清瘦了些。”盼儿姑娘突然拉起小二的手捏了捏,脸上怜色大起的说道。小二神色异动,过了小会抽开了手。说道:“谢姑娘关心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要告辞了。”

    盼儿姑娘嘴巴嘟了一嘟,像极了撒欢的小女孩,煞是可爱,叫旁人都看呆了一呆,说道:“公子你就这般不愿与我多呆上片刻么?唉,叫盼儿好生难过呢!你若想走,那就走吧。”

    小二微微一笑,说道:“谢过姑娘美意,那我就告辞了。”

    盼儿姑娘见他当真走的干脆,小脚一跺,气呼呼的转身就回楼上去了。

    倒是雷动追着小二身后喊了句:“兄弟慢些走。”小二转身,雷动说道:“多谢兄弟刚刚没拆穿,我承你这份情了,不知道兄弟可有空,咱们出去再寻个地方喝几杯。”

    小二自是不饮酒的,但捣鼓半天,饭也没吃上,就点了点头,和他找了个小饭馆。两人边吃边聊,讲话直来直去,互相投意。雷动得知他不饮酒,连叹可惜可惜。后来问到小二是哪里人士,要去哪边,小二透露自己要去云巅城,上云隐宗。雷动只当他是要去拜师学艺的,拍了拍大腿说道:“巧了,我们这趟镖也是去云巅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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