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的以后,当那个逐步成长起来的黑将军问他的老上司:我听到更多说法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您当时怎么能那样对我们说呢?为了保命的话,更多的人说不定成了逃兵啊!

    他的老上司笑着答,如果是真正的军人,那么他能清楚的判断什么时候应该服从,什么时候应该保命。我所希望的,并不是只知道服从的笨蛋。

    黑将军再一次无话可说。

    而那时候已成为总参谋长的闻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所以说,将军,六少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透。也不要妄图猜透。

    第四次的冲锋发起后,战斗很快结束。

    裁判官发现,突入敌阵的每一个班起先有间隔距离,可是等冲锋一发起,每个班向一个点靠拢,当裁判官说这个班的班长挂彩后,班长就地倒下,然而马上就有其他士兵出来主动指挥,绝对不会有一个班没有指挥官的情况出现。

    另一方面,部队靠拢后,轻机枪的扇面就打开了,掩护住两侧的步枪组,待步枪进入敌阵,开始二对一或三对一作战。为什么是人少的那一方反而成了多数呢,因为三十二班所指挥下的部队是集中且有目标的,而作为敌对营的防御配备是疏散的,况且他们完全笼罩在已经计算好的轻机枪扫射范围火力里,根本很难支援对方。

    等到步枪组掌握状况之后,各班班长就喊:“散开!”,每一个士兵进入自己临时的阵地,用射击来掩护,后面的轻机枪则迅速转移阵地——视察官看到这一幕后评价很高,因为这一次的进攻不仅仅是成功,更没有多余出一个人,没有多一丝的消耗,没有浪费一秒时间——简直可谓艺术。

    演习完毕。报告完毕。

    对比一旁脸色发黑的军训官,作为视察官的上将程潜英笑得十分红润,他的身前,委座也满意的点一点头,缓步到别的地方视察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燕徵留了下来,对着那一身军装的上尉军官,禁不住想要扑上去尖叫。

    “哥,我觉得縻哥哥穿起军服来比你帅多了。”她一把勾住卫六的臂弯,得意的朝自家亲哥道。

    她指的是前两天由“中央社”发稿的靖龙徵陪祖父登上美军太平洋第七舰队旗舰的报道,靖龙徵头一次正装绶带,配着他英俊的五官,可以说让人印象深刻。

    “反正在你眼里你的縻哥哥天上有地下无,”龙太子调侃:“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卫六!哦,靖少也在。”

    刘景和打发了带路的少校,带着嘉人凤徵走过来。

    “小哥,演习结束了吗?”嘉人走到卫六面前,挽起他另一只胳膊。

    卫六的目光滑过凤徵和刘景和,回到妹妹身上:“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跟刘大少是半路碰上的,”嘉人吐吐舌:“他说要跟你赛车。”

    “不错,”刘景和道:“这次的规则得由我来定。”

    卫六充耳不闻:“小七,你好像不开心。”

    凤徵心中立刻哀叹,都怪自己弟弟不赴约。

    “有吗?没有啦,小哥你今天真帅,我平常好难看见你穿军装呢。”嘉人很勉强的转移话题。

    “喂,这个人怎么又出现在这里,”燕徵指着凤徵:“小七,他们说你跟个什么一年级的学弟……不是真的吧?”

    嘉人把脸埋在哥哥半边怀里,做哥哥的将妹妹的头顶摸一摸,不赞成的看燕徵一眼。

    燕徵不怕爸不怕妈不怕兄长甚至连爷爷都娇着她,只怕她的縻哥哥对她露出哪怕一点点不高兴,登时一笑:“哎呀小七,我跟你说着玩的啦,哪个敢欺负你你只要说一声,小手指不用动一下就可以解决了,呃?”

    边说边有意无意瞟凤徵一眼。凤徵考虑自己提出告辞是否合适。

    “没人欺负我,”在哥哥怀里蹭了几下,嘉人鼻子红红的,“就是在外面站久了,有点不舒服。”

    “真是比我还娇贵,”燕徵调笑:“听妈说有人送了几两极品燕窝,回头我给你弄点来,补补。”

    “不不不,我家里已经够多了。”

    “是血燕,跟平常的可不一样!”燕徵这会一心拿她自己未来小姑子看,那份劲儿,直看得靖龙徵蔚为奇观。

    “咍咍咍,怎么着,不敢比吗?”刘大少不满自己被忽视,卫六道:“这回事且罢,前阵子不知谁开汽车,撞了人还骂巡警,满城的新闻都登了。”

    刘景和横鼻子竖眼:“喂,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了行了,先避过这阵风头吧。”靖龙徵阻道,他那次也在,不过是跟在后面,出事之后还好比较远,让阮副官压下来了,险些让他爸知道。

    “上尉您在这儿!”

    惊喜的叫声传来,凤徵一看,居然是刚才那位翻译,后面仍然跟着先前几个德国人,加上没见过的一个胖胖的老头。

    等走近来,发现龙太子、靖小姐、刘大少这些都在,翻译简直行礼都行不过来了,那位胖胖的老头也满头汗,自我介绍是校长办公室秘书。

    “校长陪总座他老人家,今天我值班,可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懂德语,没奈何只得烦请六少爷。”胖老头说着,对卫六倒是客气得很。

    卫六跟领头的莱谢劳叽哩呱啦谈上了,凤徵勉强听,得出事情大概是一台装甲车上的自动平衡器坏掉,唯一可以修的是几个顾问中的一位中尉,但他要打电报到大使馆,再到德国,得到允许后方能修理。

    “何必这么麻烦呢,”卫六说:“先检查问题出在哪里好了,也许是小毛病。”

    “不不不,上尉,”莱谢劳道:“这种装甲车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型号之一,有专利的技术,不能擅自动它。”

    卫六看看他们,突然一笑:“你们不会是没查出原因在哪里吧?”

    那个中尉被看透,脸一红,莱谢劳道:“上尉先生,您不该这样说。”

    “那就让它坏在那里好了。”卫六摊摊手。

    “这——不行,如果没法使用,我们要写报告,或者将这台车运回德国去。”

    这种装甲车确实珍贵,该型号只有一台,卫六想一想:“我去看看。”

    “阿?”德国人张大嘴。

    “顾问先生,我在德国可不止学了击剑骑马,机械课也是学了的,如果您相信的话,我曾经单独把十八辆战车拆散、修理、重装过,也就是所谓的大翻修。”

    他笑一笑,抬步往装甲营的方向走,龙徵燕徵几个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纷纷问去哪里,卫六道:“看战车,你们来吗?”

    燕徵嘉人当然跟上,刘景和一听是装甲车,也掩不住摩拳擦掌;龙徵迟疑了下,招来阮副官吩咐两句,也一起;留下凤徵,大家都去了,她也只好奉陪。

    装甲营的操场上停了数台漂亮威武的战车,有人专门看守,基本要进去,得靠德国人带领或允许才行。刘景和围着它们转来转去,不时啧啧;龙徵和嘉人闲聊天;燕徵跟在卫六屁股后头,凤徵因为想看看那个“自动平衡器”到底是啥玩意儿,因而也一直混在德国人中间。

    中尉爬进战车里去了。卫六将外套脱下,正好看到凤徵,想也没想就递了过来:“拿着。”

    “诶?”

    料子极好的还带着人体体温的军装托在手里,凤徵嘴巴张得圆圆。

    卫六挽起袖子跟着中尉进去了。

    凤徵低头看看,暗蓝的质地,标志着军衔的肩章,铜制的雪白的纽扣……铁沉铁沉。

    她感到一道杀气。

    抬头,是了,燕徵不过远了两步,在卫六背后,卫六没看到她——为什么没看到她没看到她!现在这个姑娘杀气腾腾的看着自己是误会呀误会!

    把军服还给她来得及补救这个错误么?

    说做就做,凤徵立刻毫不迟疑的扬起笑脸,赶紧托着烫手山芋过去:“靖小姐,还是你帮忙保管下,我——咳咳,我上个厕所。”

    燕徵当即郑重的接过军服而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凤徵摸摸鼻子,向胖老头问了厕所位置,在那外面溜达了一圈之后回来,卫六跟中尉已经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并不大的方盒子。

    听他们讨论,凤徵渐渐明白了,当战车瞄准目标,不论战车如何移动,战车炮所瞄准的角度不变,就是因为有自动平衡器的关系。中尉慎而重之再三强调,此刻的拆除是迫不得已。

    她有点想笑。

    卫六漫不经心的扫过她,朝中尉道:“你信不信,我判断这个平衡器是利用地心引力,里面有若干机械下坠,经过地心引力的作用,才使维持角度不变……”

    他越说中尉眼睛瞪得越大,此为专利兼机密技术好不好,这个中国人是怎么一猜就中的?

    “如果我说的是对的,我来帮你把它修复。”

    卫六的结束语。

    一伙德国人瞪着他。

    “……咳咳,”中尉不自然地:“你说对了,里面机械的道理的确如此。但是我不能让你来修,因为我是——”

    “这并不需要费多少工夫,而且我承诺,决不会将此外泄。中尉,试一试,好吗?”

    最终德国人同意了。

    他们去准备工具,而场外,看车的人依旧左敲敲右敲敲,聊天的继续聊天,捧着军装的一脸陶醉。

    卫六把盒子放在铺好的一块布上,随手从裤子里掏出一枚硬币。

    凤徵想晕:“六少,你该不会修不修得好都靠投硬币决定吧?”

    “为什么不呢?”卫六笑笑,硬币在指尖弹了弹。

    凤徵黑线:“……好吧,我佩服你。祝你成功。”

    她要退下,卫六道:“你懂德语。”

    竟然连半丝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嘎?”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要修它?”

    “咦?”凤徵恨不得甩自己大耳巴子,没事抽筋搭什么话呀!“呃,这个,其实不是……战车不是坏了吗,我看你看它这么久,估计是这个东西的缘故?所以——”

    “可从头到尾,我没有用中文说过战车坏了哟,”卫六笑得格外开心,看在凤徵眼里格外跟大灰狼瞅小兔子掉陷阱里去的赛过:“你想想?”

    诶?

    好像真是!他只说带大家来看战车,此外再没有跟大伙提过其他!

    “我、我是猜的……”

    “懂德语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没想到而已。好了,你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我看得也很有意思,很好,不是吗?”

    原来破绽这么多。凤徵认栽。

    “縻哥哥,你跟他聊什么,很熟?”燕徵凑过来。

    凤徵再一次尝到了丢刀子样的目光。

    大小姐啊,我现在是个男生好不好,你是不是防备得太过了点儿?

    “师凤徵这人挺好玩的,总给人以惊喜,”卫六这话不知是帮她解围呢还是害她更深,“嬢嬢,交朋友要交各种各样的,这一种,说不定是管鲍之交。”

    管鲍之交?燕徵的中国古代典故学得不怎么样,但她不能在縻哥哥面前表现出来,含混道:“我没听过他们家名字,不清不楚的我们是不能乱交的。”

    “那我还是当兵的呢。”

    “这怎么一样呢,”燕徵急了:“你是縻哥哥,我爸爸常跟我哥说,军校的日子那么苦,很多军阀的孩子送进去都叫苦连天,唯独縻哥哥你,从来是比别人更吃得了苦,就算你不是卫家——就算不看你的出身,你也一定是最出色的。”

    “是吗,鼎叔是这么评价我的?”

    “当然了,他说我哥是被我爷爷跟我妈惯了,没办法,所以无论如何坚持一定要送麟徵来,说要锻炼他。”

    “师凤徵,你看呢,军校的日子苦吗?”卫六似笑非笑,玩着硬币,问。

    苦?有餐厅吃饱饭、有床铺睡觉、有浴室洗澡、有干净的厕所如厕,这怎么能称为苦?比起大杂院来,凤徵觉得如果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求之不得。

    她微微笑了:“苦跟不苦是相对的,之所以会觉得甜,那是因为尝过苦。如人饮水,自在人心。”

    燕徵嗤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六道:“好一句如人饮水,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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