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忙于想办法稳住那帮因为科举推延而隐隐躁动的举子们,已是一夜没有合眼。说来他虽是东宫太子,本应势力雄厚,然而今上一径沉迷于道、术之上,早已将大权旁落,由朝中内阁全权理政。

    可惜权臣勾结、结党营私,把朝政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甚至于其中有人竟另有阴谋。

    肖彧从罗云那儿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便深感震惊,然而他到底是冷静下来,暗中着手去搜集证据,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人竟连少年都牵扯了进去。

    他顾不得自己一夜未眠,便一路纵马,直奔顺天府大牢而去。

    所幸似有人事先打点,只稍给那守卫的狱卒赏了些银两,便见到了心中挂念的少年。

    空旷的牢房内,四周皆是铜墙铁壁,有半束微光从牢房上空的狭小天窗斜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点圆圆的光斑。

    少年此时正坐倚在那木床边,一边提着茶壶,对着壶嘴啜饮,一边垂手从身边瓷碟里拾起半块粮食饼,搁进嘴里慢慢咀嚼。

    肖彧心里一紧,不由出声唤道:“孟大夫。”

    孟珩微一侧头,见到来人也毫不惊讶,只略挑高了眉梢,道:“你来了。”

    这玉米饼味道还算不错,只是稍有些干。

    他又一仰颈,将那剩下的几口茶水悉数灌进嘴里。

    肖彧只觉得心下发沉,连嗓中也觉得艰涩,他沉默半晌,道:“孟大夫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一难?”

    报信儿人说得详细,将那对贫寒母子如何与少年有了牵扯,又如何将少年告上衙门,少年如何淡然面对刑狱司一众捕快衙役,跟随诸人到得衙门,悉数告知于他。

    然而这么多天来,少年却始终对他只字未提。

    那日遣罗云过来递信儿,也只说于自己所托之事上有了眉目,其余的,竟半点也未曾透露。

    回想至此,肖彧只觉得心上更涌入一般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却见孟珩轻笑一声,道:“倒也未曾知道得如此详细,只知某些人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已。至于是将我告上衙门,还是使别的什么手段,于孟某而言,都无甚紧要。”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肖彧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

    “为何要告诉你?”孟珩把茶壶一撂,拍了拍指尖沾上的粮食饼碎屑,笑道:“你托我所查之事我已告知于你,剩下的,你收拾你的朝局,我逗弄我的猎物,我们两不相干。”

    肖彧定定地看了一眼那笑意淡然的少年,俊朗眉目间似染上一层淡淡阴翳。

    “孟大夫果然豁达。”半晌,青年似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他转而将视线扫过这一小方天地,再落到盘腿而坐的少年身上,弯唇笑道:“不曾想孟大夫在此等情势下也能安之若素。”

    “为什么不呢?此地既有床榻,又有清茶一壶,干粮些许,既能卧床歇息,又饿不着我,居于此间更不用费心为那日日递名帖的一干人等看诊治病,岂不潇洒畅快?”少年说着,将双臂枕于脑后,斜倚床边,双目微眯,却有一种怡然自得之态。

    肖彧微垂眼睑,轻浅笑道:“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牢狱,竟叫孟大夫形容得如此悠然光景,实在令在下不禁也想体验一番了。”

    孟珩一挑眉,嗤笑道:“无非自我安慰罢了,阁下千金之体,还是勿要体验此等囹圄为妙。”

    青年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虽低,却透着一种莫名的执着:“能和孟大夫对坐一处,即便是身陷囹圄,也只怕是一种享受罢了。”

    说完这话,他轻抬眼眸,遥遥望向铁槛内的少年。

    少年恰也抬眸看他,漆黑眼眸中似有所内容浮现,却又似一无所有。

    彼时却有一阵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原来竟是顺天府尹李大人,他听得手下来报,说是牢内来了位探望孟大夫的,却是身姿气度非同一般,出手打赏的银子又极丰厚,听得这般描述,心下不禁隐隐有了个猜测。

    却是连深想都不敢。

    然此番匆忙过来,没想到竟真的见到了……太子殿下。

    再转念一想,不禁对那狱中的少年也另有一番认知。

    他抹了把额上冷汗,走上近前,只略略行了个礼,悄声道:“殿下怎地突然大驾狱中?”

    狱中人多口杂,他不能行大礼泄了殿下身份,只得如此。

    青年这才移开目光,半转过身对李大人点了点头,温润笑道:“本不是为什么公事,故而未曾惊扰李大人,不想还是被李大人探知。”

    既而转过头来,又深深看向那牢中少年,道:“不过眼下也正有一事想求李大人帮忙。”

    李大人转念间闪过种种猜测,若是殿下想要他放了少年,却是不好办……

    然而嘴上却连连道:“殿下尽管说便是。”

    青年眼睑微闪,低声道:“大人可否行一方便,让我也进这牢内陪伴孟大夫些许时刻?”

    李大人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又是惊出一身汗来,忙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入得这狱中,岂不是折煞……”

    然话未说完,却见青年微摇了摇头,道:“我又哪里是什么千金之躯?别人不知,难道府尹大人还不知情么,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皇子罢了,即便进去待一时片刻,想必也不会惹人注目。”

    “更何况,我相信今日之事,府尹大人必不会叫人透露出去一星半点。”青年微微笑道。

    “既然殿下如此说了,微臣再不答应,便是有悖殿下信任了。”李大人心内挣扎一番,终是叹道。

    他叫身边狱卒拿钥匙打开牢门,轻轻一推,道:“殿下请吧。”

    第32章 一醉方休

    青年轻拂衣袖,缓步走了进去,步态从容,神色肃然,不像是走入牢房,反倒像是正踏上什么神圣的地方。

    孟珩斜睨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有几分胆识,只不过既入得这狱中,不知是否也能同孟某一起品这狱中饭点?”

    说着,他伸手端起那地上瓷碟,举至半空,笑看着青年。

    “这又有何不可?”肖彧展颜一笑,接过那瓷碟,学着少年的样子盘腿坐于对面,拾起碟中那剩下的半块玉米饼搁进嘴里,细细咀嚼,吞咽腹中。

    “味道还不错。”青年颇为正色地道。

    孟珩想象这人平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此刻竟也能怡然食下这狱中饭食,不由朗声一阵大笑。

    笑罢方道:“只可惜我将那仅有的半壶茶水都已喝光,不然还可与你共赏这狱中特有好茶。”

    “是啊,确实可惜。”青年似也遗憾地轻叹一声,微微一笑。

    牢房外李大人看着二人举止,心下颇为惊服,脑中一动,忙叫那典狱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又忙不迭亲自接过两个蒲团、一床锦缎棉被送进去,安置好。

    “是微臣考虑不周,叫殿下和孟大夫受罪了。”李大人垂首汗颜道。

    “无妨。”肖彧摆摆手,道:“倒是我给李大人添麻烦了。不过……”

    此时已值深秋,刚进牢房不觉得什么,坐得久了方觉阵阵彻骨寒意悄然渗入,冻得人四肢冰凉。

    肖彧站起身将那锦被围在少年身上,才转过身来继续道:“难得李大人有心,对孟大夫如此照顾,肖某深感于心。”

    李大人听了这话,更是汗颜,连道几声“不敢”,又忙嘱咐手下几位典狱要对孟大夫好生照顾,这才行礼退下。

    孟珩低头看了一眼严严实实裹在自己身上的锦被,淡淡道:“孟某并不如阁下所想的那般孱弱,实不需如此‘照顾’。”

    却见青年微摇了摇头,唇边带着轻浅却坚定的笑意,道:“我亦从未觉得孟大夫是那等孱弱之人,只不过……”

    他半敛双目,复又抬眸望进少年的眼睛里,轻声道:“孟大夫需不需要照顾是一回事,在下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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