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妖人簧鼓害东林。贪命无谋泣请缨。

    渔色渔财皆利己。盈城盈野不聊生。

    正为一时修夙愿。至今三县泣残民。

    将军鼠窜几无命。差有禅关可避兵。

    不说田知县差人拿刘鸿儒。但说玉支和尚与跛李头陀兴妖作祟。在九龙山越发大肆猖獗起来。引得那一班愚夫俗子信以为真。四方响应。千万景从。一日玉支引鸿儒到大殿上,命跛李将法水一喷。传谕大众上堂。共照真主。众人团团围看。但见到刘鸿儒:

    头戴冲天翼善冠。身穿蟒龙赭黄袍。腰系蓝田碧玉带。脚蹬金线无忧履。手执金镶碧玉圭。俨然东岳长生帝。浑仗文昌开化君。

    众人齐声道:一个皇帝。一个皇帝。跛李道我自海外皇气中来。帝星明于青徐分野之地。我在此三年。今日始遇真主。

    你们俱是从龙辅佐的。且回去。明日分班来照。都拥着刘鸿儒回到方丈前坐下。跛李喊道玉支。此是甚么时候了。还不出来议事。玉支笑着出来道。日期近了。还有何说。那刘鸿儒如泥坐木雕的一般。莫知所措。只见一个斋公名唤黄统说道:如今虽是天数。但无兵将。安能成事?玉支道有有有。

    目下俱来也。叫取斋簿来。管事的将簿子呈上。又叫鸣鼓聚众。一同来到殿上。玉支道数皆前定。你我俱是一会之人。

    富贵福禄。各人分定。强勉不得。尔等愿留者可到池边去。

    照各人的官爵。不愿者即今便行。不可在此搅扰。那些愚民前被镜子照过。早已感动了。今又照出真主来。便各思做官图富贵。没一个不肯去照。于是齐声道。弟子等蒙老爷教诲。

    众人皆情愿辅佐老爷。官禄大小。各听天命。何敢妄求。

    玉支道既汝等齐心。须照簿上次序。十名一班去照。文武官爵各注在本人名下。若无官爵者。亦不必烦恼。众人应声。逐一点名。随着跛李往照。去了少刻。只听得一片笙歌细乐。

    迎着一簇妇人往西首静室里去。人传说道照出三宫皇后来了。

    中宫是乜淑英。东宫姓缪。西宫姓梁。俱是有丈夫的。此时也顾不得他丈夫肯不肯。竟自送到刘鸿儒房里。听其受用。

    随后跛李拿出几个簿子来。对玉支道。照出文官四十二员。

    武官五十一员。其余头目不算。文官以叶晋黄统为首。武将为首四员。一人叫做龙胜。果然生得魁伟:

    虎头燕颔气昂藏。凛凛身躯八尺长。

    惯使钢鞭多勇猛。纵横到去不能当。

    一个名唤戚晓。原是戚总兵的家丁。却也生得十分骁勇。

    胆大心强志气高。冲锋入阵夺头标。

    家传韬略人争羡。却是东莱产俊髦。

    一个姓车名仁。陕西人。生就一身斑纹。也是一条好汉。

    生成虎体锦斓斑。炯炯双眸贯斗寒。

    赤发黄须真异像。双刀举处没遮拦。

    一个就是东阿人。姓陈名有德。其人生得身材瘦小。却也狡捷:

    凹鼻尖头两眼圆。身轻捷便胜猱猿。

    飞墙走壁浑闲事。万马军中敢占先。

    玉支将四人用为头目。选内中精健者。分作四队。往前山操演。就令防守山场。不许闲人出入。恐传扬出去。且治酒与真主并三位皇后贺喜。正在分派未了。忽有人报道邹县有差人来了。刘鸿儒忙起身躲避。跛李道放他进来。却是四个快手。

    四个皂头。气昂昂的走进来。黄统陪他们坐下。茶罢问道。列 位到此有甚公干。一个道咱们奉本县田爷之命,来拿刘鸿儒的。

    黄统道:

    刘鸿儒久不在此。二月间往徐州买米。至今未来。一个快手道胡说。他的妻子现拿在县里招出。他在此做会。可快叫他出来。你们各散的好。不然滚汤泼老鼠。

    一窝儿都是死哩。管事的摆上斋来。众人不吃。黄统再四央求。才做张做势的吃了些须。取出四十两银子出来道。委实不在此地。这些须薄敬。求列位笑纳。方便一二。众差人道方便不得。张治胡镇巴不得快死了。监禁至今。他若不出来。

    我们先带你等去回话。一个拿着铁绳就来锁黄统。众人忙上前来劝。那起差人狐假虎威的。哪里睬他。只是乱骂。只见跛李大叫道。公门中好修行。自古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人是果然不在这里。你们弄几两银子家去的。倒便宜。何苦这般凶狠。一个少年快手骂道。你这饿不死的黄病鬼。也来硬嘴。连这秃驴也带了去。就向前来锁。跛李笑道来来来。

    一不做二不休。我到与你说好话。你倒来太岁头上动土了。

    众差人齐嚷道:是哪里来的这个野畜生。先打他个半死再讲。

    齐奔上前。跛李也不慌忙。掣出戒刀。将先上来的一刀砍下头来。那七个慌得乱嚷乱窜。被众人一个个都拿下。跛李指着骂道。本该都砍了你们的驴头。但官差吏差。来人不差。

    我今且放你回去。与你那诈害百姓的狗官说。我们在这里讲经教善。害他甚么事。他既诈了我们几千两银子去。又要来拿人。刘爷可是他拿得去的。叫他把颈脖子洗洗来领刀去罢。

    七个人战兢兢的抱头鼠窜而去。跛李叫人将尸首拖到后山烧化。便请众人出来商议道。如今杀了差人。势不容已。可传话吩咐四将。谨守山口。即令人往邹县东西两处探信。早晚必有兵来。我们好作预备。我去请两个人来御敌。说罢竟自去了。

    晚间仍置酒与三个妇人顽耍。鸿儒道不意弄假成真。把事弄大了。身家难保。屈陷父母妻子在狱。如何是好。心中忧惧不安。

    过了三日。跛李自外叫进来道。快些来接客。玉支同刘鸿儒等忙出门迎接。只见一男一女。骑着黑白二驴。

    鸿儒上前施礼。二人下驴相见。迎入方丈内坐下。二人俱是道妆打扮。那男子是:

    白袍四边沿皂。丝绦双穗拖蓝。手摇羽扇透天关。

    一头上纶巾彻岸。颔下长髯飘拂。耳边短髟丐弯环。冲虚雅度出尘凡。堪作三军帅范。

    那女子也是雅淡妆束:

    玉质梨花映月。芳姿杏蕊生春。凌波点点不生尘。

    卸却人间脂粉。素服轻裁白舼。竹冠雅衬乌云。轻烟薄雾拥湘裙。小玉双成堪并。

    二人俱是青年秀质。叙礼坐下。鸿儒道远劳二位仙师俯临。

    有失远迎。罪甚罪甚。敢问尊号。跛李道这位仙丈道号元元子。

    这位就是他阃君真真子。是我昔日海上的相知。叨在他爱下。

    故请来扶助真主。玉支道敢问尊姓。元元子道出野之人。不挂姓名于人世久矣。只称贱字罢了。茶罢摆斋。

    跛李道探事的可曾回来。黄统道来了。邹县见杀了他差人。

    便十分防守。已详上司请兵来剿。城门上严谨的盘诘哩。

    前日张翰林往南京去的马牌。都是从城上□进去的。元元子道必须先发制人。事不宜迟。先去取了邹县。一则救取家眷。

    二则取仓库钱粮以供军需。玉支道我已有计了。只须如此如此。跛李道好计。此是初出茅庐第一功。即刻传令派人办起行头来起身。真真子便到内里去相见。却说田知县见说杀了差人。大惊道。这厮们敢于如此横行。其心大不善。连夜备成详文请兵征讨。一面拣选民壮士兵。把守城池。严查出入。盘诘奸细。又恐东阿土城难守。遂将县事托与县丞。他往东阿去料理。这县丞本是吏员出身的。倒也谙练。各事谨慎。昼夜提防。

    到第三日探马报道张翰林到了。离城只有四十里远。县丞便吩咐预备下程。打扫公馆。伺候传夫迎接。即己却不敢擅离。只在城下迎接。午后先到了三个家人。押着八抬行李。逐一查明进城。至将晚时。很多家人拥着一顶官轿。后随六顶小轿。十六匹马。一哄而入。县丞迎接到了公馆。

    谒见过。复到城上查点更夫巡守。回衙犹不敢脱衣。只得连衣而睡。到三更时。睡梦中忽听得一片呐喊之声。忙跳起来看时。只见窗子上照得如同白昼。只说是城中失火。忙赶出堂上。只见衙役报道不好了。贼兵已进城了。忙问道是哪里的贼。

    报事的道北门已开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正说间。只听得外面一片响声。早有数十人抢入衙门内来。手持器械。打开狱门。

    把众囚尽行释放。四围火光烛天。县丞见事不谐。 忙转身入内。不意隔壁察院衙内墙上跳下几个人来。手起刀落。将衙内的人。不论男女。杀个磬尽。直到天初明时。刘鸿儒进城。才传令救火。将老母妻子安插后堂。复升堂聚众。

    诸将都来请功。原来昨晚之张翰林。就是玉支等着人妆来的。

    玉支跛李等也到堂上坐下。叫人把张治胡镇带来。二人战兢兢的跪下。刘鸿儒扶起道。为小子的事。连累二位吃苦。如今敢求同举大事。共享富贵。张治道小人是守分良民。如何可随你做这样事。黄统道田知县怪你二位卖法受赃。他得了银子。

    将二位过付的必要灭口。以表他之清廉。你不如随了我们以全性命。并可图下半世的快活。如今上司有甚分晓?

    官兵单弱。谅无我们的敌手。惟二公上裁。二人逆料不能脱身。只得应允。玉支道今得了县治。可尊刘爷为主。我等序起爵位来。好行事。将公座移上暖阁。请刘鸿儒上坐。鸿儒道小子无德无才。焉敢当此大任。请哪一位老师为尊。小子执鞭可也。跛李大叫道你不为主。何人敢僭越。我们不过是紫微垣中小星。怎敢妄僭。遂把刘鸿儒抱上座位。按住。让众人上堂行五拜三叩首之礼。拜毕。鸿儒只得封玉支为左国师。元元子为右国师。跛李为护法国师。叶晋为左长史。黄统为右长史。

    龙胜戚晓为左右指挥。车仁陈有德为左右护军校尉。张治为冲锋将军。胡镇为破敌将军。母洪氏为太夫人。乜淑英为正夫人。

    缪氏梁氏为左右夫人。自称为冲天将军东平王。封真真子为执法仙师。其余文武待有功时。再行授职。

    一面盘查仓库。修理官房。众人无妻室者。强娶民间妇女。

    凡美貌者不论贵贱。有夫无夫。一概掳抢。正是:

    乱杀平人不怕天。生民无计乐熙恬。

    深闺多少如花女。风雨摧残更可怜。

    这个消息。传入东阿。那田知县惊得手足无措。连夜通报各上司。请速调兵征剿。上司正在议兵议饷未定。又被他连下了郓城汶上费县三处。山东淮徐俱皆震动。兖州徐州两处连忙发兵拒之。徐州营守备姓王。是个武进士出身。提了一千兵望沛县来。一路上打探。飞马报道。贼兵已抵下镇。王守备将人马扎驻夏镇山口。尚未安定。忽听得一声炮响。山坡下拥出一队人马来。但见:

    人人虎面。个个狼形。火焰焰赤锦缠头。花斑斑锦衣罩体。

    诸葛弩满张毒矢。笔管枪乱逞新锋。当当响动小铜锣。狠狠思量大厮杀。

    来了约有五六百人。不分队伍。横冲直撞而来。王守备传令放箭。谁知都是些市井无赖。游手好闲之人。何曾会上阵冲锋。况又走了一日。腹中饥饿。困乏了的人。一见贼势勇猛。

    个个都吓得手软脚麻。哪里挡得住。押阵的千把总。先自逃走。

    被贼兵四面围住。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个尽绝。

    只有百余名马兵保着王守备逃命。贼兵也不来追。只枪夺器械马匹而归。回去请功。叶晋道我们乘胜即去取徐州。顺流而下。驻扎淮安。以阻南北咽喉。大事就有几分了。元元子道不可。徐州兵虽然败去。淮安乃南北重镇。有河漕两标重兵把守。不可轻取。且无退步。不如先取兖州为家。借现成王府。

    免得修造。那时或南或北。进退由我。跛李道仙师之言有理。

    遂拨龙胜张治领兵二千为前队。车仁胡镇为后队。亦带兵二千。

    元元子带副将四员二千兵为中军。戚晓引一千兵把守夏镇山口。

    邀截粮船。跛李同陈有德领一千兵取郯城。不题。且说兖州兵备道奉巡抚火牌。调登州营守备苗先。会同道标把总吴成等。

    领兵五千剿捕。巡道亦亲自出城扎营。俟各将参谒过。放炮起身。浩浩荡荡的往邹县来。不上五十里远。早有探马报道。贼兵到了。忙传令下营。苗守备在马上欠身道。待卑职先去冲他— 阵。道尊道须要小心。

    守备应诺。催马上前。不上里许。贼兵早到。但见他:

    青出缺里。卷出一阵没头神。绿柳阴中。撞出许多争食鬼。

    扁扎头巾。尽蒙赤绢。鸉子半臂。皆插黄旗。

    簇拥刀枪似雪。飘摇旗帜迎风。人人勇健敢争先。个个威风思斩将。

    苗先把枪一挥。众兵列成阵势。那贼兵本不按纪律。只是一字儿摆开。当先一员贼将。手挺长枪。跃马冲来。苗先忙上前敌住。战有三十余合。张治渐渐枪法抵敌不住。龙胜见了。

    舞刀来助。胡哨一声。贼兵齐上。把官兵阵脚冲乱。

    苗先敌不过二人。只得拨马先走。众兵无主。各自乱窜。

    贼兵乘势赶来。遇着吴成的兵到拦住。各收军下寨。次日吴成出马。贼的中军已到。当不得他的兵多。官兵又折了一阵。

    巡道只得退入城中守护。贼兵齐集城下。四面攻打。城上矢石如雨。贼兵多伤。元元子叫且退去。晚间与张治商议道。

    我看此城破于反掌。只是连日日辰不利。七日后才是庚申日方可破。今日且去惊他一惊。遂于袖中取出一条树皮雕成的 小龙来。口中念一个咒语。吹一口气。那龙身上生出火来。鳞甲皆动。冲天而去。少刻南门城楼上火起。元元子又令车仁领乒去南门呐喊擂鼓。城中惊得一夜不能安枕。及至天明。

    见贼兵已退去了。午后探马入城报道。淮安发了两路兵来收复邹县。故贼兵退去。一路是庙湾营游击萧士仁。二路是淮安营参将王必显。共领一万兵来了。随后游御史领兵来接应。

    巡道方才放心。那萧士仁乃山西大同人。原是总兵麻贵的家丁。

    后以有功升到今职。经过多少大阵。军令严肃。兵皆整练。标下有三四十个家丁。都是能征惯战之人。次早方抵邹县城下。

    摆开阵势。听得城中炮响。早飞出一彪人马来。

    为首一员将官。头戴红锦抹额。身穿白罗袍。坐下黄骠马。

    手执钢枪。后面马上坐着一个头陀。身穿皂布直缀。手提浑铁禅杖。背上挂着三四个葫芦。萧游击问道。来将何名。贼将叫道。吾乃刘王驾下冲锋将军张治。前日杀得你们不怕。

    还来送死。萧游击骂道。你这些大胆贼奴。天兵到此。还不下马归降。自思改过。还敢胡言。提刀直取。二人斗有三十余合。张治卖个破绽。掩枪回马便走。萧士仁拍马举刀赶来。

    只见那头陀舞动禅杖。放马来迎。让过张治。来斗萧士仁。

    略战数合。也拍马回身。萧士仁大叫道哪里走。驰马来追。那跛李等他追得将近。口中念念有词。吹哨了数声。背上葫芦中冲出一道火光来。直奔官军队里来。萧士仁忙叫退兵。须臾火光熄处。又是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飞沙走石。官兵首尾不能相顾。各自逃走。萧士仁伏在马上。不分南北。任马乱走。

    高高低低。走了半日。天才明亮。定睛看时。却是月光。但不知是何地方。只远远望见一座树林子。心中想道林子内定有人家。且去借一宿再处。于是把马颠进林子来。

    下马定睛四望。见对面山坡下有灯光射出。萧士仁道好了。

    有人家了。把马牵出林来。跳上去对灯光而走。正是未能勋业标麟阁。先向山中叩草扉。毕竟不知是个甚么去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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