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北城门处有一座院落,门前的匾额上写着“樊园”两个鎏金大字,这里是樊龙将军的临时府邸,他老家不在这里,只是随军驻守漠城之后临时找的住所。

    樊园门前有两名士兵把手,完全谈不上守卫森严,这里平时很少有来客,论热闹程度完全比不上县府衙门。陆飞尘是这里的常客,故而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这座园子其实并不大,院子里的房屋有些紧凑,好在樊将军的妻室儿女没有接过来住,否则小院儿里必定热闹非凡。樊园的风格有些严肃,院落干净异常,几株松柏在这个季节里依然青翠,倒是和樊将军的品质有些像。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陆飞尘是在书房里找到樊龙的,那时他正在烛光下看书,案几上放着一壶烧酒,身上穿着战甲,灯火摇曳,从门口望去颇有几分意境的美感。

    “辛老爷人家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您这是干什么,醉里挑灯看书?身为咱们漠城守军的头头儿,不喜欢舞刀弄枪,非要玩文弄墨,真不知道您这装得是什么!”

    敢在樊龙面前如此说话的人,漠城之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两年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白教了吗!还有,辛老爷是谁?”

    樊龙阴寒着脸训斥道,案几前的他是坐着的,但依然藏不住威武强壮的身形,尤其是气势,为将者的气势,真真是霸气外露。

    作为漠城守军的最高将领,即使是衙门里的官员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军中的一个小兵喽啰。只不过陆飞尘不惧怕他,反而觉得无比亲切,当然,这种亲切他只会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表现出来,若是在外人面前,他绝对比苗羽还要安分,该给将军面子的时候那也是丝毫都不含糊。

    陆飞尘本就是贪图嘴贫开了个玩笑,故而懒得解释辛老爷是谁,这种事儿也解释不清楚,只是随意反驳道:

    “人活着干嘛非要被那些条条框框限制住,您老不觉得累吗?”身上的吊儿郎当之气流露得淋漓尽致。

    樊龙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而已,作为士兵,可能有些年长,但是作为将军,却正是壮年和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只是这两年被陆飞尘给叫老了。

    他放下手中书卷,实在无心继续看下去,同时也早已看透了陆飞尘今天的来意,语气决绝地说到:“如果要谈今晚任务的事儿,就直接滚回去,这事儿没得商量。”

    陆飞尘迎面吃了个瘪,却不见脸红,恬着脸说道:“我就想长长见识,没别的想法,带上我保准不给你们添麻烦。”

    樊龙微微扬首,瞟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说到:“你杀过人吗?”

    这是陆飞尘的软肋,他之所以至今为止始终自诩不是个坏人,便是基于这件事情,他没有杀过人,所以他认为自己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然而,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没有杀过敌人实在谈不上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大家在酒后闲聊时往往都会将这件事情拉出来作为炫耀的资本。比如跟他关系最好的同僚苗羽,死在他刀下的敌人不下百人,这便是他身为大楚军人骄傲的资本。

    陆飞尘现世没有杀过人,前世也没有杀过人,他曾在屏幕上看到过各种各样的杀人画面,这两年来跟随军中同僚们出过一些任务,也亲眼见到过真实的杀人画面,听到过朴刀砍在人脖子上的声音,他曾感到恐惧,又有些担忧。

    他恐惧于杀人时的血腥画面,同时担忧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身为一名军人,而且是漠城守军,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早晚有一天一定会做这件事情,他只是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晚一些,他还不想当个坏人。

    “我没有杀过人,但我见过杀人。”陆飞尘回答道。

    樊龙笑着摇了摇头,说到:“这里面的差别大了去了,你没杀过人,我就不能带你去。”

    陆飞尘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领导,竟然鼓励下属杀人,这要是在另一个世界,怕是早就被枪毙千百次了。

    “我杀过狼。”陆飞尘依然不死心。

    他没有说自己杀过鸡,杀过猪,杀过牛羊,而是直接说自己杀过狼,因为充满野性的狼和那些家养的牲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屋里的烛火猛烈地摇曳了起来,樊龙仓啷一声抽出佩剑,直指烛心,被烧黑的棉线无声而断,烛光复又恢复平静。陆飞尘看着这一幕,身体不曾颤抖一下,再次想起了进门时自己说的那句词。

    “你就那么想参加这次任务?”

    陆飞尘诚实回到:“我听苗羽说那群人里有修行者。”

    樊龙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昏黄的烛光下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家伙总是对修行者如此感兴趣。但他知道如果他决心要去,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也依然会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同意让他随行,以防他单独行动。

    ……

    陆飞尘离开樊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距离今晚的行动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前吩咐他准备的那五十张弓已经清点检查完毕,现在他要去检查自己的武器。

    漠城在楚国西北算不上大城,在凉州境内也排不进前三,但是城中居民数量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更是将这座城的商贸给带动了起来,平日里格外地繁华热闹。

    凉州境内有数条知名的官道和商道,通往以北胡为主的十余个大小国邦,其中有一条官道便经过漠城。

    商人们喜欢走商道,因为商道宽广路途平坦,能够帮助他们节约很大一部分时间,对于这些商人来说,时间便等于是银子。

    商人喜欢赚普通百姓的钱,同时也有一部分人喜欢赚商人的钱,商道固然好走,附近的山贼劫匪却也不少。凉州境内固然有镇北军驻守,但镇北军的主要任务却并不是为了对付那些落草为寇的绿林,偶尔出兵打一下,也只是因为将士们闲得无聊想要练练手罢了。

    据线人带来的情报,今晚有一支从北胡来的商队想要从漠城东边的山道前往中原,这支商队之所以没有走宽敞平坦的官道,而选择走山道,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逃税,凡是异国的商队入大楚国境,都要上缴一定数量的税银,收税的关卡往往都设在官道上,为了逃脱这部分税银,便有了走私这一说法。

    第二个原因是商队的货物里携带的有特殊物品,所谓的特殊物品可能是违反律法的东西,也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对于楚国朝廷来说,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凡是走私,都是对楚国律法的挑衅,朝廷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对于樊龙将军来说,这支商队里面有修行者护行,便更加说明他们有问题,由于不知道那名修行者的真正实力,所以他必须要亲自出马。

    将近子时,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来到了漠城东边的一处山坳里,能够从装束上看出他们身上的配置都是镇北军最普遍的配置,一把朴刀,一张弓连带二十支箭,紧身皮甲,只不过脸都被布巾蒙着。

    山坳里风沙吹不进来,这些士兵们蒙着布巾自然不是为了遮挡风沙,而是为了遮挡容貌。虽然背后有强大的镇北军作为支柱,但谁也不敢保证那些丧心病狂的马贼哪天会不会生出报复的心态,毕竟类似在酒楼里被人砍成肉泥的事情以前也有发生过。

    陆飞尘在这支队伍中非常明显,因为他岁数最小,身体发育虽然不错,但与二十多岁的同伴们相比还是有些单薄瘦弱。

    樊将军借助昏暗的月光用了很短的时间将这片山坳的地形勘探了个大概,按照线人提供的消息,他分析出那支商队有极大的可能会从这片山坳经过,粗略的时间应该是在半个时辰之后。

    “苗羽带十名刀手埋伏在入口处,负责斩断敌人退路,其余二十人跟我进树林,剩下的弓手全部下马到山坡上去。”

    樊龙用非常简洁的话语便将计划部署了下去,可以看出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同时也展现出了他身为将军的卓越将才。

    这五十余人皆是樊龙亲自挑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只有在执行难度较大的任务时才会全部集结起来,在得到命令后,所有人以非常惊人纪律性消失在了原来的地方。

    “陆飞尘跟着我!”樊龙最后补充道。

    陆飞尘对自己的定位一直以来都是一名弓手,他也确实有当一名优秀弓手的实力和潜质,所以当部署安排完毕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上山坡,只不过还不等他开始往上爬,便被叫了回去。

    “我是弓手!”他不解地看着樊龙,明显对于这一安排有些不乐意。

    “之前说好的,军令如山,你只有服从的份儿。”此时的樊龙脸色铁青,完全不似几个时辰前樊园书房里的那位和蔼大叔。

    陆飞尘无话可说,因为这确实是之前在书房里已经说好的事情,他平时可以跟将军嘻嘻哈哈,但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只能是一个纪律性很强的普通士兵,除了执行命令,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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