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也只当他太长时间不见在撒娇,也不在意任由他腻外着。其实吧,他也挺想小魔崽子的,毕竟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娃。虽然这娃后来的修为比他还高些,可在他心里那还是他家的娃。

    他们这一群到庄子上来,是为了躲清静,却还是没能清静得了。这一天半夜,贾琏下值过来,顺便还带过来个消息,令老皇帝暴跳如雷。

    “放屁,老子都没跟宫里,上哪儿下的太上皇旨意。他娘的,让他小老婆回家看看,就是孝顺老子了?那跟老子有屁关系!他自弄他的玄虚,竟还敢扯上老子,那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老皇帝本就练功练得烦躁,如今更像头怒狮一样,在地上趟来趟去,地皮都要让他蹭薄了。

    却原来,今上命家中有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的,便能请旨令他那些妃嫔们归家省亲。而且,这道圣旨还是打着老皇帝的旗号,将什么仁啊孝啊的帽子往自己头上安。让他家老头子听说之后,鼻子都快气歪了。

    “景泉,你说太上皇是不是会很生气,杀回来找朕的麻烦?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能不能动气,别再伤了身子。”今上嘴上说着担心的话,面上却并无半点担心的意思。那老头子硬朗着呢,看那样子比他这做儿子的都要能活。

    被问话的景泉并不做声,他知道皇上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下胸中的畅快之情罢了。但这不妨碍他暗中腹诽:您都假传太上皇圣旨了,他老人家能不生气么?!

    今上才不管他怎么想,老头子生气才对,凭什么只能老头子气他,他也要气一气老头子才行。不就是比气人嘛,他又不是不会!

    对于老皇帝的抓阄传位说,今上是耿耿于怀的。虽然明知道老头子不可能那样做,多半是为了逗他才那样说,可他还是气得不行。那话多伤人,老头子怎么就能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呢!今上绝不承认自己玻璃心了,全都是老头子的错,白给他当牛做马了!

    “那几家是个什么反应?”得意完了还有说正事,今上问起宫外妃嫔娘家的反应来。前阵子,他一连晋封了多个妃位,其他才人、贵人等更多,为的就是这一回的省亲盛事。这戏,可不能让人演砸了!

    “消息一传回去,周家已经开始动工了,吴家等也在堪选地址,旁的几家怕是才得着确切消息,还并未见大动作。”说起正事,景泉也忙敛了心神,躬身回道。

    兄弟们还没彻底压下去,儿子们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头上还压着一座老头子,今上真觉得自己怕是最倒霉的皇帝了。别人做皇帝还有空塞外、江南地满地乱跑,到了他这里呢?每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用来办公都嫌少啊。

    “皇后家里没什么动静么?还有,荣国府呢,贾恩侯还在外面不着家?”贾赦着不着家今上一点不在意,他问得是他家老头子。那老头子自从去了小虫子那儿,都多少日子了?!

    “承恩公府上并无甚动作,似乎也没有要迎皇后娘娘省亲的意思。倒是六皇子……”说到这儿,景泉微微掀着眼皮子偷瞥皇帝陛下,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才接着道:“在六殿下劝说下,皇后娘娘已经有所意动。”

    “荣国公仍在城外庄子上,怕是还不知道这消息。不过,想来这几日,荣国府便会派人去请了。”至于能不能请动人,这个景泉也说不准。

    今上沉默半晌,忽而怅然自语道:“小六儿还是着急了。着什么急呢?套句老头子的话,‘老子不给,你不能要。’”这是老头子当年对老二说过的,如今却也轮到他对自己的嫡子说了么?!

    这话没人敢接,景泉默默地垂首,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此时,被今上惦记的荣国府里,贾母等人欢天喜地地齐聚一堂。

    “太上皇语皇上如此仁慈,乃是咱家天大的荣幸。政儿啊,这省亲之事,咱家可不能落于人后,给宫里娘娘丢脸不说,未免也轻蔑了两位圣人的美意。”贾母满脸的喜色,拉着贾政的手道:“既然消息已经准了,咱们便该好生议一议,省亲别院该如何修建。”

    她的政儿果然是个有后福的,磨难之后可不就苦尽甘来了么。你看看,这才刚从海疆回来,元春就封贵妃了不说,竟还能归家省亲。这样接驾的大喜事,又有多少人能经历一回呢!

    贾政也是心花怒放的,但他到底是装习惯了,面上维持着不太成功的矜持,“老太太说得很是!只是,娘娘归省乃是大事,咱们是不是把兄长请回来商议?毕竟,兄长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啊。”他虽得意女儿得宠封妃,可也没彻底昏了头,想在贾家大兴土木,没有贾赦点头根本行不通。

    提起来贾赦,贾母面上就是一僵,“他啊……政儿说的是,他是娘娘的亲大伯,此事正该他牵头操持才是。如此,宜早不宜迟,这便叫琏儿跑一趟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真是一点儿不心疼孙子赶夜路。

    邢夫人此时也坐在荣庆堂里,却跟个局外人似的,冷眼看着贾母跟二房欣喜若狂。听见他们说要请老爷回来,她也不动声色,心里却嘲笑不已。

    二房的娘娘女儿要省亲,这跟他们大房能有什么关系,还能从二房手里抠出什么好处不成?她就不信了,老太太跟老二家的教出来的姑娘,还能向着他们这些外人?再说了,她家老爷已经是世袭国公了,再封还能封王不成?还真别说她瞧不起贾元春,她那个贤德妃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说话可不一定有她家老爷管用呢!

    况且,修省亲院子不要钱呐?什么请老爷回来商量,商量什么?还不是商量怎么掏银子!

    确实,贾母、贾政他们要把贾赦弄回来,为的就是银子的事。

    早在王夫人管家的那些年,荣国府便已经入不敷出了,当时两房交接的时候,大房查出来的账目,连贾母都吃了一惊。她枉自认为自己掌控着整个家族,却不知道家底儿都快被挖空了。

    如今,整个府邸更多是靠赦大老爷支撑。他在海疆打仗那几年,没少往手里捞好东西。另外,老皇帝看在干孙孙的面上,特意从自己的海贸生意里分了一股给他,那银子就更多了。所以,荣国府很穷,但赦大老爷却是个壕儿啊!

    贾母虽然不知道贾赦有多少银子,但她知道定然不会少了。毕竟,她是从贾代善那时候过来的,再没什么比发战争财更发家致富的了。他们要用银子,贾赦又有银子,简直能一拍即合啊!

    她并没想过赦大老爷会不愿意掏银子,想当然地认为贾元春的地位对贾赦也有吸引力。他虽是太上皇的干儿子,可到底跟今上没有关系,而太上皇又上了年纪,谁知道还有几年的日子?但娘娘就不一样了,她如今正得宠,若有了身子生下皇子,那可就……

    当然,如果有可能,贾母还真不想便宜了贾赦。娘娘是政儿的女儿,一切荣耀都该归于政儿和宝玉才是。

    想到这个,她不由得就有些暗恨,林海那短命鬼,他怎么就没死呢!?

    ☆、第055回 如海

    扬州城巡盐御史府

    林黛玉回来已经几个月了,亲眼看着父亲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才算将悬着的心放回去。每日里也不做别的,就是守在林如海身边侍疾。她实在是怕了,小小年纪就看着弟弟和母亲离她而去,如今生怕这唯一的亲人也……如此一段日子下来,她这没病的倒比差点病逝的林如海还瘦些。

    “你快别忙活了,坐下来陪为父说说话儿吧。”林如海见不得女儿忙进忙出的,又心疼她身子本就单薄,如今更瘦得纸片一样,拉着她不准再忙活了。

    “好,父亲想说什么?我念诗给您听好不好?”黛玉半趴在父亲床边,将头埋在父亲怀里,眼眶不自觉就又红了。离家这些年,天知道她有多少回想要这样对着父亲撒娇、诉苦,可险些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起刚回来时,父亲那形容枯槁、病入膏肓的样子,林黛玉就不由地心惊胆战。幸好,她去求了大舅舅,去求了琮表弟,为父亲求来了一线生机。她根本不敢想,若是父亲也离她而去,那她在这世上还能依靠谁。

    “诗书劳神,咱们说些别的。”林如海揉揉女儿的发顶,心中明白这怕是在她外祖家受委屈了,便问道:“前些日子我病着,也没顾上过问,在你外祖家过得可好?你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如今看你这副样子,我却不知是真是假了。”

    “外祖母待我很好,人都说便是亲孙女都要靠后。两位舅母也是慈善的,有什么好东西便赶着送过来。姐妹们也都是好的,即便有些口角,也不过是小性子罢了,扭头便又好了。父亲不必担心,外祖家……真的很好。”黛玉听他这样问,忙抬首笑道。

    林如海神情却不见放松,又问道:“那贾宝玉呢,那小子对你如何?还有,我听说,你二舅母的妹妹一家如今就住在那府上。那家也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你们相处如何?她与贾宝玉相处如何?”

    当初,林如海能放心将女儿送到荣国府贾母的身边,那是有私下约定的——两家谷欠要亲上加亲。他是想着,女儿自幼身子便单薄,又早早没了亲娘护持,生怕她日后嫁人会受委屈。正好他那位岳母来信,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许多,有亲外祖母做太婆婆,总强过那不知根底的。因为这个,他这才隐约同意了。

    但即便如此,林如海也借着孝期将这事压了下来,想等日后孩子们都大了再看看。怕的就是日后有什么变数,那贾宝玉太不成器,或者有旁的人从中作梗之类。如今看来,他并没有白担心啊!

    “宝玉他,他也很好,对我颇多包容。”说起贾宝玉,黛玉的脸上微红,只这一句便不愿多说了,“薛姨妈同宝姐姐也好,都是好相处的。父亲,我真的很好。”

    林如海心中摇头,他这个女儿说谁都是很好,怕是跟她问不出什么了。不过,女儿既然回来了,他身子又好起来了,便不打算让女儿再进京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你日后留在为父身边便是了。”

    “这……怕是不行。”能守在父亲身边,林黛玉自然欣喜。可忽然又想到跟贾琮的约定,不由又把那些欢喜都抛却,为难地摇摇头,“待父亲痊愈了,我还得回京里去。”

    “这是为何?”林如海愣了,忙拉着女儿问道。心里也有猜测,难道是被那贾宝玉勾了魂儿不成?!

    贾琮给她的玉符,林黛玉到家就给林如海用上了,只告诉他是从高人处求来的,并未说出来历,自然也不会说那十年之约的事。林如海至今,也只当是见了女儿心情好,自己身子才慢慢好转的。

    林如海见女儿嗫嚅着不想说,心中更加急了,不由便逼问起来。那黛玉对上个官场老油条,本人又不是个会说谎的,没几句就被她爹把实情问了出来。

    “原来,我这条命竟是,竟是你用十年眼泪换来的,我……”林如海说着,便抱着女儿掉下泪来。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林黛玉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爹擦眼泪,一边焦急地劝道:“父亲快莫如此,大夫说您尚未痊愈,不可大喜大悲。”林如海在她心中向来是淡然风雅的,何曾如此失态过,这让黛玉又是感动又是担心。

    “你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他就看着你被他儿子欺负?十年啊,我儿每日都要哭上两个时辰,那眼睛还能要么?再说了。那眼泪能有什么用处,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如海是真怒啊,这还是亲戚呢,怎么能这么折腾折辱他们林家!

    当初,他去信让女儿去找贾赦救命,并没想着会是这么个结果。在林如海看来,都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贾赦真有救命的法子,还能跟亲外甥女讲条件不成?便是日后贾赦有所求,也是跟他这能做主的讲才是。却没想到,他一开始就猜错了,能救命的不是他大舅兄贾赦,而是贾赦的庶子贾琮。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贾琮一个庶子,竟然还敢打他女儿的主意。什么十年眼泪,林如海是一个字都不信。那贾琮不过是想把他女儿拖成老姑娘,以实现他的非分之想罢了。他林如海,堂堂兰台寺大夫、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也是随便一个庶子能够肖想的?!

    如果贾琮此刻出现在林如海面前,相信他一定会冲上去把人掐死。

    但在最开始的暴怒之后,林如海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命是贾琮救的,那太上皇呢?他原先猜是贾赦,可如今看来是贾琮才对,但那时候贾琮才多大?女儿都叫他表弟,那肯定就没有女儿大,他女儿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罢了!

    即便以林如海为官多年的探花脑袋,此时也不由得摸不着头脑。他揉揉涨疼的额角,安抚地拍拍有些吓到的黛玉,道:“将那日的事情再跟为父详细说说,最好什么细节也不要漏掉。”林如海此时关注的,已经不是女儿眼泪的问题了,而是贾琮这个外甥。

    自认窥到了一些内幕,林如海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操作,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了。

    林黛玉接连见到父亲失态,还真有些吓到了,听他问那日的事情,便老老实实地讲给他听。她本就是个心细敏感的,几乎将当时的事情讲得一丝不差,还着重提到了那座四季如春的院子,跟明明比她还小却已是少年模样的琮表弟。

    听着女儿的叙述,林如海默然拈须,只有时而瞪大的眼睛,表明他心中有多么震惊。他若是早知道这些消息,然后透漏给那一位,就不会有这场险些送命的大病了。可惜啊!

    不过也没关系,他跟那一位也只是暗中有些来往,又已经掰了,那就还是太上皇的好心腹。太上皇他老人家是个念旧的,只要自己没有明着做错事,便不会有危险。反倒是今上,可不是好糊弄的……

    “父亲,不过是十年罢了,能换回您的安康,再值得不过了。只是哭一哭而已,没什么的……”

    林黛玉的话打断了林如海的沉思,让他又想起女儿的付出,心中一疼,忙道:“这事你不必管,自有我去同你大舅舅分说。好了,累了一天,你也快回去歇息吧。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明日不许早起。”

    目送林黛玉的背影,林如海又陷入沉思之中。大舅兄和他的庶子贾琮,太上皇和大舅兄,贾琮和太上皇,荣国府大房和二房,他那位岳母跟贾家二太太,还有薛家……这些都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他要好好理一理才行。

    如今,林如海是还没得到贾元春封妃的消息,不然他探花脑子里的那团麻,怕是要更乱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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