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郡主也看到太子妃了,她脸上带了一丝笑容,虽说这几年她不见外人,不过张氏在闺阁之中时,两家就时常走动,可惜吉昌公主嫁进蒋府,要不然她的大儿媳妇就该是张氏了。嘉元郡主也算看着张氏长大的,而今她嫁给太子为妃,论起辈份来,太子妃还要称呼她一声姑姑,故此太子妃对她行礼,嘉元郡主倒也当得起。

    嘉元郡主上下打量了张氏一眼,随后握住她的手,感慨的说道:“你瘦了,几年不见,这猛一打眼,我险些没有认出来。”

    一旁早有机灵的嬷嬷搬来凳子,太子妃顺势坐在她的身旁,她望着嘉元郡主,脸上的愁容似乎消减不少。

    “原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是,本来想着上门给郡主请安,又怕打搅了您老人家休养。”张氏说话时温和秀气,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儿,嘉元郡主握着她的手,笑道:“都是一家人,叫郡主生份了,你直接随着太子喊我姑姑便是。”

    她这话的意思,既是把太子妃当作自家人,在场的那些夫人们互看了一眼,朝中无人不知蒋中明是太子一派,这嘉元郡主与太子妃走得近,却也没甚么奇怪的。

    说了几句话,张氏望着顾三娘等人,吉昌公主和孙氏她都是认识的,上回安妃邀请京中的诰命夫人进宫赏花,有意落下太子妃,因此顾三娘和张氏今日是头一回相见。

    张氏并未因为顾三娘出身寒微,就故意轻视疏远她,她望着顾三娘,柔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蒋大奶奶罢。”

    顾三娘行了一个福礼,说道:“见过太子妃。”

    张氏朝着她的肚子扫了一眼,笑道:“不必多礼。”

    正说话之时,外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安妃娘娘驾到,河阳公主驾到,四皇子驾到……”

    夫人们听了这一连串的通报声,全场顿时肃静下来,随后,安妃的仪仗进入内殿,诸位夫人们一一下跪请安,唯有嘉元郡主仍旧坐在轮椅之中安然不动,全因当日靖文皇帝体恤,特意下旨免去嘉元郡主进宫行礼的规矩。

    顾三娘体态臃肿,自有一旁的吉昌公主和孙氏照应她,御哥儿和小叶子亦跪在她的身边,一语不发。

    不一时,就见安妃前呼后拥的进到殿内,却见她头上梳着凌云髻,斜插着一支红色宝石七尾凤簪,上身穿一件大红色五彩遍地锦的衣袍,下罩一袭八幅暗金刻丝的长裙,腰间佩戴比目鱼玉佩,五色香包,她一左一右扶着两个小宫女,看人时杏眼微挑,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端得通身贵气。

    跪在地上的顾三娘悄悄朝着她望了一眼,随了安妃以外,另外还有四五个宫妃,皆是她上回进宫时见过的,只有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妇人有些眼生,这妇人站在安妃右侧,她穿着一身沉香色对襟妆花锦袍,头上只插戴了三两件首饰,在安妃等人的衬托下,倒显得她打扮极为素净。

    顾三娘暗暗心想,刚刚小太监通传时,她隐约听到了河阳公主的名号,再看这妇人清清静静的样子,难不成她不是河阳公主?

    就在她暗自思衬时,安妃走进内殿,她身旁站着一个抱着小哥儿的嬷嬷,那小哥儿年约三四岁,生得粉雕玉琢,正是皇室的四皇子。

    安妃进来后,朝着嘉元郡主望了一眼,薄唇轻启:“郡主一向少见,今日好难得见到你。”

    嘉元郡主冷笑一声,当日安氏进门时,还曾给她奉茶行礼,而今她却摇身一变,成为靖文皇帝的宠妃了。

    她淡淡的说道:“皇上千秋,我就算身子不便,少不得也要强撑着来亲自来给他请安。”

    安妃脸上不露声色,她已从御书房的眼线那里得知,嘉元郡主给靖文皇帝写了一遍贺寿的折子,并恳请面圣。

    “你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不过郡主想来还没听说过罢,皇上炼丹到了紧要的时刻,这才连今年的寿宴都顾不上。”

    嘉元郡主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自从安妃来了,屋里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诸位夫人都只管低头沉默,过了片刻,安妃抬眼环视全场,最后停在御哥儿身上。

    此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御哥儿挨着顾三娘,她们距离安妃有些远,他又低着头,安妃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到他乌黑的发顶,立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发髻。

    安妃不禁怔住了,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还没抱过几回呢,就被沈拙抱到外地养病,

    如今孩子长到七岁,她却还不知道他长得甚么样子。

    “娘娘!”一旁的河阳公主见她看痴了,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

    安妃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她连忙收回视线,又扶着宫女的手,说道:“都不必拘礼,起来罢。”

    只待安妃落坐,礼毕的夫人们陆陆续续起身,顾三娘也被吉昌公主和孙氏搀扶起来,因她行动迟缓,落后别人片刻,坐在主位上的安妃还漫不经心的看了她几眼。

    御哥儿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避讳,两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安妃,安妃看到他那张跟沈拙极为相似的脸,一时思绪万千,不敢再与御哥儿对视。

    今日来的各家夫人,无人不知安妃与蒋家的纠葛,只说顾氏身旁的这个小哥儿,自他露面后,就有不少人在悄悄打量他,如今他亲娘得势,巴巴的来寻亲生儿子,那替人白白养了一场儿子的顾氏,心里不知又是个甚么滋味呢?

    再说安妃,哪怕见着儿子又如何呢,难道她还敢相认不成?她进宫后圣眷优渥,安家一朝得势,如今更是想借着别人的儿子来争夺皇位,可惜想要登上皇位,第一件事需得先扳倒她的前夫蒋家。

    众人各怀心事,顾三娘看到御哥儿盯着安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御哥儿这才移开目光,转而牵着顾三娘的手。

    安妃等人到来不久,寿宴即便开席,顾三娘带着两个孩子同坐一处,没过多久,宫延乐师演奏乐曲,夫人们彼此谈论着京里的趣事,各府的千金小姐和小公子们也聚在一起说笑,直到这时,众人才算轻快了几分。

    大殿内一片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今夜安妃带着四皇子一同现身,除了四妃,离她最近的是河阳公主,依次是嘉元郡主,四位侯爵夫人,太子妃反倒被排在后面,只看这坐次,太子与四皇子之争已然是愈发激烈。

    顾三娘几乎没有动筷,先前沈拙特意叮嘱她莫用宫里的饮食,就是御哥儿和小叶子,虽说在郦县也过的是清贫的日子,只不过这大半年里她们住在蒋府,府里日常饮食做得比宫宴还要讲究精致,故此两个孩子随意捡着新奇的吃食用了几样儿,就挨着顾三娘说话。

    “娘,咱们甚么时候回家?”御哥儿进宫看了安妃,他原以为他会怨恨她,当他真的见到安妃时,心里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这个女人是他的身生母亲,然而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相比而言,抚养了他这几年的顾三娘更让御哥儿亲近依念。

    小叶子也觉得没意思,顾三娘怕两个孩子说错话,一整晚都将他俩拘在身边,陪了这大半日,小叶子和御哥儿早就坐不住了。

    “就是,这些东西还没有我们自家做得好吃呢。”小叶子小声嘀咕一句。

    顾三娘戳着小叶子的额头,轻声骂了一句:“来的时候娘怎么说的?”

    御哥儿护着小叶子,他拉着顾三娘的衣袖,眼巴巴的说道:“娘别骂姐姐了,姐姐也是担心娘坐久了腰疼呢。”

    顾三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御哥儿和小叶子这两个孩子,大的爱护小的,小的尊敬大的,他二人虽不是亲生的姐弟,却比有些亲生的还要和睦。

    这三人母慈子孝,一副天伦之乐的情形,安妃在远处冷眼旁观,险些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却认了这乡下女人做娘,她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第112章

    寿宴到了半夜,残席被撤下,宫女太监奉果茶点,没过多久,就见安妃宫里的王嬷嬷站出来,列席的夫人小姐一起禁声,只见她含笑说道:“圣上洪福齐天,安妃娘娘宽厚贤德,娘娘特奉皇上的旨意,给各位小姐公子准备了赏赐。”

    殿内的众人纷纷起身称谢,紧接着从外面进来几个抬着木箱的小太监,那王嬷嬷按着各府的品阶不同,先后请那些小姐公子领赏,进宫的诸位姑娘,每人一柄檀香折扇,一支内造珠钗,两个锦绣香囊,至于公子们,则是文房四宝一套并一块蓝田玉佩,东西虽不甚华贵,胜在是圣上御赐的,单是这份体面,就不是那些金银俗物能相比的。

    安妃稳稳的端坐着,偶尔遇到个别亲近人家的孩子,她还会亲自把东西递到他们手中,不一时,临到御哥儿和小叶子,那王嬷嬷望着顾三娘的坐席,喊道:“请国子监祭酒沈大人之子沈御与张姑娘上前谢恩。”

    王嬷嬷话音刚落,那些夫人们一起朝着顾三娘望去,在座无人不知,王嬷嬷口中所称呼的张姑娘,就是沈拙的继女小叶子,今日进宫,世家夫人看到她们母女,都依着沈拙喊她沈姑娘,偏偏王嬷嬷故意喊她张姑娘,摆明了就是要当众羞辱顾三娘。

    顾三娘抬眼看着安妃,小叶子本就是沈拙的继女,她并不惧怕别人议论,只不过一旁的御哥儿,脸上却忍不住涨得通红,他年纪虽小,已会察言观色,别人笑话小叶子,比笑话他自己还要难受,他正要开口说话,顾三娘便拉了他一下,御哥儿不得不闭上嘴巴。

    王嬷嬷发了话,御哥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他牵着小叶子的手,姐弟二人走到安妃的跟前。

    安妃居高临下,她怀里搂着四皇子,直至这时,她终于看清了御哥儿的眉眼,看到站在眼前的小人儿,安妃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涩,当年,御哥儿出生时,因着胎里带来的热毒,几度命悬一线,无数太医院的杏林高手都道御哥儿活不长久,就是安妃她自己也心生绝望,谁知沈拙不肯死心,甚至不惜带着襁褓之中的御哥儿远离京城去求医,他这一走,就是一整年,等他再回京时,夫妻二人缘尽于此,她自此再也不曾见过她亲生的骨肉了。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安妃舌根发苦,她只管望着御哥儿呆怔不语,王嬷嬷见此,轻声提醒道:“娘娘,沈公子和张姑娘给您请安了。”

    安氏回神,她直直的看着御哥儿,这孩子跟沈拙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连神情举止也十分相像,她柔和的问道:“平日在家里读的甚么书?”

    御哥儿双目微垂,客气有礼的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家父只教了几本《增广贤文》《幼学琼林》等书。”

    安氏点着头,说道:“你年龄尚小,能学到这里,也算是不错了。”

    说罢,她从王嬷嬷手里接过东西,亲自交到御哥儿的手中,说道:“还望你好生读书,日后长大了,为朝廷效力。”

    御哥儿行了一礼,不再开口。

    当着这么多世家夫人,安氏不好跟御哥儿多话,于是她又转头望着小叶子,出声问道:“张姑娘在家又读的甚么书呢?”

    “回娘娘的话,不曾读过书,只略微认得几个字。”这是进宫前几日,顾三娘教给她的,说是有人问起来,就照着这么答。

    安妃脸上似笑非笑,她又道:“京城的名门小姐,个个都精通诗词歌赋,张姑娘莫要落了后,以免沈大人脸上无光。”

    当年安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她嫁给沈拙时,人人都道这是一对天下无双的绝配,便是靖文皇帝,也是先耳闻她的大名,后来暗中与她勾搭上的,她的这番际遇,使得侯门将府的姑娘们一面鄙夷她,一面又暗自羡慕不已,不过,打从她开始,京城兴起了一股女子读书的热潮,权贵人家请夫子上门教习,就连那些寻常百姓,但凡手中宽裕的,也会将自家姑娘送到女学里去读几年书。

    小叶子还不曾说话,御哥儿抢先开口了,他道:“家父说了,各类杂书最是移人性情,女孩子只要认得字,不做睁眼瞎子便是。”

    其实这原话是顾三娘说的,那时在郦县,沈拙教御哥儿和小叶子念书,小叶子只爱读书写字,针黹女红却是一点儿也不肯上心,顾三娘虽说巴望着小叶子不用跟她一样做睁眼瞎子,可她这样的不务正业,到底失了姑娘家的本分,顾三娘还特意和沈拙提过此事,这会子安妃讥讽小叶子粗鄙无知,御哥儿心中气不过,不禁反唇相讥。

    御哥儿说的这番童言稚语,不光安妃心中不自在,就连底下坐着的姑娘们也都红了脸,这些贵族小姐,镇日无所事事,学着男人们起诗社,各人暗中较着劲儿,都想争当第二个名扬京城的才女,此时被沈御说中了心生,一时,大殿之中一片静寂,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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