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的脚步一向轻快,落地无声——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耐心细致的好好先生,但事实是,十年如一日地容忍苏珊那些不太可爱的精神性小毛病确实让他锻炼出了一副好脾气和一些体贴的小习惯,但也就是这样了。

    阿什半靠在路灯杆上抽烟——金棕色的头发映着一点儿光,分成界限分明的两块,他看起来似乎过得并不太好,两颊消瘦得吓人,隐匿在烟雾里的皮肤就像是一块坚硬而死气沉沉的雪花白石膏。

    “你是在等我,对吗?”

    “啊——什么,哦,是的,是的,莱斯特,你还好吗——不,我是说,晚上好......”

    阿什手忙脚乱地熄灭了烟,烟头大概烫着了手,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小声地向他问好,像是十分沮丧于弄糟了这个会面——他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整个夏季对于阿什来说就像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酷刑。

    “晚上好,我的朋友。”莱斯特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递过一张手帕,“我想你需要这个。”

    阿什难过地叹了口气,为难地用双脚在地面上蹭了两下:“莱斯特,别回去了。老霍克利先生来了,布克特夫人扬言要把你赶出白杜鹃——我听梅说的,你知道她跟在霍克利小姐身边,总有些特殊的门道。”

    莱斯特真心诚意地微笑起来,他走上前拥抱了阿什,那男孩儿在他怀里抖得不像话,他用力地揪着他的衬衣,就像是抓着北大西洋上那块破碗橱一样——他就好像随时都能声嘶力竭地哭那么一场。

    “嘿,伙计,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莱斯特摊开双手,阿什看上去有点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粗鲁而随便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Piss off.现在你怎么说?杰西卡收拾了一些东西,但我想你绝不愿意就这么走。”

    莱斯特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膀,甜蜜地抱怨着:“Sweetie,没谁比你更了解我了是不是。你猜怎么着?我觉得我能和老霍克利先生大战五百回合。”

    ......

    布克特夫人态度殷勤地给老霍克利先生倒上了一杯红茶——三勺牛奶,半勺糖,两滴鲜橙片榨汁。凯瑟琳坐在高背椅上,双手交握置于腹部,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冷笑:“她看上去对父亲的小爱好知根知底——要我说,她可比她女儿更适合霍克利这个姓氏不是?”

    卡尔搅了搅加了过多糖的茶杯,那些白腻的泡沫恶心地堆在一块儿,他的眼里有一些冰冷的阴影,甩手将茶杯扔在了桌上,缇红色流质在印花桌布上晕开成斑驳的污渍,对面的三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霍克利先生不太高兴地挑高眉毛,拉着叫人厌恶的长腔充满警告意味地说道:“卡尔,我不记得你的礼仪老师曾经教过你这些。”

    卡尔厌恶地掀了掀眼皮——老霍克利身边那个金发棕眼、看上去还不满十八岁的男孩儿顿时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有钱人鄙夷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皱巴巴的假笑:“您现在可以教他了——看上去不算太蠢,要我说,恐怕在您进棺材之前他就能学得不错了。”

    “本是你的弟弟。”老霍克利像只勃然大怒的公狮子般猛地站起,桌椅爆发出刺耳的拖拽声,那男孩儿连忙扶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替他拍着胸口。

    感谢万能的上帝,真是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照这么说,他还是凯瑟琳的哥哥呢,我的父亲。”

    卡尔轻柔地提醒他,脸上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讽刺之意让老霍克利既狼狈又愤怒——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卡尔已经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完全的霍克利——既精明又冷酷。

    “您无非是想拿继承权同我谈判,父亲。”

    卡尔用手帕按了按嘴角,凯瑟琳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用合适的力道拍了拍,这没什么可怕的,他知道他会赢——哪怕前路艰难、光阴漫漫。

    但他已经受够了。

    在遇到莱斯特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只是纽约的一个随便什么——只要不是霍克利。

    这腐朽家族里的规矩和条文像是魔鬼藤一样攀扯腐蚀着他的灵魂,他无数回地梦见海风、鸽子和摇曳的月桂树,然而转眼间就仿佛置身地狱,滚铁水浇灌进他的胸膛,呼吸间迸出灼热的熔岩,直至他睁眼,在那个宁静的夜晚,看到莱斯特闪闪发光的灰眼睛和金头发。

    至此,人生鲜活,世界温暖。

    “看来我赶上一出好戏。”年轻人走进大厅,阿什跟在他的身后,他看上去甚至显得悠闲从容,恰到好处的礼节性微笑,以及一贯的——刻薄言辞。

    凯瑟琳会心地微笑起来,真诚地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过来,莱斯特——向你介绍,我的父亲,查理·霍克利——和他的小儿子,一个私生子,叫本,或者本杰明,我猜。”

    莱斯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声地对她说:“这情况比我想象得好多了。如果我能知道的话,进行到哪一步了?”

    “事实上,刚开始,亲爱的,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卡尔侧过头给了他一个吻,霍克利先生为此几乎蹦到了房顶上,并且口不择言地大声责骂——用那些以往他绝不会宣之于口的恶毒粗鄙的语句:“滚出去,婊||子!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莱斯特平静而温和地回答道:“当然,我会走,就在今晚。”

    他出奇冷静的态度迎来了一片沉默,霍克利先生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狂嚣的怒火戛然而止——这感觉实在难受,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很快便大声咳嗽起来。

    卡尔僵硬地转过头——他像是一点儿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只是玩笑话是不是,你怎么敢,你又怎么能这么做?

    卡尔的目光带着一点儿叫人心软的恳求,他握着莱斯特的肩膀,嗓音嘶哑:“......莱斯特......”

    “I’m serious.”莱斯特抬起右手,细长的手指掠过有钱人坚硬英俊的脸庞,“卡尔,我得离开,我有该做的事。”

    莱斯特的声音如此平静,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卡尔觉得胃里沉重得就像灌了铅,那些阴郁而冰冷的东西前仆后继地从身体里面奔涌出来,这使他难堪、难过,甚至希望世界在这一刻毁灭殆尽。

    卡尔脚步踉跄地离开了,高背椅被他带翻在地,红茶顺着桌布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昂贵的波斯地毯被搞得一团糟,凯瑟琳惋惜地叹着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谈谈?”霍克利先生尖锐而冷漠地拼命打量着这个金发年轻人,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警惕、厌恶、愤怒,或者还有一些好奇,卡尔无疑视他如同珍宝,但这真心可简直是被糟蹋得不留情面。

    老查理敢打赌从没有一个霍克利吃过这样的亏。

    莱斯特像是从一些叫人难以自拔的思绪中惊醒,他眨了眨眼睛,灰色的瞳仁里甚至有着明显的笑意,他语速飞快地说道:“不,没什么好谈的,我只是来拿走我的狗。凯瑟琳,我想你能帮我一把。”

    凯瑟琳审慎地点了点头,她吸了一口气——这聪明的小姑娘大概已经看出了什么,站起身脚步从容地走了出去,她并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单词,但瘦弱笔直的脊背却显得倔强而迷人。

    莱斯特疲倦地摇了摇头,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霍克利先生,我选择退出卡尔的生活,并非因为我惧怕你的权势,而仅仅是——我不希望他的人生遭遇过多的挫折——这位本或者本杰明,或者随便什么,不应该出现在白杜鹃。也许更坦诚一些,他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属于霍克利的地方。”

    私生子先生的脸孔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布克特夫人从始至终都像只吓破了胆的鹌鹑一样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她在布克特家当惯了花瓶,或许有些拿不出手的小把戏,但绝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做出叫主人颜面扫地的行为。

    查理·霍克利眼神复杂,然而口气却显得冰凉阴沉:“这同你无关,年轻人。你的选择足够明智,稍后支票会寄到你府上——假如你当真在纽约买得起房子。”

    “我还以为您对我已经了解颇深。”莱斯特揉了揉额角,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抿着嘴站起来,“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霍克利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辣~~

    申明一下作者的观点,任何为了爱情放弃亲情的都是渣。

    莱斯特选择离开,是因为确信卡尔不会变心,以及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打动老查理;如果他不离开,卡尔无疑会跟老查理斗争到底,那么父子之间的裂痕在所难免,想要挽回就会变得太艰难。

    另外一个离开的原因就是卡尔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他也是,他们都需要时间去冷静、去思考、去改正,而如果两个人一直黏在一块儿,那当局者迷,时间长了甚至连莱斯特都会失去这份理智。。只能说在这份感情里,莱斯特始终处于让步、引导【删除】让人心疼【删除】的位置,但有舍就有得,以后一定会收获一个完美忠犬攻哒,耶!

    小剧场【那些放在保险柜里不能说的秘密】

    1、卡尔讨厌莱斯特总是无所谓的离开,所以偷偷打了金锁链

    2、卡尔总是带着枪,以便能够在某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所有姓施特劳斯的

    3、卡尔爱莱斯特重于生命,以至于他甚至提早写好了放弃霍克利,改姓罗兰的声明

    4、卡尔想把莱斯特操||死在床上,阳台上,湖边,可以概括为一切目所能及的地方

    5、一个霍克利相信爱情比金钱重要,并且永不变质

    ☆、Chapter 37初露锋芒

    莱斯特用脚踢开了那扇被涂成叫人提不起劲的水泥灰的门,但门内就像是战争遗留下的废墟——这比被太阳晒的发软的柏油马路以及女记者喋喋不休的问话更令他绝望。

    玄关到客厅的距离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占满了,用塑胶袋包裹着的衣服被随意地堆在沙发上——垂下来的那部分已经被挠花,因为施特劳斯私章而显得繁复的梅西百货标记蜷着可怜的一角——看上去就像个无声无息的抱怨,鉴于它并没有张嘴说话这个功能,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从纸箱子里冒出头,仅仅是看着他们,莱斯特就没有一点儿拿起裁纸刀的勇气。

    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扯松了箍着脖子的领带,双手后仰地半躺在地上,听到身体内部传来空洞的声响。

    阿拉斯加在一堆软枕头里冒出小脑袋——嘴里叼着一只口水滴答的玩具熊,背上黏着一小段黄胶带,眼睛又湿润又明亮。

    莱斯特朝它招了招手,甚至不愿意费力于替它弄掉那张胶带纸,他叹息着搂住了满头雾水的幼犬,把脸埋在它柔软稠密的绒毛里:“嘿,你也觉得这儿不太好是吗?”

    阿拉斯加含糊地呜咽了两声,这就算是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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