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躺在那个乌木盒子里的并不是什么天上摘得的月亮。他想了很久,对于沈寒,或许自己只是还缺少一个理由而已,而现在这个理由正静静的躺在那个一尺见方的乌木盒子里,正摆在他的梳妆柜上。

    现在,沈寒把秦筝追到手了,平城公主也只能灰溜溜的回了皇宫。

    那夜沈寒把夜明珠交给秦筝后,平城公主就擅自驾着马车走了,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最后还是步行着回了鸾凤楼,一回到楼里都累得直接倒头便睡了。

    平城公主把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宫里面。看守皇城大门的侍卫刚想拦,听这女子声音耳熟,便挑起灯仔细一看,竟然是公主,于是恭恭敬敬的把大门打开跪送她进了皇宫。她把马车停在了后花园前,径自跳下了车。

    后花园的月出亭,是一个八角凉亭,红木筑城,顶上嵌的是雪白琉璃瓦,月光一照犹如流动着涓涓清泉,亭中则摆放着白玉做的圆桌圆椅,高雅而不华丽。这亭名,取自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这一句。当年平城公主出生,先代皇帝就打造了这亭,希望她能如那月亮般美好恬静。

    她小时候常常拉着父皇和母妃在这里玩耍,而今,只剩下她一人了。她坐在圆凳上,趁着夜色落泪,沾湿了衣襟,夜色中尽是她小声啜泣的声音了。可能是她哭的过于专心了,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阵轻柔的脚步声。

    玄倾上前,将手中的锦帕递到平城公主的面前,轻声道:“要哭就尽情的哭吧。”

    平城公主诧异的抬头,黑暗中看不清来人,警惕的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玄倾默默叹了口气,执着的上前把锦帕递到了她的面前。她站定静静望了他片刻,见他没恶意,便伸手接过了锦帕。就在她拿过锦帕的那一瞬间,玄倾一把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内。

    她吓了一跳,甩脱不得,然而只过了几秒,这只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掌就让她停止了挣脱。

    “是你?”平城公主惊呼道。

    “你终于记起来了。”玄倾迎着挂在园中灯笼的微弱火光微微一笑。他就是在上次赏枫之夜,牵着迷路的她走出黑暗的温柔男子。

    竟然会是他,平城公主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时,她又想起了皇帝从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是命的话就逃不过。

    这是命,亦是缘。

    在这之后,结果当然是平城公主风光出嫁了。公主临走那天,满城都飘着红色纱绸挂着艳红灯笼,皇帝送她出城门,最后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朕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皇兄早就看透了,这并不是选择,而是宿命。”她说完放下面前的红色垂珠,坐进了大马辇车内,与她那个温柔夫君一起踏上了去湘国的道路。

    所有事,到这里算是圆满完结了。宫中的传闻也渐渐平息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深秋也快过了,天气越发冷起来。稍不注意,衣服穿得单薄了点,就会感染风寒。

    这日沈寒陪秦筝上街,去挑选冬天新衣的布料。秦筝正在店里头仔细挑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

    沈寒出去一看,一女子正跪在一间药店前嘤嘤哭泣。这女子他见过,就是来找秦筝要钱的那个。他面无表情的在心中暗暗纠结,最后还是决定赶紧带秦筝离开这里。他转身刚要看秦筝,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秦筝看着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的安雅跪倒在地上,不禁抓紧了身旁的沈寒的手。沈寒把他的手握紧了些,看着他眉宇间的皱起,就知道他内心在挣扎。

    “求求你,赊我一点药吧,不然我家夫君就要死了啊……”她拼命的给药店里的老板磕头,咚咚咚,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的磕在了粗糙的碎石路上,顿时鲜血顺着额头往眼角流去,满脸鲜红。

    街上人来来往往,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一把的。就连看,都没人多看一眼,世间之事太多,像眼前这种戏码更是见惯了的。

    药店老板不耐烦的将笤帚往安雅身上砸去,骂道:“要磕头到别家磕去,我这还要做生意呢,没钱买什么药,真是晦气。”

    安雅俯身一磕,把头埋在碎石路上,没在起来。她瘦小的身体因哭泣而抖动着,泪水和鲜血沾满了她的脸还有她额头下的碎石地面。

    “她要买什么药,我给他付钱。”秦筝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走到药店老板的柜前问到。

    药店老板见他锦衣华服,一看就是有钱公子哥,立马换上了谄媚笑容,照着药方抓了几味药,用油纸小心包好了呈到他手上。秦筝冷哼一声,丢给他一锭银子说不用找了。

    他蹲到安雅面前,把手中的药放到她面前。这时,安雅才稍稍抬起头来把药捧在手里,其实刚刚一听声音她就知道是秦筝了,只是她不敢看他。

    “上次给你的钱呢?”秦筝问到。

    “他拿去赌了……这个……谢谢你……”她千恩万谢了秦筝后,逃命似的离去了。

    秦筝默默的站起身,走到沈寒的面前,挑眼看了看他,他虽面无表情,但秦筝心里知道,沈寒正在闹别扭,因为自己又给那个女人花钱了。

    “我们继续看料子?”秦筝拉了拉他的手试探性的问到,果然他把头一撇没有说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秦筝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抿着嘴看他,一副委屈样。

    沈寒稍稍低头看了他一下,看到他眼中打转的泪花,一下子心就软了。他温柔的抚摸了一下秦筝的侧脸,略带怀疑的问到:“真的?”

    “真的,不骗你。”见沈寒气消了,他妩媚一笑,继续到布店里面安心挑料子了。

    秦筝是不想骗他的,但他不能保证下一次再见到安雅的时候不去帮她一把。她毕竟曾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在他们婚后不久,她就与秦筝青梅竹马的好友江子成走到了一起,还合起伙来搞垮了秦家。

    人说,因果循环,你种了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现在两个人弄到这种地步,或许是报应。

    沈寒同秦筝挑完料子回了鸾凤楼。正巧赶上展夜和绯袖从外头游玩回来。

    绯袖给楼里的小倌们都带了礼物回来,此时,小倌们正围着绯袖要礼物呢。绯袖在大堂内设了好几桌酒宴,宾客们都纷纷给他敬酒玩闹,他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脸颊绯红。

    展夜坐在厢房里与解家老板喝着茶,一边透过窗格看绯袖的动静。

    “你怎么舍得让他去陪客人喝酒?”秦筝走进厢房便说道,找了个位子在解家老板身边坐下,沈寒紧随其后。

    展夜望了望在堂内喝酒玩闹的绯袖,低低一笑,道:“就让他玩去吧,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你给他赎身了?”秦筝诧异道,又转头看向解怜问:“老板你答应了?”

    解家老板沉默片刻,那双细长凤眼微微眯起,眼神迷离,“既然阿袖与展公子喜结良缘,赎身自然是好事,总不能一直让他待在这肮脏的楼子里。”

    解怜说完,转头看向秦筝,眼中似是询问。秦筝知道,解家老板在问他:你是不是也想要赎身?

    秦筝望着解家老板那双凤眼,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绯袖破门而入。他端着酒杯,脸颊通红,不停地在落泪。他一下扑到解怜怀里,手中的酒杯瞬间滑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老板,我走了,你可得想我……呜呜呜……”他抽泣着把脸埋在解怜的怀里头,双肩拼命颤抖着。

    解家老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笑道:“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哭成这样?又不是生离死别,又有什么好哭的。”

    “我舍不得你们……呜呜呜……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他在这时抬头,脸上尽是亮晶晶的泪水,连眼睛都有些微微红肿了,“老板……”

    他还有些话没说出口便睡了过去,可能是喝了太多杯酒,醉倒了。展夜叹息一声走过去把倒在解怜怀里的绯袖抱了起来,道:“这家伙喝多了,我就带他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好好待他。”解怜看着绯袖熟睡的哭脸说到,挥了挥衣袖让他赶紧离去。

    展夜和绯袖走了,厢房内便剩下秦筝三人。

    气氛沉闷,三个人谁都不愿开口说话。解怜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独自品起来。

    “我不走。”秦筝突然拍案而起,冷冷的撂下这句话便跑出了厢房。

    沈寒自然是追了出去,而解家老板喝完那杯茶水,看了眼大堂内的热闹景象,自言自语道:“反正这儿迟早是要拆了的……”

    沈寒在秦筝房门口踌躇了一阵后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他把门掩上,看着在被窝中缩成一团的秦筝,走了上去,坐在床沿上就这么沉默了。

    “你要是没话说就出去。”秦筝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他知道沈寒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在等他开口,谁知这木讷的家伙始终都没有说话。

    “你不想走,我也不会强求你走,如果你觉得在这里比较开心,那就一直呆着这里好了……”他说的太多,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是知道的,我从不会逼你,我只希望你好……”

    沈寒说完,看被子里的秦筝没有动静,有些沮丧。

    “你就是个笨蛋!”秦筝忽然从被子底下钻出来,一下扑在了沈寒的怀里,他紧紧搂住了沈寒,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耳边就有嘭咚嘭咚的强而有力的心跳之声。

    “我下半辈子算是栽在你这个笨蛋的手里了。”他这么说到。

    沈寒抚摸着他的长发,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只可惜,秦筝没有看到,但摆在那梳妆台上的乌木盒中的夜明珠,却一直在静静的凝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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