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直到了傍晚,雨势减小,天空虽然依旧阴沉,但不再像之前那般黑压压的令人心头抑郁了。客栈中有些旅客见此情形,便准备连夜赶赶路,不然若是雨势再来,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出门。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庆生与陶孟竹在客栈门前撞了头,彼此看着对方皱眉,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不走?”

    “你还没走?”

    如此默契的开场白顿时挑起了成昆的兴趣,他将房门开了道缝,闪身出门,兴味盎然的观察着楼下那两个人的举动,他有预感:这两个人的目标也许是同一个,所以才会在这家不起眼的客栈中撞了车。

    “我为什么要走?”最先开口的是陶孟竹,他对着韩庆生翻了个白眼,显然觉得他这个问题无聊极了。

    韩庆生道:“你家离这里又不远,你不呆在家中当你的大少爷,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有事,你管不着。”陶孟竹一开口,对谁都一样冲,丝毫面子都不给。

    “你能有什么事?”韩庆生语气虽然轻蔑,却不掩其中关心,“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这里即将变成是非之地,聪明人最好别趟这淌浑水。”

    听他这么一说,陶孟竹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他松开环胸的双臂,上下打量了韩庆生几眼:“我以为你只是路过!莫非你也是为了‘那件事’?”

    韩庆生也跟着变了脸色,一把扣住陶孟竹的手腕:“喂!你真的——”说了一半忽然醒悟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恰好与正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的成昆对了个正着。

    成昆如今的内功虽然称不上大有所成,但他的心法特别,幽静且自然,加上他本身就善于隐匿,是以站在那里看了半晌戏,那两个人居然毫无所觉——当然,这也与他们本身便身处在闹哄哄的客栈中有关系,所谓大隐隐于市,便是这样的道理。周围都很乱,反而让他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

    见到成昆如此大咧咧的站在那里,韩庆生的脸色顿时变了,瞪着他便骂:“臭小鬼,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呢?居然敢偷听,给我滚下来!”

    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成昆丝毫不担忧,只是抬起眼倚在门前眯眼一笑,看起来天真且慵懒:“我不过是站在这里,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韩庆生冷笑道:“我就是看你这种死小鬼不顺眼!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一样,别以为有人护着这江湖就多么好闯,小心一个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话明着是在说成昆,暗地里却连陶孟竹一起骂进去了。陶孟竹自然听得出来,脸色一变,压低了嗓音威胁道:“姓韩的!别以为你早我几年进入师门就有什么了不起!再厉害你也不过是个万年老二,少摆出这么一副天下老子最大的德行招人厌烦!”

    陶孟竹一句话便踩中了韩庆生的痛脚,他这辈子最引以为恨的一件事就是在师门中事事都矮阳顶天一头,无论什么人都喜欢拿他跟阳顶天作比较,然后得出自己不如那人的结论——被比了二十多年,他对于那个始终排在自己上面的人可谓是又惧又恨,尽管明面上还维持着师兄弟的尊卑,实际上没有一天不再想着要取而代之,可惜却始终都没成功过。

    这件事成昆多少也知道,见陶孟竹口出此言,不用看也猜得到韩庆生会当场暴怒。本拟在旁看个热闹,谁知这次他彻底看走了眼——韩庆生居然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陶孟竹一眼,抿紧唇转头便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还顺脚踹倒了一张桌子,引得掌柜的跟在后面大呼不已。

    如此虎头蛇尾便结束了一场争执,成昆顿时大感无趣,转而又对于陶韩二人的目标更感兴趣了。他摸着下巴回想着自己当初年轻时曾经历过的“往事”,可惜上辈子他十六岁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忙于跟着师父学武,对于江湖上的那些事情所知甚少,再者,那个时候的陶孟竹也没如今这么早便成材,两个小屁孩,别说参与这些江湖中的事情,能够听到的外界传闻也是十分有限的……

    他转动目光看着楼下那些人,有人离开客栈,也有人刚刚进来打尖。此时门外便有一个身上背着个大包裹的人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走进门,目光左顾右盼,眉宇间显出几分焦躁出来。

    等等!好像有一件事——

    看到那个小孩的时候,成昆的目光忽然便定住了。他盯着那个将脸庞大半隐藏在兜帽中的小孩子,目光扫过兜帽帽檐下没被遮掩住,露出的一小截金色的毛发,心中忽然一动:

    似乎有个“许久不见”的人出现了。

    “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死前那个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浮现在脑海中,成昆着魔一般盯着那缕金色的毛发,目光慢慢的抬起,在那道瘦小的身影上扫过,最终隔着兜帽落在他只露出一半的脸上。

    那小孩儿人虽小,却是十分警觉,成昆打量的视线又太过肆无忌惮,很快便被他察觉。他扬起头向着这边望过来,锐利的目光看到成昆后,满满都是对陌生人的戒备。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成昆嘴角慢慢挑起,露出了个邪气的弧度。

    ——嘿,我的乖徒弟,你的话做不得数,咱们到底还是再见面了!

    那小孩儿隐藏在兜帽下的线条比之寻常中原孩子凌厉,加上特殊的发色,和常人看来并不一样。成昆两辈子加起来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有着这样的体貌特征:

    金毛狮王,谢逊。

    成昆还记得他和谢逊上辈子是怎么认识的,差不多就在这一年,那时他还在陶家庄中习武,因为到了叛逆的年龄,总是忍不住离家疯跑,若不是陶玉山管得严,恐怕早就跑出了济宁地界,哪可能还每天乖乖的回到那座小院当中?

    就在这种情况下,某一天他外出去了后山——就是当初他与陶孟竹去的那座后山,在那里的小河边意外捡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说不清楚那时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将那小孩安置在了他之前盖在山上的小茅屋中,并偷偷拿了药上来给他治伤。

    那小孩有着一头他从没见过的金色头发,发质很硬,和他一样就算挽成髻子也总有几缕刺棱在外。他自称叫做谢逊,之前全家被人追杀,只有他一个人逃脱了出来。若不是遇上成昆,只怕早就死了。

    大概就因为成昆年纪还小,加上又救了这小孩,以至于谢逊对他很是依赖,不仅摆出一副完全信任的模样,在得知他会武后还主动提出要拜他为师,一辈子待他如父亲般敬重。

    成昆那个时候最向往的就是江湖上的事情,只是囿于师门无法外出闯荡。谢逊却不同,他家门生变,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不少江湖典故,就因为这些典故让成昆与他的距离逐渐拉近,后来竟真的半玩笑半认真收了他为徒弟,而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辈子他唯一认真教过的,也只有这一个徒弟,最后还闹到彼此反目的地步。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

    这辈子成昆原本想着,现在的他已经没住在陶家庄了,也许和谢逊的师徒缘分会就此消失。谁知道在这间偏僻的小客栈中,他居然再度见到了那个小鬼,还有他身边那个暂时不知道身份的中年人。

    成昆将目光转向拉着谢逊的那个人,那人看起来四十上下,一副普通的农家装扮,目光疲惫神色沧桑,看来并不出彩。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大概只有背后背着的那个破烂包裹,因为体积太大,无论是谁望过去,目光都会忍不住第一时间被它吸引。

    而此时,陶孟竹便是被引去了目光的人之一。注意到这一点,成昆的神色越发玩味起来,再加上原本回了房间的韩庆生也悄悄拉开了一道门缝——这下可有意思了!

    客栈中的其他人并没因为这一大一小的出现而有什么反应,该喧哗的喧哗该吃喝的吃喝,只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间隐隐浮动着一股不明显的紧绷感。成昆正琢磨着那中年人包裹中可能有些什么东西,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阳顶天迈出一步拍向他的肩膀:

    “怎么?一直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呢?”

    成昆一把扯住他的手拉下来,扬起下巴指了指楼下:“看热闹。”

    “哦?”阳顶天瞥过去一眼,似乎对于下方的情形并不感兴趣。见他如此,成昆倒是有些奇怪了:“你不好奇?”以这人的敏锐,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楼下的不对劲吧?

    阳顶天挑起眉,又瞥了那边一眼:“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再说,不管是什么目的,无非都是贪念作祟罢了。”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里,楼下有几个人已经摇摇晃晃站起身,有意无意的拦在那一大一小面前,开口说着什么。成昆饶有兴趣的听着那些人敲诈的言辞,摸了摸下巴,慎重考虑是应该看在他和谢逊上辈子的渊源上插一把手,还是任由事态发展,在旁赶个热闹?

    见他神色闪烁,阳顶天也不急着进屋了,而是双手环胸站在他身边:“怎么,想打抱不平?”

    成昆嗤笑一声,他成昆最缺的就是这种打抱不平的侠义精神。在他看来,各人自扫门前雪是最基本的处世态度,旁人死活与他何干?若不是因为认出了谢逊的身份,只怕这些热闹他连看看的兴趣都欠奉,最多琢磨一下如何趁火打劫。

    阳顶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看了楼下几眼后,忽然传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中年人包裹中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成昆扬起眉看向他,同样传音:“你知道?”

    阳顶天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包裹,高深莫测道:“江湖上近些年来流传着一句话,你或许没听过。”

    成昆对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阳顶天缓缓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一说出,成昆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淡定的模样,惊讶的睁大眼看向那个中年人:阳顶天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中年人的包裹中藏着屠龙刀?!

    作者有话要说:咳,关于上一章平淡化的问题——那真的很平淡吗?我藏了点线索在里面,所以暂时不打算改动,等图穷匕见了再决定要不要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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