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还没开口,就听郭嘉又难耐八卦地问道:“那你最近与主公颇为疏远,又是怎么回事?”

    燕清无语地瞥他一眼:“你就闲成这样,连这也关心起来了?”

    郭嘉振振有词:“主公平日根本不怎回自己府上,寻尽由头,非得留宿在你那宅邸,与你秉烛夜话,近来却一反常态,宿在军营里,可不是蹊跷得很?”

    对吕布夜不归宿的缘由,燕清当然一清二楚。

    还不就是怕自己为报私仇,真逼他去翻阅前几场那堆积如山的考卷,才去军营避避风头?

    就算是在其他方面堪称无话不谈的挚友面前,燕清也不想将这点私密事分享,便轻咳一声,叹气道:“这有甚么奇怪的?真说起来,奉孝于这薄幸寡情、喜新厌旧一道,方是佼佼者。遥想当初,你可是从豫州奔至扬州,只为千里寻夫,又为我打理府中里外,出谋划策,无怨无悔。”

    “结果不过几年功夫,就移情别恋,醉于温柔乡中,连我前些时日上你那床榻,想跟你长谈一回,都得遭你嫌弃。”

    又插科打诨几句,总算将这话头别开了。

    燕清问道:“子龙伤势如何?”

    郭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盈盈道:“说来有趣。分明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沉重伤情,子龙却在第二日就能下床行动,那般生龙活虎,连医者也大叹不可思议。而最广为流传的说法,便是重光于那夜悯其忠义,渡了口仙气给他。”

    燕清面色如常,不理他最后那句调侃:“如此甚好,攻荆一事,可离不得子龙这员大将,他既已痊愈,也可命他整军,速做拔营准备了。”

    郭嘉道:“不等开春?”

    “不是说过了么,”燕清淡笑道:“不想等了。”

    吕布势竟破天荒地于这寒冬腊月中调动兵马,且阵仗不小,当然瞒不过诸侯耳目。

    思及许城中接连发生的两场大事,他们具都以为,是吕布遭益州刘焉的手段彻底激怒,要似当年的曹阿瞒那般,越司隶西伐去了。

    单以州郡实力做对比,单据益州的刘焉,自比吕布要差上许多,可一方长途跋涉、路途遥远,另一方以逸待劳,补给方便,还有川道崎岖,天险环绕,那虎牢关名震天下的恶虎,恐怕得在狂傲下栽个大跟头了。

    刘表也只在最开始经帐中蒯良、韩嵩提醒后,严阵以待了一会,后见吕布气势汹汹,却根本不似冲荆而来,只将剑尖直指益州凉州,就放下戒心,一如既往地举办宴会,款待清谈之客了。

    吕布要真想对他下手,早几个月前,就可将刘备之事栽赃到他头上,一并混入谋反逆臣当中杀了,何必客气放他回荆?

    刘表想透这点后,还发信一封,假意问吕布是否要借道入益。

    燕清痛快地表达了谢意,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刘表更放下心来,不再管杞人忧天的蒯良二人终日唉声叹气,也不想对上那两张如有大祸临头哀愁面容,见刘琦身体恢复,他又跟被冷落怕了、做出柔情小意姿态的蔡氏重归于好,似蜜里调油,还陪她回族中访亲了一趟。

    益州张松却窥破了吕布的真实图谋,将这告予刘焉知晓。

    刘焉虽将信将疑,却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清楚得很:若荆州沦陷,当日功败垂成,与吕布有切齿之仇的益州,不就将面临正面受敌的凶险处境了?

    即刻休书一封,派出数名信使,让刘表务必莫要掉以轻心,严加提防。

    可惜路途遥远,不等信使翻山越岭,抵达荆州,对方就已遭遇不测。

    与爱妻蔡氏访完族亲的刘表,在归途中一次下车进食当中,饭尚未没吃上,就吃了耐心埋伏在丛杂树木当中、真正是恭候多时的马忠的倏然一箭。

    听得铮一声弓弦颤动,那劲道威猛的箭矢在所有侍卫反应过来之前,就无比迅捷地穿透了荆州刺史那虽擅高谈阔论、却脆弱万分的咽喉。

    距他最近、言笑晏晏的蔡氏先被腥红滚热的鲜血溅了满头满脸,接着又被轰然倒下的尸身压得摔在沙土地上,嘶哑地惊叫数声,就彻底晕厥过去了。

    马忠确定这一击得手后,刘表必死无疑,再不管他们兵荒马乱,迅速收好弩箭,沿事先备好的路线逃去。

    待兵士们搜索到他先前藏身的这一带,浩浩荡荡地发起搜捕时,马忠已在飞驰的骏马上写完了复命的信函,吹哨引来飞鸽好将信帛缚上,接着专心赶路了。

    于是在主公遇刺毙命的荆州乱成一片,蔡氏一族趁机将刘琦驱离州治,奉刘琮上位,再给刘表举哀报丧时,就得到了吕布势趁火打劫,大兵压境的噩耗。

    他们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终于想到似乎还有些先见之明、只当是未被刘表采纳意见的蒯良了,可蒯良却在刘表身死后就大叹三声,回了蒯家足不出户,这会也闭门拒见。

    哪怕蔡瑁欲要威逼利诱,也不敢做得太过——蒯氏一族于荆州根深蒂固,亦颇有威望,不是任他们欺凌的寒门弱阀。

    蒯良只给了他们四个字:“大势已去。”

    蔡瑁怒得将那纸条撕得粉碎,可不等他气急败坏,吕布麾下的甘宁所率的水军,就已跟文聘的兵马交上手了。

    黄祖要领兵解围,却半路被那威名赫赫的猛将赵云所截,被打得落花流水,只能回城不动。

    而愿服从刘琮调度的,还有镇守长沙攸县的刘表从子刘磐,同蔡瑁一起统领另一支水军的刘表外甥张允,具都自顾不暇,被吕布帐中悍将带兵打得眼冒金星。

    不仅如此,因前荆州牧刘表偏向文人墨客,他们虽称不上缺兵少将,可拿去跟吕布一比,阵营就显得很是磕碜了。

    吕布仗着自己势中悍将如云,竟奢侈地分出十路人马,从不同方向行进,各自进攻。

    打得毫无防备的各个郡县欲哭无泪,有的看清实力悬殊,当场归降,有的顽抗到底,则被血洗。

    求援的书信似雪花片一般堆在了刘琮的案桌上,荆州新主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刚一接任,就落得这般无解难题,只得求助于蔡瑁。

    蔡瑁也是焦头烂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再傻,此时此刻也能看出吕布打一开始做的军事布置,全是冲荆州来的。可再骂其狡诈阴险,也于事无补。

    负隅顽抗的下场,也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了——一旦城破,平民还好,士卒却遭屠杀殆尽,以儆效尤。

    就在这时,蔡瑁忽听得下人来报,是他那姐姐蔡氏求见。

    且说蔡氏那日被吓得精神恍惚,又被荆民骂刘表之死是遭牝鸡司晨所致,一直闭门不出。这会儿稍稍缓过气来,又听闻噩讯,思来想去,就来见家弟了。

    蔡氏凄然道:“世间强弱早有定数,现琮儿位尚未稳,便有外患杀至。吕布何等英雄人物,又幸得智谋超群之士倾心辅佐,聚得能人异士不知凡几,正是如虎添翼。想他当日单枪匹马,便可拒千军万马于虎牢关外;朝中拔戟一怒,可叫霸道一时之董卓血溅三尺;那四世三公的袁家弟兄各自为战,分别惨败其手;风光一时的曹操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唯得俯首称臣;徐州陶谦为保家族平安,更是不惜将州相赠!”

    “莫说琮儿年岁尚幼,纵夫君仍在,也绝非他对手。吕兵蓄谋已久,是有备而来,此番气势如虹,何其强横,又仗朝廷大义,拒之则名不顺。其将杀伐决断,降者抗者,境遇天差地别。如此一来,荆襄兵民,未战便已生惧意,怎会得胜?”

    连妇人都知晓的危难,蔡瑁又何尝不知。他默然片刻,问道:“那依姐姐看,又能如何?”

    蔡氏泣道:“若战,必败无疑,思退,又无处可去。如今之计,唯有将荆襄九郡,献予那吕贼,让其如愿,方得换荆州安泰!”

    蔡瑁早有这想法:“我亦如此做想。只是琮儿定然不愿。”

    倒不是全因贪恋权势,而是为人子,怎会肯将父亲心血基业拱手让人?

    蔡氏却道:“我自有办法劝服他。你且速速命人写下降书,再由琮儿盖印,遣人投献去罢。”

    虽说服刘琮费了一番功夫,蔡氏终是达到了目的。

    待降书送到吕布处时,吕布正为大将张辽中箭伤重而恼,有意对那颇为棘手的攸城大开杀戒。

    当燕清匆匆赶来探望张辽伤情时,张辽甚感惭愧,几乎无地自容,呜咽道:“重光曾出言提醒,只怪辽太过轻敌,被那貌不惊人的老将射中,以致于拖累全军,真真万死难辞,愿受军法处置。”

    其实张辽根本不是真没将燕清的话语放在心上,而是他作为主将,为振士气,常效仿吕布,身先士卒,冲杀到前头,自成众所矢之。

    只是有将士拼杀掩护,寻常箭矢准头本就差劲,力道又是尔尔,根本穿不透他战甲,极个别有威胁的,也能被他及时打落。

    可那城头老将却凶悍异常。

    他刚瞥见那人身影,就即刻想起燕清的话,生出警惕来,可已为时过晚,来不及退后,随那弓紧弦绷,他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了,却根本避开不得,结结实实地中了这穿透胸背的一箭。

    因主将当场落马,重伤而动弹不得,敌军士气大震,随那老将军趁势反杀过来,不但副将潘璋在拼死掩护他撤离的过程中被那老将斩杀,也让使得一向所向披靡的吕布军初尝惨烈败绩。

    对张辽的请罪,燕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挥手屏退帐中他人,就连刚替其包扎的扶伤营的人也未曾例外。

    “该说你什么好呢。”燕清慢条斯理地说着,对这已陷入濒死状态、让他袖中‘桃’牌发烫不已,却只顾着请罪的老朋友,他也是无奈极了:“是失血太多,所以昏头了?一胜一败,乃兵家常事,刘表麾下虽是草包居多,也不是真无能人的。遇那强敌,临阵失利,也是情有可原,主公非是蛮不讲理之人么,怎会怪罪于你?”

    话音刚落,燕清就微微笑着将一颗偌大蜜桃取了出来,如那回对赵云一般,强塞至刚想继续请罪的张辽口中,玩笑道:“渡一口仙气给你,记得保密。以后也当爱惜性命,别学主公老冲最前头,否则下回就不知你还能不能这么走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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