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曾多问,只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两片帛铺展开来,软软地摊开在扶苏面前。

    随即,她便退后两步,笑吟吟地问道:“公子今日还有劲儿么?”

    扶苏搁下狼毫,勉强笑道:“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很好地遮掩了过去,起身收拾了两片帛,目光无意中掠过云瑶的手背,忽然怔住了,轻声道:“今晨我去父王宫里,见到了一位巫者。”

    “嗯?”云瑶不解。

    “他身上也有这种奇怪的纹路。”扶苏指了指她的手背,续道,“肩膀上、背上、足踝上,到处都是这种淡淡的纹路。父王说那人是殷商时的祭司后裔,先祖在盘庚时,专司占卜投问之事,迄今已有千余年之久。你……”他犹豫了片刻,才又问道,“与那人是一路的么?”

    云瑶微怔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答道。从小到大,她除了有一位奇怪的师父,还有一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同行之外,便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了。至于殷商时的祭司后裔?她半点儿都不知道。

    八百年殷商八百年周,整整一千六百年过去,就算当时真的有些什么,也早已经被淡忘了罢。

    扶苏见她如此,倒也未曾再提。他不过是刚刚见到了那个巫者,偶尔提到了两句。云瑶与他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他自然也不想让父王知晓,自己在偷偷地跟云瑶学习占卜之术。

    不过现在,扶苏公子已经能隐隐约约地入门了,准确率么,大约在四成左右。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吉和凶就是50的概率”、“高考时不会就选c”这种无聊的概率问题,因为卜辞里除了吉凶二字,还附带有一些其他的馈赠。例如应该如何避祸,如何趋吉。

    云瑶等他收拾了东西,便起身笑道:“走罢。”

    他们要去外面收割新一批的蓍草,以作为教学之用。

    才走到宫门外两步,他们便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刚刚那位巫者。他依然抱着那个大大的青铜鼎,但骨杖却不知放在了哪里。这人的身材很高大,往他们面前一站,便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巫者低下头,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云瑶,上上下下地打量片刻,目光停留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缕莫名的热流蔓延在她的手背上,灵魂深处微微发烫,隐隐有些莫名的焦躁。

    “你曾修习过我族的卜辞之法。”巫者的声音有点干哑,像是锯子锯在了木头上,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探究。

    “你也学过。”巫者又低头看着扶苏,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但你的造诣并不高。恕我直言,你的天分并不在这里,至少不如你身边这位——”他一指云瑶,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从未见过天分如此之高的巫女,即便是我的族人。”

    云瑶静静地保持微笑,不为所动。

    巫者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云瑶的反应,便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罢了。”

    他抱着青铜鼎转身就走,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云瑶,似乎在等待她说些什么。

    但云瑶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直到他似乎放弃了,抱着青铜鼎往回走,才听见了一声微不可察的“等等”。

    巫者停下脚步,抱着青铜鼎,等待她的话。

    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问道:“我听说,你们是殷商时的祭司?”

    巫者道:“不错。”

    她又问道:“你不奇怪我为何会与你们……”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道淡淡的纹路,在阳光下隐隐有些发烫,“……学过同样的物事?”

    巫者笑了:“祭司并不止我们一支。前夏亦有巫者。”

    云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前夏?”

    前夏,自然就是夏朝了。那位巫者还说,自己先祖是殷商时代的祭祀,曾跟随商汤武王,直到末代纣王。他们在盘庚迁殷时丢失了一部分人,商朝灭亡之后又零零散散地流落在各处,还有些与夏朝的巫者通婚,到现在,发展成了一种极古怪的局面。

    仿佛跟整个世界都有联系,又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云瑶再要问时,巫者便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了。他指着云瑶的手,笑道:“你是天分最高的。先祖曾说过,天分至高者可称神,想必你是最接近于神的人罢。”

    在秦宫里说出“最接近于神”云云,显然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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