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延平帝也一样。

    “教主,我……”

    “在宫里,殿下还是注意一下称谓为好,隔墙有耳。”奚玉棠平静地打断他。

    司离再次噎住,抬起头灼灼望着眼前人,接着动气地一把推开棋盘,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都退下。”

    太子殿下脾气来的毫无预兆,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哗啦啦跪了一地,接着无声地收拾好棋盘退了出去。贴身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带上了门,空旷的大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奚玉棠沉默地看着司离,后者倾身过来,伸手摘掉了她的面具。

    “你没躲。”司离直直看进她的眼睛,“你没防备我。”

    “我需要防备?”奚玉棠反问。

    “不。”

    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末了,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无需防备我,我永远都不会伤你。”

    奚玉棠无声地笑起来。

    她笑得轻浅,司离看不明白这个笑包含之意,便只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我派人去找沈小美了,没找到,很丢脸,不敢告诉你。”

    玄衣女子没有开口。

    见她不答话,司离有些紧张,“……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奚玉棠挑眉,“怎会。”

    “可是你生气了,你在生我的气。”

    奚玉棠轻笑了一声,转而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仿佛并非身在皇宫,而是在家地盘,“殿下不妨说说看,我在生什么气。”

    这番做派,让司离微微松了口气。顿了顿,他低声开口,“沈小美出事后,我本该去找你,可是我没去。”

    “嗯。还有吗?”

    “……我有事瞒你,就是前几日沸沸扬扬的藏宝图事件。不过我可以解释!”

    听到他主动提及所谓‘藏宝图’,奚玉棠再笑,“好,你说,我听。”

    她答得如此轻松,反而让司离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缓慢地组织语言,“那藏宝图,我发现后,曾给父皇看过。父皇他不准我声张,并让我派人去寻,必须做得干净,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所以我没知会你……”

    “可是现在藏宝图天下皆知。”奚玉棠望着眼前的少年,“消息是兄长放出去的,后面有我和越清风推波助澜,殿下要问罪么?”

    司离惊诧地抬头,忍不住提高嗓音,“我怎可能问你的罪!”

    他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继续道,“教主,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奚玉棠淡淡道。

    “如果可以,我也想回雪山,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司离低头,掩在袖下的拳头不知不觉握紧,“我不是不关心沈小美,只是……身不由己。你若要迁怒,尽管冲我来便是,像以前那样在我面前发火也可以,这样不冷不淡的……我心里难过。”

    望着眼前的少年——不,都已经大婚了,或许该称一声男人——奚玉棠的心情复杂至极。

    顿了顿,她轻声开口,“我没有迁怒。你有你该做的事,我只是帮你,并非要掌控你,你有权对我隐瞒。”

    “只是你做的事,我却从另一人口中听闻,这种感觉并不好。”她道,“尤其当这件事涉及到沈七,涉及到你的安危,而我却全然不知,只能事后遗憾懊恼……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司离低着头,久久没有开口。

    良久,奚玉棠继续道,“我今日来,并非是要指责你质问你,也不是要将事情掰扯个黑白分明。我入宫之意有二,一是想问问你藏宝图一事。如果可以,殿下,你清楚雪山和紫薇楼的不解之仇,也知晓沈七之于我的意义,若是你知道什么,挑能说的,告诉我。”

    对面人抬头望她。

    半晌,他垂眸,“我所知不多。那个藏宝图父皇也只有所耳闻,可能有关前朝的宝藏。我派人去寻,却没找到,遇到紫薇楼之后便意识到可能和卓正阳有关。沈七被劫,我没想过是紫薇楼的手笔,直到听闻你受伤,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教主,卓正阳真的要谋反吗?”

    他紧张地望着眼前人,那张稚气消退的精致面庞上有着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杀气蓬勃。

    “是。”奚玉棠平静地回答他,“他是前朝后裔,这一点无需密之,你大可告诉圣上。卓正阳与我有血海深仇,无论是为你,为沈七还是我自己,我都会尽全力阻止他,但江湖势力远远不够。”

    司离倒吸了一口气。

    原以为闹来闹去都不过是江湖事,谁知到头来居然真的牵扯到了朝堂。

    “……教主的功法,是在皇宫找到的吧。”他轻声问。

    奚玉棠不置可否。

    太初心经的下半部恐怕很早便流落在了司氏手里,只是因为隐藏在绣帕中,所以一直无人察觉,后来那方绣帕辗转落在司离生母手中,随着她去世,被埋在了冷宫地下。

    她曾仔细地推敲过,也查过,最后发现,可能一切真的是巧合。

    “父皇说,早些年,当时的武林盟主曾夜探皇宫被国师发现,两人交手后两败俱伤,后来国师直到去世都未能养好身子。父皇以为卓正阳只是一个江湖人,一度曾有归顺之意,只是后来突然横死,加上国师重伤,朝上事务繁多,无暇顾及江湖,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提醒教主一句吧……”司离抬起头,“岚少主取武林盟主之位,背后有父皇的意思,江湖和朝堂多年来联系越来越密切,父皇想收权,是在给我铺路。”

    ……果然如此。

    奚玉棠轻轻阖眼。

    她就说,兄长那等没多少野心、前半生所有心思都用在练武和复仇上的人,怎么可能去主动争武林盟主……想带出听雨阁是顺势而为,无法拒绝才是重点。

    “此事我心中有数。”她眼神复杂地看过去,“多谢。”

    司离摇了摇头,“教主帮我良多,这点回报,实算不得什么。”

    这世间的事,说不准是不是命运的玩笑。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做着抉择,他不敢对奚玉棠做任何承诺,因为他也面临着两难。不登位,死,登位,他也许也会和父皇一样对武林下手。

    奚玉棠是江湖人,他了解她。从三品的锦衣司同知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工具,她没有卫寒那等浮沉官场之心,今后必然会重新回到江湖。他不知有朝一日自己在对武林下手时会不会被阻拦,那都是他登位后不知多久才会做的事,但是眼下,此时,他想给她提个醒。

    哪怕这个提醒会造成日后艰难的局面,哪怕他多年后可能会后悔。

    这个人的恩情他无以为报,这辈子,他恐怕都要欠着了。

    甚至于……他不太想还清。

    “教主今日的第二个来意是什么?”他问。

    “这个啊……”奚玉棠恍然从飘远的思绪里回神,“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跟你道个别。”

    话音落,对面人诧异地抬眼。

    “我要走一趟南疆。”她不紧不慢道,“有一事要知会你,这次南疆之行,我与卫寒会联手。藏宝图一事是他告诉我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对面人愣在原地。

    像是没看见司离的惊诧,奚玉棠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隔着桌子推给对面人,“后方的事交给你,吕正、秦轩、冷一、姚九、邹青……玄天各个堂主我都打点过了,此令牌是代教主令,你登位后会自动失效。”

    她不是半途而废之人,说要帮司离,就定会帮到底,哪怕这位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天右护法。身后事她都已经交代好,雪山会是他的后盾,如果他顺利继位,玄天就交还给奚玉岚,如果他失败,雪山众人会拼尽全力保他一命。

    有善始就要有善终,她能为司离做的,全部都做了。

    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司离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机械地将目光移动到面前的令牌上,死死盯着看了许久,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接着,突然一把夺过令牌狠狠扔在地上,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不要这个!”

    奚玉棠被他吓了一跳,“……别闹,听话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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