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凤徵,你,还有其他九名同学,我决定让你们去参加初等部二十名资格的获取选。”教员室里,梁老先生对着面前十个学生说。

    因凤徵在第一个,所以她问:“什么资格获取选?”

    “靖夫人将在今年圣诞前夕举行一次圣餐,除了圣公会等教会外,我们和培雅书院、度恩书院也在受邀之列,每个学校的名额是六十人,穆克乐监督的通知下来了,高等部分四十个,初等部分二十个,每班先派十个预选。”

    “不是听说是茶话会么?”一个问。

    “学生比较多,改圣餐了。”

    凤徵算算:“一个年级四个班,那就是一百二十个?”

    “不错。”

    “密斯脱梁,这是真的?真的是靖夫人举行?”一位同学迫不及待道。

    “是的,夫人亲来参与,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同学们兴奋的交头接耳,一个人跃跃欲试:“我在报上见过夫人的照片,真是太端庄典雅了!啊,我要告诉我爸爸,他一定不敢相信!”

    “听说夫人是美国学校毕业的,是吗?”

    拜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好不好。

    “龙太子跟三小姐都在我们学校,为什么不多分配我们一点名额啊,一百二十个里面挑二十个,简直是百里挑一了!”

    同学,是六里挑一。

    “这个资格是怎么选啊,要考试吗?啊呀,我最怕考试了!”

    我也不喜欢。

    “好了,静一静,”对着叽叽喳喳不停的孩子们,梁老先生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听我说,这个获取并不复杂,简单一点说,甚至只要会英语就行。”

    “什么?”同学们张大嘴。

    “当然,要流利,流利——”梁老先生着重强调后面二字,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所以呢,选取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指定的,大家都知道靖夫人是基督徒?”

    十个人齐唰唰点头。

    “所以呢,第一部分就是背熟《圣经》。”

    大家瞪大眼,《圣经》?!那部大部头的厚得跟砖头一样的《圣经》!?

    “第二部分是英语交谈,这是随意部分。届时将由五位老师组成评选团,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同时进行,他们随便抽取圣经里的某一条某一句让大家背诵,过了,再问你问题,当然具体问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哪,我肯定过不了!背书就算了,还背外国书;背外国书就算了,还背那么厚一本!”一个当场哀嚎:“这谁能过啊!”

    “就是,太苛刻了,我看咱们学校里的神父也不见得能背完全本《圣经》吧。”马上有人接口。

    “圣父圣子圣灵圣母玛利亚,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那个刚刚还说要回去跟他爸爸炫耀的同学胸口滑稽的划十字。

    “是啊密斯脱梁,圣诞接近年底,到时都差不多要准备考试了,哪里抽得出时间来背那个?咱们佛祖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嘛。我们只要心地虔诚就行了,干嘛非得要背呢?”

    梁老先生道:“李同学,一,‘酒肉穿肠过,佛自心中留’不是佛祖说的;二,佛教跟基督教是两个教,请问你信的到底是哪个?”

    李同学摸摸后脑勺,“嘿嘿,都信,都信。”

    梁老先生不再理他:“好了,事情我已经宣布完了,大家自己去争取。不过诸君还是可以努力的,因为也许谁的运气好,正好抽到了你背过的那条,岂不闻,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

    十位同学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密斯脱梁会说出靠运气这种话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所思的往外走,凤徵在最后一个,在门口停了下,返头:“密斯脱梁,可不可以不参加?”

    “为什么?”梁老先生托托眼镜:“我认为所有人里,你是最有希望的。”

    有背《圣经》的时间我还不如从图书馆多借两本书。凤徵心想,道:“家里事情比较多——”

    “你就不想见见专员夫人?”梁老先生道:“你要知道,在那种场合,如能给夫人留下好印象,对于所有上圣约翰的学生来说,就算没有浪费。”

    “但我家里并不需要——呃,我还不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孩子,读再多书,以后终究要到社会上去的,从现在起抓住每一个机会,多认识一些人,将来不论对你找差事或者干别的什么,不敢保证说一定有用,但有时候说不定会起意想不到的作用。”

    凤徵犹疑着:“……是吗?”

    “相信我,”梁老先生从桌子后站起来,慈蔼的拍拍她的肩:“你既然在这个环境里,就算有些事情不怎么好——读过《哥伦布传》吗?”

    凤徵摇头。

    “一个少年人,不怕不去奋斗,就怕不能忍耐。为什么呢,因为奋斗而不能忍耐,偶然失败,就不能再起了。好好想想,去吧。”

    鹤徵回家的路上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凤徵有没有参加资格预选赛。

    凤徵问:“你参加了?”

    “我不用参加。”

    “嗯?”

    鹤徵笑笑的:“因为我是唱诗班的呀,姐姐上次三校联谊会没去,不知道我们表现得可好了,所以圣公会指定这次圣餐开头的唱诗由我们学校来唱。”

    “是吗,原来如此。”

    “所以姐姐你这次一定要去啊,上次没去,我一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去了有什么意思吗?”

    “姐姐~~~”

    “好好好,我去,而且一定努力取得资格!”凤徵想梁老先生的话,“从今天开始,加油吧!”

    凤徵是不下决心则已,下了就百折不挠。圣经太重,她开始随时随地撕一小条报纸或废纸记着某某章某某节,这条记完了抄下条,有时一天下来回到家满口袋里都是小字条;鹤徵也帮着她记,几乎看一遍小纸条他就能记住,凤徵戏言说咱俩这么像到时干脆你冒充我的名字帮我去考得了。

    能完整背诵的时间多在晚上,祖孙三人共用一盏煤油灯,姥姥缝补东西打鞋底,姐弟俩做作业。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有时晚上刮起北风,呜!呜!扑着窗户咕咕作响。窗子是用报纸糊起来的,吹破过两次,重重叠叠补贴上了许多大小方圆的第二层。为了添暖,煤炉子提到屋内来了,在上面照例添一把吊壶,以便随时有热水,壶嘴里若断若续地向外冒着热气,有时水开,里头便咕噜叮铃的响,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伴奏。

    桌子靠墙,凤徵坐桌子的西面,鹤徵在她对面,姥姥在中间。通常凤徵在学校里把作业先做完,接着抱住图书馆借来的书看,现在变作背书;鹤徵虽然在学校没时间做,但他完成作业的速度非常快,让那些常为作业头疼的同学看见,一定惊为神人;姥姥计划着无论如何给两姐弟置上一件大棉袄,因此最近接了很多活,脚底下放了一只藤制的圆筐子,筐子口上绕了一圈蓝色板带,筐子里拥着一堆破旧的黑棉袄——一看都是下等阶层的,赚不了几个铜子儿,但她还是努力的去做。

    到底人上了年纪,白天又忙活一天,姥姥常常做着做着就揉眼。凤徵是最体谅老人家的,如今晚上的时间拖得比往常久,姥姥又跟着他们每天要起那么早,如何受得了?联想到姥姥的辛苦,就连打两个呵欠,笑道:“天不早了,我们都去睡罢。”说毕,将铅笔纸张都捡起,马上就去睡觉。

    姥姥还要假装没事,其实她眼睛早不济事了,每夜陪着,是觉得丢着两个孙子在外屋里头温习功课,实在不忍,因之无论怎样的疲倦或看不太清,总要把身子强自支持着。及至凤徵打着呵欠,说是去睡觉,想是孩子们实在不行,这才把手中针线放下,去厨房转一圈,又把煤炉子关小,这才阖拢房门。进了里屋,见凤徵鹤徵各自在床上,蜷缩着睡了,这便不再挂念孩子,自己可睡了。

    等过了个把小时,确定姥姥睡熟了,凤徵重新悄悄地偷着起来,绕过木架子,拧开一点点灯,继续背她的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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