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魔道屹立了数千载的笑面佛也是恨自己没有早早想到,毕竟以他的一概做法,确实也很难想象有门派为了门下一位弟子,竟然与几乎全天下同道为敌,甚至动用不知多少年都没挪过的太虚镜,这样几乎是把昆仑山门的守备力量抽空了!

    他所料没错,岑无稽心中也是如此打算,只要夏元熙还算聪明,直接跑回昆仑,那总比在这样的荒郊野岭护住她容易。

    在大多数人都暗自懊恼“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的时候,所有矛盾的中心人物竟然奇迹般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岛上一座不起眼的洞窟整个炸开,一名白发女子从中走出,那不疾不徐的步调几乎是踩在所有人心上。

    岑无稽人算不如天算,虽然机关算尽,奈何人家本人不配合,让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慈祥脸都一片灰败。

    “哈哈哈哈,六道之主果然有骨气!贫僧真是欣赏你……岑老道,你还不如你门人来的胆大!”不二生佛笑得声如洪钟。

    “自来熟别乱攀关系,我可不欣赏你。”夏元熙一幅嫌恶的样子。

    “小娃娃就要懂得尊重长辈的礼数,可别到时候吃了亏,才知道后悔!”妖僧随即变了脸色。

    “贤侄莫怕,老夫在这里,必然不会让妖人欺辱我正道门下。”柏陵舍人和颜悦色道。

    夏元熙心知他们也是来找自己的,看这个架势,如果真为帮助她而来,就凭现在这么多人,掌教又何必把太虚镜也搬出来?估计留一半人当拉拉队,也能把魔道打出翔来,于是也不客气道:“众位前辈来找我何事?”

    “贤侄以一己之力,创立六道轮回,实在是一件福泽天下的好事,但贤侄修行日浅,难免走上些弯路,我等便是来提供一些建议,让贤侄运作时轻松一些。”

    “多谢,但是前辈厚爱难以销售,还是免了吧。”夏元熙轻轻一笑:“再说,我虽然创立了轮回,可不打算把它当做私物,若是要我行些便都利,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什么?这人莫不是疯了?竟然把这样的机会拱手送出?

    不少人都纷纷惊呼出声,因为无论换作他们的任何一人,都只会把这个权力抓得紧紧的,哪会自己付出了劳动却不坐享其成?这简直就跟凡人诸侯费尽千辛万苦,打下诺大一片天下,最后却回到三皇五帝时的禅让制度一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柏陵舍人甚至不顾占卜一事不能重复的忌讳,按夏元熙透露的信息飞快地在心中起了十几卦,但每一卦却都指向事实。

    倒是小看了这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却懂得了有舍必有得的道理,她虽然达成了千古卓绝的成就,但始终本身的修为太低,如果被天下人针对,在尚未驯服六道的情况下,内忧外患同时发作,很可能会战败被圈禁起来,便如尸陀林主当初强横一时,仍然被群起攻之,限制在寒林一亩三分地上一样。

    柏陵舍人转念一想,即便如此,那六道轮回的细则制定也应当由这个小丫头拟定,如果不能让她本人提供便利,那在规则上为所有修士网开一面也是可行的。

    与此同时,想到此节的,并不止他一个。

    ……

    “呃……又是这样……”薛景纯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思绪是多少次被因陀罗网弹出了。

    不愧是自古以来,从未被人参破的至高奥秘!在这件蕴含了无数世代因缘纠葛的奇妙之物面前,个人的智慧只能说像是沧海一粟般,又像是没有地图的旅人踏入未知的群山,山上云雾缭绕,就算穷极双目,也只能看清自己周围十丈左右的距离。

    若是要不知深浅贸然扩大探知的范围,心智便难以承受这样的重负,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大锤狠狠砸中,又带着针刺一般的痛楚。

    庞大的珠网承载着他委顿的身体,就像是参天大树托着一颗小小的露珠。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薛景纯无意识的手抓住网目,死死地收紧。

    他长于紫微斗数,本就是天下至繁至杂的占卜法门,深知因果缘起千丝万缕,无始无终,任何一个看四毫不相关的现相,都能依此起挂,借以知过去未来。

    但往常占卦,多是只寻找一丝线索,顺藤摸瓜而已,但现在他面对的则是一切因果,它们无处不在,遍虚空,尽法界,那庞大的信息量却是连羽化飞升,独立开辟世界的强者都不能掌握的。

    仍然头疼欲裂,薛景纯不得用一些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要勉力撑起来,一丝长发却挂在罗网上,些微拉扯的感觉让他想起以前夏元熙趁他休息摸他头发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刚入门没多久,和自己关系不太好,但即使如此,似乎光滑黑亮的长直发对她来说很稀罕,虽然那次他装作熟睡,但自知道夏元熙癖好后,常常故意不束发逗她,对方那种想摸又一幅剁手的懊恼神情让薛景纯觉得很有趣。

    要是她在这里,那会怎么做呢?毕竟那人最讨厌繁杂的东西,教她什么都忘得快,但如果是练习切磋的话便能以一反三,像是比起脑子,更擅长用身体记住一样……

    朝思暮想的容颜一旦在脑海中出现,就勾起了无穷无尽的回忆,薛景纯嘴角微微翘起,他在世上呆了几万年,但却有种只有近三百年的记忆是鲜活彩色的错觉。

    “还好在这里的是我,如果换做她,那大概一辈子都无法相见了吧?”他心念所动,眼前一颗珠子便映出夏元熙的影像,那是他记忆的投射。

    与此同时,所有珠子经过重重折射,也都纷纷带着这样的影子。

    思念这种东西,总是不知不觉就能占据人的所有知觉,就像是因陀罗网的珠光一样,

    都说一粒沙有三千世界,眼前这珠子何尝不是包含了千万重影?薛景纯摘下一颗珠子,上面映射的夏元熙的脸和他的倒影重合。

    只见他微微一笑,须弥芥子,芥子须弥,一笑之间,似乎天地万物尽融于此,悠然心会。

    作者有话要说:  挂了围脖,以后里世界篇目线索在上面发布,啦啦啦~

    ☆、354|归来因陀罗(三)

    薛景纯手指滑过一颗颗珠子,凝视投射在上面的影像,它无穷无尽的倒影就像是无限展开的万花筒,似乎要在上面幻化成整个世界。

    互即、互入、互摄、互起,所有的珠子都通过光影融合在了一起,但彼此又是独立的个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代表了无限的宇宙的一切因果。

    所以当一颗珠子的影像改变,立刻就会投射到所有珠子上,如同蝴蝶的翅膀扇起的暴风。

    不,还远不止如此。

    薛景纯想,或许还包含别的东西,例如时间与空间,过去与未来……

    如果任何现象都是所有事物的整体所现,譬如蝴蝶翅膀掀起的暴风,曾经吹拂了密林的每一片叶片,经过了海洋上空的每一片云彩,那投射到对岸的暴风无疑是这一切因果共同造成的。

    所以现象本身可以包罗一切事物,更可以将其他所有的事物所包罗的事物一并包罗。

    由此推之,确定时间与空间也不过是因果互相纠缠,显现出的具体事物罢了。

    既然万事万物牵一发动全身,那它展现出来的影像便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执着表象并没有意义。

    此时的他,忘却诸境,身如藕根,心似莲花,虽然身在三界之中,但心灵已经超脱其上。

    大象无形,曰夷、曰希、曰微,负阴抱阳,幻而不幻……

    不执着一切相,不住一切相。

    无论佛法还是道法,抑或是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在他心中交汇,就像是因陀罗网的珠影一样,圆融无碍。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句话像是无数时间和空间叠加在一起,有着和声似的回音,又像是宇宙本身产生的共鸣。

    如果一切有相之物都是因果折射的幻影,那么时间与空间也同样如此。

    悟到了这一点的薛景纯已经不再受到任何东西的阻碍,无论因陀罗网世界,还是三界以外的更高层世界,一念之间,皆可以去得。

    他踏出一步,位面与位面间的障壁,对他来说就像雾气一样轻薄。

    ……

    “……综上所述,即使经历轮回,也该保留我们修道人的记忆,而且这是势在必行的首要之事;其次,如果前生欠下一些姻缘业债,我认为不应该用惩罚的形式,譬如用补偿取代……”柏陵舍人徐徐道来。

    其实是正道之人,也不敢说自己完全问心无愧。

    就像柏陵舍人自己,当年也不过是一位屡试不第的书生,好在岳丈家赏识他的才华,才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时常接济他的老母亲。后来,他偶然在一山洞中得到经书残卷,加上自身半生蹉跎,竟恰好符合那本看似癫狂之人胡言乱语的心法要求,这一坐就恰似一枕黄粱,百年悟道,方才出关。

    出来才得知,原来自他失踪后,岳丈家的独女没有男丁,逐渐负担不起繁多的徭役,只得不断变卖祖产。十几年间,一个好好的小康之家便这样败落下来,而他的结发妻子除了得到一座贞节牌坊外,晚年也是饥寒交迫而死。

    这也是柏陵舍人一直以来的心结,虽然他贵为渡劫真仙,也没办法复活一个早就被吸入世界本源的灵魂,即使债主早已不在,但心里的阴影抹不去,迟迟无法突破。

    如果六道轮回开始运作,那他的妻子也必将会转生,对于这一点,他是既期待又担心。

    古云“一饭千金”,说的就是一位兵道大家在落魄时受了村妇一餐接济,多年以后功成名就,将军便以千金相谢。但当年岳丈家对他的帮助岂是一饭能衡量?而他现在的地位远远不是凡人将军能够比拟的,这样算下来,他需要偿还的实在太多。

    据说在别的世界,有一种说法是“儿子是来讨债的”,便是在前世欠了别人太多因果,那人便托身为他的儿子,惹了许多祸端,招来一连串仇家,以此让欠债者在冥冥中把相欠的因果偿还。

    这无疑是让柏陵舍人最为忌惮的,他虽然在心里发誓,如果有机会要好好对待妻子一家,但他也害怕这种方式的讨债,几乎是一定会影响到他的修道之路。

    于是,淡化六道轮回对高阶修士的惩罚力度是他觉得必须要达成的,这就像凡人宫廷士大夫的“养廉银”,凡人犯法会有流放和肉刑,但“刑不上大夫”,对人上人来说,还是交点银子,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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