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开战,江西可能被波及,所以无论师鹤徵还是刘景和都不愿凤徵卷入其中。而随着五日后誓师大会的召开,鹤徵作为随行机要秘书,不得不和总座一起乘专机飞往徐州了。

    此次的战略目标是陇海线,它处于整个战场中央,津浦、平汉线为其左右两翼,双方都把主要兵力放在了该线南北,因而这条线上的得失、胜负,对整个战局会发生决定作用。靖氏的计划是,以中央军第一集团军为主,浙系组成第二军,赣系、鄂系组成第三军,目标首先定位河南归德。

    归德既是陇海线上的一站,更地处鲁、豫、皖三省交界,由第一军军长邢松龄亲赴牧马集督战,领一军之精锐向归德发起围攻,由于兵力充足且攻势猛烈,纵然北方军早有准备,也抵不住节节败退。

    邢松龄又买通驻守宁陵的豫系部将,劫持了他们那一部的师长,成功倒戈,归德陷于混乱之中,终于被攻破,赶来救急的另一部被割断在亳州,一举打破阵线部署。

    趁对方阵线突破之际,邢松龄再度发动猛攻,北方被迫动用预备队,把部属在平汉线的队伍提前投入战斗。

    捷报频传,后方欢欣鼓舞,总座也非常高兴,这天和党主席卢适在一众陪同下特意去登了云龙山,回到山麓作为临时住所的乾隆行宫时,白纵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

    靖氏深谙制衡之道,作为及时了解和掌握国内外、党内外、军内外各种情报的来源,除了军统,保密局是另一支撑,他曾明确规定:保密局的情报可以越级呈送,不经过侍从室一处和二处,直接呈报给他本人。

    鹤徵负责接待。

    两年间,鹤徵与这位白局长接触并不多,白纵行踪隐秘,在鹤徵印象中,总是一副城府很深、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了面只点点头,很少主动与人说话。这不,厅里待了将近一小时了,除了最开始的寥寥几句,后面几乎全程沉默。

    有碍于他的身份,鹤徵不好走,这时总务组组长靖承康从门口经过,见到白纵,打个招呼,尔后朝鹤徵招招手:“小师,过来。”

    “我?”

    “对。”

    鹤徵同白纵致歉,走过去,靖承康道:“老阮陪总座上山去啦?”

    “是的,您找阮处长?”

    “段四呢,你看见他没有,也一起上去了?”

    “段组长?我没见着,可能在办公室里。”

    “这下是了!”靖承康一拍腿:“老阮跟段四这次算彻底把老周惹毛了!”

    “周主任?”鹤徵疑惑:“他不是留在金陵吗?”

    靖承康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总座他要发表电词祝贺胜利你知道吧,照例交给老周起草,结果老阮没通知他,直接把任务给了段四,总座到手一看,说文稿草率幼稚不可用,恰我昨晚在场,连带被骂了一顿,说什么‘此等文字,尚不够中学生程度,何得率为转呈’云云,一个电话直接指示老周,今儿早老周传了电文回来,我顺带的被他冷嘲热讽一番!你说我这不是老鼠进了风箱——两头受气么!”

    鹤徵莞尔,“总组莫气,是大家看您人好,才跟您诉苦水,要没了您,大家生活可不知道怎么过哪!”

    “你小子会说话,”靖承康一下子乐呵了,“怪不得邵二要把担子交给你!”

    “总组过誉了。”

    “我得把事儿跟老阮说一说,他跟老周两个不对付,以后万别扯上我,喏,看你小子顺眼,忠告你一句,也别掺和进去。”

    “鹤徵晓得。”

    靖承康满意的拍拍他肩膀,又道:“说起来,每次听你名字,跟我那侄儿女们差不多,年纪轻轻就接手参谋组,说不得是托了这名字的福啊!”

    鹤徵笑着应是。

    嘀嘀——

    大门外汽车响,随着警卫组动作,知是总座回来了,两人停止说话,白纵也出来,穿过行宫重重大门,一起到门口迎接。

    一溜小车在槛前停下,警卫组的队伍整齐的沿着马路排成两排分列,专座看不出牌子,黑色的,车型小巧,外表看来一点也不豪华,但有幸见过的知道,车内坐垫全是黄色锦缎,绣有颜色鲜丽、神态生动的双龙,帝王色彩极为浓厚。

    首席保镖、时刻护卫总座身旁侍卫室内部号称“龙头”的樊立山从副驾驶出来,为后座开门。一支手杖出现,接着是雪白的手套,阮前江和卢适早候在一旁,总座披着青色的披风戴着帽子下车,白色鹰眉下目光奕奕,看上去精神极了。

    “来了?”他一眼看到了白纵,点点头。

    “是。”白纵行了个军礼。

    “进去吧。”

    老头子没有多说什么话,径直往里走,大家按顺序在后面随着,穿过五开间的院落,东西两侧数十楹配殿被选择性的改成了办公室和住所,殿内的房柱来之前被油漆一新,融和着远处假山园亭、台榭楼阁散发出的静静古意,桑海桑田,时空变幻,当年下江南的乾隆皇帝早已作古,留下的建筑却依旧矗立,让人余慨心生。

    大家在外边的会客厅候着,老头子和白纵先进了内间,约摸十几分钟,白纵出来,卢适去休息,靖承康没什么事也退下了,除了樊立山外,只剩下了阮前江和鹤徵。

    当年的秘密,可以说只有阮前江知道,进侍从室的这两年,也是阮前江明里暗里照顾,鹤徵才升那么快——当然一开始老头子的意思,只是试试,然而看他在侍从室里上下难得的好人缘,这个尚未为外界认知的孙儿,能力可窥一斑。

    这些天邵永祥的放手,试水期间鹤徵带着参谋组的几个人,工作得井井有条。各机关送给总座处理的文件,原本每天多得不可计数,战事一起,更是堆积如山,鹤徵有条不紊的将电文分为“呈阅”、“呈核”、“报告”、“情报”四类,又根据缓急程度标注“特急”、“加急”、“急”、“平”,待总座批阅后,转予各部门承办。

    工作具体而琐碎,但就其重要性来说却是头等的,绝不能有丝毫马虎,更不能出一丁点儿差错。二组与四组伏案加班是常事,好在大家也体谅他们辛苦,总务组给这些参谋、秘书、文书、译电员们,都分别有夜点供应。

    就鹤徵而言,作为预备机要秘书,更具有其他非机要秘书所不能承担的重任,譬如为总座代拟手令或电报。以手令内容为例,从军事、政治、党务到人事安排,可以说应有尽有,无所不包,因为很多是私人性质,侍从室在代拟这些文书时,首先要弄清的,就是总座与受文方的关系:对一般部属,通常直称下属姓名官阶;更多关系较密切的,那么,须视情况区别对待:或使用对方的别号,或唤对方的字,甚或以兄弟称之。这一套习惯做法机要秘书在起草时都必须十分注意,不可稍有差池,否则就会受到训斥。

    所以别看小小的侍参二只有十来个人,承办的业务几乎囊括了整个南中国庞大的陆海空三军所有重大事项,鹤徵也被靖承康戏称为“比联勤总司令还大的少校”。

    按日常送上了今天的文件,额外的关于晋鲁豫地区兵要地志及地图以及每邻接各据点之距离里程的详细情报也按要求呈上三份,总座翻了翻,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批阅,放到一边,问面前站得笔挺的年轻人:“沛民的征兵工作怎么样了?”

    “是,”鹤徵从文件夹里取出两份打印好的材料:“这是根据朱署长发过来的资料整理好的内容,请总座过目。”

    阮前江接过,递到老头子手里,老头子道:“川蜀号称天府之国,地方之大,人口之多,不亚于欧洲的大国啊。”

    阮前江道:“是啊,如今华东华中悉数卷入战争,川蜀就是我们的大后方了。”

    “川蜀形势复杂,虽以刘系为主,其他四个派系也不简单,明面上顺从中央,实则毫无诚意,五个派系间的合纵连横,可比拟一部春秋战国史了。”

    阮前江道:“总座心有丘壑,真要认真对付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头子笑笑,将卷宗打开翻阅,边看边点头,末了把文件交给阮前江,“你看看。”

    他脸上是满意的神情。

    阮前江低头将卷宗快速从头扫到尾,材料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五大阀派之间的分裂与斗争;第二部分是他们的最新动向;第三部分是各派首领对中央的态度与企图;第四部分是中央安排过去的委员与刘系之间的互动情况。材料有条有序兼重点突出,他看向鹤徵,明白老头子的满意神情是哪里来的了。

    “师秘书,”他道:“干得好。”

    鹤徵答:“属下职责所在。”

    “好好干,”老头子说:“你明白,我对你的期许并不止这样。”

    大多数人听到这样的话,总掩不住几分狂喜的神情,然鹤徵依旧沉稳如风:“是。”

    汇报完出来,鹤徵顺手带上门。外间沙发上段钧正坐着,一个青年站在他身边,时髦的西头抹得光亮。

    朝守在门外的樊立山颔首示意,鹤徵向段钧走去:“段组长。”

    “小师,总座很看重你嘛,一下来就先招你进去了。”四十来岁的秘书组组长皮笑肉不笑。

    “是朱署长那边的事。”鹤徵四两拨千斤,视线自然的转到青年身上:“这位是——”

    “来来,小曹,见见咱们侍从室里的新贵,师鹤徵,人家了不得,美国大学毕业的,好好学,以后四组就指望你了。”

    “师——鹤徵?”青年的表情闪过一丝讶异。

    “原来是秘书组的新员,”鹤徵微笑着伸出手:“早就听说了,段组长一力保荐,说新人毕业于日本东京帝都大学,今日一看,果然风采不同凡响。”

    青年略似有些尴尬的和他握手:“我是曹佩书。”

    曹佩书?

    纵然记忆有些遥远,以鹤徵的记忆力,霎时了然,瞬间明白了眼前青年那一丝尴尬为何。

    原来是熟人。

    也不算熟,若不是他记性好,恐怕早将此人丢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显然青年还记得他,看来当年自己的不以为意,对这位也算是人中尖子的学长来说,不是那么轻易能忘记。

    他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笑,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曹兄好像比我年长,姑且就妄称一声兄了。”

    “不敢当,不敢当。”曹佩书客气着。

    段钧觉得自己的人压了对方一头,很有面子,大手一挥:“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还要带他去见总座,才算最终定夺哪!”

    “以曹兄人才,自然不是问题。”鹤徵顺势再捧一脚。

    段钧十分开怀,向樊立山走去,曹佩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不知怎么,他神使鬼差又回头看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宛如芝兰玉树般立着,见他看他,回以温和无害的一笑。

    当年在圣约翰……

    他到底是记得呢,还是不记得呢?

    还是记得呢???

    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很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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