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了。”

    “那我走了哦。”

    “嗯……那个,朝小歌,等一下,呃……你师父的墓在京郊?”

    “是的。”

    “你离开后再未回去过?”

    “嗯。”

    “以后,以后等我们回到帝都,我陪你去给师父扫墓。”

    他的表情着实很僵硬,刻意没话找话,连顾朝歌都能看出来。她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偶尔以为他喜欢自己,可是更多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十分疏离,让她根本看不透。

    顾朝歌,你要努力啊,不能让他再这样牵着鼻子走。

    她决定冒险一试,反正早已被他拒绝过,横竖不会更糟。

    顾朝歌握了握拳头,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她抬起头来,对伊崔笑了笑,摇头道:“谢谢,不过我想那个时候,师兄会是最想和我一起去看师父的人吧。”

    这回伊崔连一个干巴巴的“哦”都说不出来,他还在勉强地维持笑容,可是笑得很僵硬,很难看。

    然后他又听见顾朝歌说:“伊公子,你以后别再叫我朝小歌啦。”她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很排斥看他的样子:“这个称呼太过亲密,你……你既然拒绝了我,就、就别再让我心存希望。”

    “我想说的就这些,那个,我、我走了!”她一扭身,飞快地跨过门槛,转过拐角,闪身,不见了。

    主事厅里死寂片刻。

    忽然——“咣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远远地从主事厅中传来,让顾朝歌听见,她顿住脚步,犹豫一下,终究没选择返回去看。直到第二天,她才偷偷向盛三打听,昨夜主事厅里是不是什么东西摔了。

    “你如何知道?”盛三奇怪地看着她:“昨日公子案几上的两个砚台都落在地上摔了个米分碎,上好的端砚和歙砚呢,雕工精细,大师手笔,是原来太守的收藏,现在难寻啊。公子让我临时上街去买,说马上就要。大晚上的,上哪里去买这么好的砚台,匆忙买回来的两个公子都不满意,居然一抬手又给摔了,最后是宋大人把他那儿的砚台送来,这才解决。”

    盛三皱着眉头感慨:“公子以前从不挑剔这些身外之物,两个铜钱一支的便宜毛笔也用得惯,怎么如今……”刚刚发达起来,就开始恢复那种世家公子哥的奢靡作风了?不像啊,公子不是那种人,除非……

    盛三狐疑地端详面前这位勾着唇角正偷笑的姑娘,灵光乍现:“你惹公子生气了?”哟呵不错啊,能把他家公子气成那样,顾大夫如今功夫见长啊。

    “嘘,嘘,”顾朝歌急忙让他噤声,跳脚道,“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懂不懂?”

    盛三默默看着她,无言以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他表示看不懂。

    顾朝歌抿着唇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轻咳两声,佯装正经:“盛大哥,就这样啊。我走了,今日还要出诊呢!”她裙摆一转,身子一拧,兴高采烈跨出门去,却不是去出诊,而是去寻卫潆——如今的燕夫人,要好好和她炫耀自己的胜利呢!

    顾朝歌是高兴了,但是伊崔手下大大小小的文吏们不高兴了,主事厅里连续数日弥漫着诡异的低气压。伊崔不是一个会将私人情感掺杂在公事中的人,他处理起事务来依旧是以往的作风,有条不紊,一丝不苟,按章办事,又兼之灵活机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只是……对于和他日日公务接触的文吏来说,虽然得到的指示很明确,也是伊大人一贯的处事风格,但是伊大人的脸色……活像每个人都欠了他一万两黄金似的。

    无论好消息坏消息,他都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偶尔称赞某个下属“做得不错”,那表情和宣布“你犯了大错”也没差别。好像突然之间,一贯笑容和煦的伊大人忽然不会笑了一样。

    乱世里无论干什么,这碗饭都不好吃啊。伊崔手下的大小文吏们内心默默流泪,无声承受。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半月有余才被打破,而打破它的不是始作俑者顾朝歌,而是一封来自苏州张遂铭的信笺。

    他同意了燕昭划定的时间和地点,但是却提出要求,燕昭的随行人员中必须有薛吉和伊崔。

    一个是谋略第一,一个是吏事第一,堪称燕昭的左膀右臂。张遂铭要这二人随行,表面说仰慕二人才干希望得见一面,实际上难道不是想一网打尽?信笺一到,燕昭身边的文武下属传阅一瞧,立即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该不该同意此要求。

    而伊崔手下当职的文吏们却在默默地想,太好了终于不用看顶头上司冷得结冰的那张脸了。如今已经入冬,虽然扬州还不太冷,可是、可是主事厅里很冷啊!

    “什么?伊崔也要去?”

    一声尖叫,惊起一群候鸟。卫潆掏了掏险些被震聋的耳朵,安坐如山:“顾朝歌,你给我先坐下,我慢慢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

    顾朝歌犹自愤愤:“他腿不好,身体也不好,怎么能长途跋涉,还是去那种虎狼之地嘛!”

    卫潆叹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我家夫君去啊。”太守府是办事的地方,卫潆不住太守府,住在附近燕昭专门为她改建过的一座大院子。顾朝歌与她走动很方便,不过她从卫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比那封信的到达时间足足晚了五天。

    换言之,木已成舟,伊崔非去不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可更改。

    这等机密之事,红巾军上层瞒得很严,以致于顾朝歌在太守府住着,人缘那么好,还有个当将领的师兄,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就连伊崔本人,在就诊的时候也从未提及过此事。

    卫潆还是在一切计划敲定之后,燕昭心情放松,在床上随口和她漏了几句。可能也并非无心,而是故意告诉她,让她探探顾朝歌的反应。

    “我觉着夫君的意思,是希望你随行,毕竟你是医官长,随军是迟早要面对的职责。伊大人身体不好,你可以随军照料他,而且万一张遂铭有阴招,比如下毒什么的,非得你在场解决不可。”

    顾朝歌连连点头:“好好好!君上真英明,我去,我当然要去!”

    “可是……”卫潆犹犹豫豫:“伊大人似乎不希望你去……”不然也轮不到让她来传话,燕昭直接和顾朝歌说便是。

    “为什么?”不就是刺了他两句么,至于记恨至今?顾朝歌愤愤:“那就不告诉他,我自己去和君上说,这次会盟,我要求随军,而且随定了!”

    ☆、第47章 觉得女主萌请买V

    会盟点定在长兴。

    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却位于三路交界处,以北以西是燕昭所辖,以东以南则是张遂铭的地盘。气候温暖湿润,平原丘陵兼有,水路四通八达,可从此地乘船直抵湖州,或者直接北上到吴淞口入海,这条水道一度被海商们誉为黄金之路。

    天时地利,让这座小城充满繁华的商业气息,而两大叛军势力的头头选择此地会盟,则为这座原本平和的小城增添几分肃杀和紧张感。

    褚东垣一身软甲佩剑,带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慢悠悠在长兴最热闹的雉城街上逛着。耳边是当地的吴侬软语,茶楼遍地,食肆熬煮的银鱼粥传出诱人香气,摊主好奇地瞄两眼这个疑似将军的年轻人和他带着的姑娘,然后迅速缩回头去。沿街叫卖吊瓜的小贩远远地奇怪看一眼褚东垣,警惕地停住脚步,待褚东垣走过方才继续吆喝。

    顾朝歌感受到了一路上探究的视线,她觉得不自在,然而她家师兄却满不在乎,犹在叹息:“啊呀呀听说长兴的大闸蟹最好吃,可惜如今已过了季节。”

    你在扬州还没吃够?顾朝歌默默腹诽,拉了拉褚东垣的袖口:“师兄,你干嘛不换身便装出来呀。”省得大家都盯着你看,然后又盯着她看,八成以为她是这个反贼将军包下来作陪的妓/女吧。

    毕竟张遂铭的军队,在长兴城里就是这种做派呢。

    在街上常会和另一服饰的士兵们打照面,并非大靖守军,而是张遂铭的人。他们大概是在八都岕的驻营地憋坏了,一到长兴县城便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大白天的,军服歪歪斜斜,面色潮红,一口酒气,一手抱着个姑娘,一手攥着同样歪歪斜斜的佩剑,抽出来恐吓店家,吃霸王餐吃得轻车熟路。

    这些人见着清秀娇小的顾朝歌,两眼直放光。然而瞧见她跟着的褚东垣,那一身明显来自红巾军的软甲,顿时面色不爽,双眼微眯,思虑半天,终究没敢上来主动惹事。

    她埋怨他穿软甲惹眼,褚东垣却知道,他若换上一身便装陪她出来,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过关了。不过其中玄妙,褚东垣自己知道便好,没必要告诉她。

    张遂铭和燕昭的驻军皆在长兴城郊八都岕。长兴在名义上仍属于大靖官府,两个反贼头头不入城,不是不愿让长兴县官为难,而是他们没能决定由谁入住长兴最好的大宅子——县官后衙。

    谁都不愿意让步,干脆谁都不住,直接就地扎营得了。张遂铭爱附庸风雅,认为八都岕风光秀丽,又有天泉湖水,美不胜收,并且为自己不入城加了一个“不扰民”的光环。

    不过看他手底下的这群兵油子,可完全称不上“不扰民”。

    走在街上,感觉那些人不善的打量,顾朝歌撇过脸去不看他们。褚东垣低头瞧她一眼,忽而揽住她的肩走到一处小摊前,取下一顶帷帽往她头上一戴:“挺好看的。”

    顾朝歌拨开帷帽的纱巾,抬头瞧他一眼:“不用了,我……早晚得习惯的。”

    她身为红巾军中唯一参加会盟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会被对方的人当做话题的。他们此次走水路到长兴,上船前伊崔见到队伍中竟然有顾朝歌,脸当场拉得老长,训责她不知轻重,不知道一个年轻姑娘扎在男人堆里是什么境况,冷冰冰地让她“尽早习惯”。

    顾朝歌委屈极了。

    她知道伊崔会生气,可是没想到他会那样气愤,连例诊的时候都不怎么和她说话。

    直到后来薛先生偷偷和她解释,张遂铭素性风流,最好女色,伊崔担心她会被张遂铭给惦记上。

    大蜘蛛觉得她好,就认为全天下男人都觉得她好,只要是年富力强的男人,他大概看谁都像是要来抢人的。简直恨不得把她藏进深深的山洞里,谁都不让见。见她居然胆敢跟来还不告诉他,当然气得半死。

    而且他的考虑不无道理。

    顾朝歌随军的确很不方便。在驻营地里,她一人一顶帐篷,连帐篷外的守卫都是男人,洗澡洗衣皆要避着人,而且又不能太远以免被歹人盯上。伊崔不让她跟来是有道理的,可是顾朝歌却觉得自己没错,这段水路虽然不长,可是伊崔却有些晕船,抵达长兴后因为天气较冷和水土不服,他又染上风寒,若无顾朝歌在旁边照料,那些半个行外汉的医官肯定应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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