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辰时。

    距离武举已经不到一个月了;这几日里,京城来了不少武夫打扮的汉子。有些人是富家子弟,银子有的是,倒也住进客栈,夜了便去青楼逍遥一番,喝醉了难免会打架生事;更多的武夫都是穷苦人出身,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后发现连馒头都吃不起,只能白天卖艺换点盘缠,晚上则是讨口凉水后露宿街头。

    在这群惹人侧眉的粗人当中,卷帘反而已经在京城的百姓之中声名显赫,甚至被尊称了一句“活神仙”。原来,卷帘本也是投宿于一家客栈之中,凭空里对面的一座正在翻修的茶馆突然间就塌了。幸好茶楼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是埋了两三个工匠在里面苦苦求救。

    街上倒也有些前来参加武举的汉子,听到声音后即刻便来救人。很快,从断壁残垣之中救出了两个工匠,伤得都不重。令人挠头的是,里面还有一人被困:这茶楼里有一块大理石,重达千斤不止,正正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腿上。几个汉子上前搬弄了一番,却发现那大理石纹丝不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什么人帮忙,反而窃笑声四起:几个大老爷们连块石头都抬不动,还参加什么武举,赶紧收拾铺盖卷走了便是,省得丢人现眼。

    救人的武夫们使了半天力气,却不得而终。终于有人听不得身后那些百姓的碎嘴,从背后摸出了一把钉头锤抡弄起来,似乎是想在围观的百姓前露上一手。

    只是那群看热闹的百姓却笑而不语,指指点点——那大理石上,可是有着皇上的墨宝。这锤子下去,大理石无论碎不碎,这匹夫可都是大不逆之罪。

    幸好这几个武夫之中有一个识字的,看到围观的那些人表情不对,才细细瞅了瞅这大理石,急忙喝住了想要砸石头的人。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眼见得被石头压着的工匠脸上血色渐失,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那抡着锤子的武夫咬咬牙,对工匠说道:“兄弟,得罪了!没了腿,总比没了命好!”

    说着,这汉子抡举起了锤子,朝着那工匠的大腿根儿就要砸下去。

    一支枯瘦的手臂,转眼间抓住了这汉子的胳膊,继而略微用力,便将这两百来斤的汉子一把甩到了街上。这群武夫这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异域僧人打扮的家伙已经站在了废墟之上。

    只见僧人微微抬手,废墟化作一股泥沙流,轻而易举地托举起大理石,朝着一旁流去。下面的工匠一下子长喘一口气。看来,这僧人断然是没有使出全力,否则别说一块石碑,就算再沉上几倍的东西也可以手到擒来。

    “救人。”这僧人只是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剩下的,只有目瞪口呆地百姓,还有那几个眼神复杂的武夫。

    他们知道,这人就是武举时要面对的对手之一。

    此人,便是卷帘。

    不得不说,卷帘这一手露得漂亮;很快,周边的百姓便知道这人可不是一般的粗野匹夫,甚至开始传唱着关于卷帘的种种善迹:诸如帮着客栈打井、治好了瞎了一辈子的算命先生、庙堂已经残破不堪的菩萨像也被他一点一点重新雕刻出了应有的模样……

    很快,不少赌场都收到了京城富贵们的重注,买了这卷帘成为今科武状元。

    一切,看起来都如同往日的京城一般充满着铜臭。

    “怎么看。”血菩萨站在镇邪司的天楼顶上,看着不远处街市里穿堂过户的卷帘,一脸凝重。

    站在他身旁的麦芒伍,也是皱着眉,似乎摸不清这卷帘到底意欲何为。只是,如果卷帘是真的要来京城收买人心的话,那么他已经成功了:在他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开始隔三差五的有人跪下,虔诚地手捧着供奉。而卷帘并没有收取任何财物,反而只是对自己的信众施礼,就地抓起一把泥土捏一个泥僧馈赠,说是带回去供奉便可以逢凶化吉。

    “盯紧他便是。”麦芒伍端向许久,终于还是不打算轻举妄动;毕竟此人即便再招摇,却也是别的衙门分内之事。有皇上的圣旨在,锦衣卫镇邪司便不能碰卷帘。这卷帘似乎也知道镇邪司被束缚了手脚,竟然有意无意就在镇邪司附近招摇过市。

    麦芒伍心中其实还有一虑,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就是断不能让镇九州知道卷帘已经到了京城。这几日,老板不断让奔波儿灞传来口信,说那镇九州似乎精神不稳,越发癫狂。如果让他此时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京城,那这厮可不会理会圣旨,一定会与卷帘你死我活,给锦衣卫镇邪司惹出大事端……

    当夜,麦芒伍在天楼之中静坐,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天井之上,磨蹭一番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帘白天送出去的泥僧,顺着天井丢了进来。

    麦芒伍连眼睛都没有睁,抬手接住后,将这泥僧摆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共送出去了一百四十三个。”天楼上的声音开口说道:“已经按照你吩咐,除了这个之外,全部毁掉了。”

    “惊动了百姓没有。”麦芒伍淡淡问了一句;自己下了这道命令不过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内,估计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大部分都是偷回来的;但是也有几个强来。有的人,嘴上说将这玩意看得比命还重。不过,也就是三拳两脚的事情。最多亮一亮刀子,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出去胡说。”天楼上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嘲弄的语气:“说到底,什么能比命重要。”

    “尽量不要为难百姓。”麦芒伍睁开了眼,招了招手示意上面的人下来,然后端详着眼前的泥僧,就好比卷帘亲自坐在自己面前一样谨慎:“卷帘想要收买人心,咱们自然不能顺了他的心意。”

    天楼上的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跳了下来;此人,便是当初在户部附近卧底的那个傻子。从他落地的姿势来看,似乎腿脚还有些不够利落。

    “伤到骨头了?”麦芒伍并不意外,只是一问。

    那傻子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腿:“你倒可以试试,被那石碑砸上一砸。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我怕露了破绽也不敢出力,差点连命都丢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弄塌茶楼?”麦芒伍倒也有些意外;确实,傻子是被自己安排去茶楼盯梢,并不该惹人注意。

    “说白了,真是意外。”傻子挠挠头,似乎也是不解:“当时卷帘现身,我以为是自己被人识破,要来杀人灭口……没想到,这厮倒还救了我。也难怪他在南苗拥有大批信众,连我都会觉得这人不坏。”

    麦芒伍点点头,继而捧起了面前的泥僧:“查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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