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村约定好的赏罚要各家轮流选派人执行,不许一家赖在任上不下来。”

    “这……没必要吧,”村民们瞄了瞄旁边的张里正一家,“张里正挺公正的,张家两个兄弟也都是正派人,咱们信得过。”

    “咱们这村约是要为孙子后代考虑的,”张雷特别主动地说,“爷爷和爹肯定不会出问题,就是到我这一辈,小子也自己能管住自己,但小子还没成亲,可不知道我的儿子会是什么德性,有些防范总比之后落得个鱼肉乡里,祖宗蒙羞的下场要好。”

    “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张里正斜了斜自己的两个儿子,“我那孙儿是个好的,但我这俩儿子就是属石头疙瘩的,心眼子也一般,什么事都靠他们俩,呵呵……”

    张雷他爹和他叔面上一红,却也不做反驳。

    当初这个轮流的提议,兄弟两人是不满意的,不是说想什么歪心思,而是觉得不被信任。然后就被他们的爹张里正给怼的哑口无言,如何帮忙纳粮,如何分配徭役,如何分水,如何分肥,事儿多着呢,都由着这兄弟俩,还真够戗。兄弟俩被他们的爹给训哑了,这时候连头都没抬。

    村民见这事儿连里正自家都没意见,他们更没什么好说的,也同意了。

    最终,村民一起拟定了一份《竹山村约》,上面规定了村中每年出钱邀请一位品行端方的老先生教授八岁以上男孩儿和六岁以上女孩儿认字学数。另外请村中手艺好、人品过硬的妇人每天教女孩儿针凿女红。不论男女,凡能在人前通读并解释《显德律》的,则奖励男孩儿粮一石,女孩儿布一匹。男孩儿中试,不论科目均有奖励,女孩儿没有这种奖励,村中却定下一条:女孩儿自家挣的钱一半还报父母,一半可自攒作嫁妆,便是父母公婆都不得插手。凡竹山村村民不论鳏寡,无后者村中代为收殓;丧亲无依者,村中代为抚养;禁发寡妇财,禁略卖孤儿。

    说完了村中的福祉,又规范了村中的惩戒,若村民有品行不端、不孝不慈、手脚不净的,先训斥、再杖责,还不改悔者责令离村,不得归葬。

    除了这些与风俗相关的内容,崔瑛还引导他们约定了一家遇敌,全村同心的类似保甲的村中保护制度;约定了村中施医赠药、借贷还款的规矩,保证整个制度收支平衡;约定了修改条约的制度,保证条约能与时俱进;还设立了一个用来促进村民情感的集会制度,让大家在一个固定的日子里在一起饮宴游戏,增进了解,解除误会。

    《竹山村约》很快便流传到住在村里的乡绅手中了,他们中有些人家赀丰厚,考虑到自家的地位,为子孙后代长久打算,为当世的名声打算,计划在自己家乡也搞一搞村约;有些小地主乡绅资产没有那么丰厚,便打听捐献些家产,移籍到此处的可能——在看天吃饭的农业时代,这样的互助条约可以看成是一个社会保险,可以降低许多风险,尤其让那些偏重商业的小地主小商人心动。

    最终有两家小商人家以每年十贯钱的价格入籍了竹山,而如今财大气粗的陈石头也抛出了年给百贯的补贴,让外乡的人们羡慕的两眼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语文作业:写《重修竹山祠堂记》的三行翻译,并背诵。”

    “历史作业:分析《竹山村约》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道德与法治作业:传统意义上我国的村民自治制度起源于什么?请分析它对现代大周村落管理的影响。”

    #无处不在的崔德华^_^

    小剧场二:

    竹山镇户口是全大周最令人羡慕的籍贯,除了有特殊贡献的荣誉镇民外,只有两户外来人家。这两家人早就将做决定的祖宗供了起来,早晚三炷香感谢他们英明的决定。

    第125章 感冒发烧,请假一天

    冠礼结束、村约定好,崔瑛和张雷回来的主要任务便已经完成。假期还有很长,他们打算安享一段时间田园生活的清静闲适。

    秋忙已过,新年未到,整个十月份张雷都在被邀着走东串西,也顺便指点一下县学生的教学方法。

    随着张雷和张家人的名声逐渐为人所知,如今整个六安正在流行一种新的上学仪式:让适龄的孩子穿戴整齐,然后由父亲抱上牛车,由当爹的亲自牵着送到学堂里去,再拎着衣领子把孩子放到地上——完全还原张雷当年入学的场景,据说这个能得文曲星保佑。

    崔瑛本来觉得这风俗的产生很有意思,值得好好研究一下,谁知却有那家里比较富裕的人家送上重金给崔瑛,就想让崔瑛来牵牵孩子的手,据说能得文气。这把崔瑛吓得,只敢躲在自家里寻个清静了。

    这一天,崔瑛正在自家竹山村的书房里,泡了一杯热乎乎的瓜片,翻着两个弟子交上来的作业,悠悠闲闲地享受着透过玻璃照进来的冬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先生,门外有个婶子想拜见你。”一个小童子笑眯眯地走进来说。

    因着崔瑛一直不习惯买卖人口,他的住处总是雇些人帮着打杂,一些轻便的活计就由私塾里贫家子轮流来做,算做一种勤工俭学。这些小童子也珍惜这样的机会,做事仔细,还多是笑呵呵的,看得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崔瑛有些奇怪,因为他的神异之名广泛流传,百姓对他的态度也都是敬畏多,亲近少,自他拒绝了封建迷信活动,张雷吃席吃得腰身都放宽了两寸,他却除了一些人背着他留下的香灰外,也只有如今的县令和昔日的友人成寅上门了。如今有人主动上门,崔瑛一下来了兴致,他坐直了身子道:“请人到小花厅,上茶,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就来。”

    小花厅里,一个中年的妇人很拘束地坐在房间下首的圆凳上,听到崔瑛的脚步声便像身下有针扎一样弹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抬头向外张望。

    崔瑛刚踏进小花厅,便见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灰突突的褙子,她的腰弯得厉害,头发是一片霜色。“你是……王婶?”崔瑛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才勉强从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辨认出人来。

    “小崔神仙,”那妇人把腰弯得更低,极谦恭地说,“妇人无知,早年冒犯了神仙,但神仙您大人大量,还授我儿神农之术,老妇人无以为报,只能日日在家为您祈福。”

    “您这是?”崔瑛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问道:“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她一边说着,眼却还一眼一眼地偷瞄着崔瑛。

    “要不,等我们回京时,带你回去和阿虎同住?”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京城了,我在这边很好,没得去京城给阿虎丢人。”

    “那?”崔瑛真迷惑了。

    “阿虎的亲事,”她吞吞吐吐地说,“他前些日子托人带了个口信给我,我想着您好歹教他念过书,他现在这一身本事也是您传的,能不能麻烦你,麻烦你帮着张罗一下他的亲事?”

    “阿虎是想成亲了,还是已经有相看好的女孩儿了?”崔瑛感兴趣地问。此时风气不像后世明清那样严紧,未婚的男女偶尔相见并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王虎整天忙着田间地头的事情,能碰上的应该也不是高门大户的女孩儿,而王虎若和平民女孩儿结亲确实没什么后顾之忧。就他现在手里握着的粮种,恐怕连残存的门阀都愿意有这么一个东床快婿。

    “他说他看上一个女孩儿了,我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他爹走得早,我这个当娘的不说照顾他,反到给他抹了黑,让他不能当官,他如今也大了,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就劳烦大仙给操办操办吧。”

    “他看上谁了?”崔瑛问。

    “一个叫苏环的闺女,听说她有一手的好绣工,难得还特别会养牲口,听说人家要养半年才能吃的鸡,到她手里也就三个多月,而且养得那个肥哦。”她拍了拍自己的腿,有些开心地说:“神仙你看,阿虎现在是一头钻进稻子地里出不来了,要有个媳妇能和他一起琢磨事儿,这应该就和你们读书人喜欢和认得字的小姐在一起是一个意思,总归有个人能说得上话。”

    “苏环?”崔瑛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当初确实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因着勒死了禽兽不如的“客人”并逃跑,揭了两个世族虚伪的面具。而在破了这个案子之后,作为被拐卖的幸存者,无处可去的她是被自己安排在控鹤军里,随年长妇人们学习女红的。

    那个女孩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沉寂,控鹤军这些年又一直在忙碌着,根本没人有功夫想起那两个特殊的孩子,甚至连崔瑛都快把他们给忘记了。

    崔瑛有些想问她知不知道苏环的身世,却又觉得没事先询问,并不好将苏环的特殊之处告诉别人。

    “神仙,你也别嫌那孩子命苦,”王虎的娘絮叨道,“我听阿虎说了,那些杀千刀的混帐也已经遭报应了,我想着要是女孩儿不嫌我家阿虎有个丢人的娘,就让他俩好好过日子,我也不在他们跟前碍眼。咱们村里人照应我,也没把我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外传,外头也不说阿虎的闲话,但咱们自家事自家知,这样也挺好的。”

    崔瑛听懂了,这王虎的娘完全不知道这小两口做的事有多大的意义,就想着一个不幸的女孩儿和一个有污点的男孩儿能搭伙过日子。

    “婚礼恐怕得放到明天四月,正好有些闲时间,但阿虎可能没时间回六安,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汴梁?”

    “不了,我就不去了,阿虎做的是要紧事儿,我不去添乱。”她垂了眼,“我就是想守着他爹的坟,不想挪动,人家顶多奇怪一下,若他们回来,保不准就听到风声了,不好。”

    崔瑛一声叹息,不好再说什么,只承诺会将这婚事办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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