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原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扯进这件事情里。

    张俞颖被沈熹年明明白白的拒绝之后,面子上搁不住,便追着沈熹年问:你喜欢谁?还说若沈熹年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她便不再纠缠。

    沈熹年喝了些酒,被张俞颖纠缠得心烦气躁,当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忘忧。”

    张俞颖顿时觉得收到了极大的羞辱——她一个世家之女,竟然被一个奴婢给比了下去,以后还让她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张俞颖抱着丁锦云失声痛哭,说自己丢尽了家里的颜面没脸再活下去,又是上吊又是撞墙,撒泼寻死。

    丁锦云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事情弄成这样她也觉得颜面尽失,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奶娘急冲冲往丁素云这里来。

    “忘忧!”丁锦云气呼呼地站在院子里高声喝喊。

    丁素云正在吃饭,听见这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皱眉对紫萼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她心里有火也不能冲着咱们来。”

    紫萼应了一声,挑起门帘出来,笑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了什么事儿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小心别气坏了……”

    “少废话!忘忧呢?叫她出来见我!”丁锦云怒声说。

    “奴婢在呢,三姑娘有何吩咐?”忘忧也出来了。

    “你这个贱婢!”丁锦云狠狠地骂了一句,快步冲上来打了忘忧一记耳光。

    丁素云听见动静不对赶出来时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忘忧倒在地上,她急切的喊了一声:“三姐姐!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问问这个小贱人都干了什么?!”丁锦云说着还要上前踢忘忧,却被茉莉冲上来死死地拉住。

    “三姑娘饶命啊!”茉莉拖着丁锦云的胳膊跪了下去,用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拖住她,“忘忧姐姐一向不跟人争长短,不知哪里冒犯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开滚!”丁锦云又把怒火洒在茉莉身上,扬手又是一巴掌。

    丁素云上前来挡在忘忧前面,正色劝道:“三姐姐!这里是修行之地,不宜喧哗。另外,忘忧和茉莉是我的人,即便有什么错也是我来惩戒。还请三姐姐住手!”

    “你还有脸说什么清修之地?你屋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狐媚!一门心思的勾引爷们儿!你这个做主子姑娘的还真是会调教人!”丁锦云说着,抬脚把茉莉踹开。

    紫萼上前来把丁素云揽在怀里,瞪着丁锦云质问道:“三姑娘心里有火朝着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原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四姑娘是您的妹妹,您这般口出污言,毁了一家子的名声,与您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丁锦云指着紫萼骂道。

    丁素云把紫萼拉到一旁,直视着丁锦云,蹙眉质问:“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三姐姐你这般咄咄逼人,可是因为心虚吗?”

    “你说我心虚?”丁锦云抬手指着忘忧,质问道:“这个小贱人私下里跟那个沈熹年勾勾搭搭,你敢说你不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想要以你庶出的低贱身份攀上沈家这个高枝?!”

    丁素云抬手说:“三姐姐慎言!这种乡野村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怕是有失身份了。”

    “三姑娘慎言!”忘忧也怒了,她一向低调并不是懦弱,女孩儿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她自然不能任由丁锦云这般污蔑,于是上前两步走到丁锦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什么勾搭?什么攀高枝儿?还请你把话说明白些!我这脑袋小,可顶不住这么大一口黑锅!”

    “哼!真是可笑!你敢说你没勾搭沈熹年?之前他来我们家就总是盯着你,亏了你还编出那么多瞎话来,博得众人的同情!你这副弯弯绕的心肠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丁锦云说着,又扫了丁素云一眼,言外之意十分明白,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都是丁素云的主意。

    “三姑娘请先息怒。”陈妈妈上前挡在忘忧前面,劝道:“这道观里人多眼杂,各大世家都常来常往,您如今在这里嚷嚷得众人皆知,丢的是咱们宰相府的颜面。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宰相府的名声坏了,三姑娘的名声还保得住吗?家主和夫人又该如何在这京城立足?请三姑娘消消气,不如咱们即刻收拾一下回家去,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说才妥当。”

    随后追来的李妈妈也拉了一把丁锦云,低声劝道:“姑娘太莽撞了!今日这暮云观里有七八家公子们雅集,您就这样喊起来,真是大大的不妥。”

    “好!那咱们就去母亲面前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丁锦云咬牙切齿地指了丁素云一下,转身离去。

    丁素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忘忧,默默地回屋。

    忘忧赶紧的跟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对不起,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丁素云扭头看着忘忧,无奈的问:“你跟那个沈熹年……”

    忘忧忙解释道:“姑娘明鉴,我跟沈熹年并没瓜葛,若您不信可以问茉莉。当时是他的狗伤了茉莉,才引起后面那些事端。而且那件事情已经成了过去,我已经很久没见沈公子了,并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沈公子真是……想要拒绝旁人也要找一个好些的理由嘛!无缘无故的牵扯到你的头上,可你……”丁素云深知此事十分棘手——忘忧再怎么样也不能跟张俞颖抗衡,张俞颖可是丁夫人的内侄女,她姑侄俩同出张家,若张俞颖丢了颜面,那丁夫人岂不是也要颜面扫地?

    “要不,请慧慈道长替你说几句话?”丁素云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忍不住摇头。

    忘忧也摇头说:“慧慈道长身为出家人,早就超脱红尘不问世事,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扰了她的清净?姑娘放心,忘忧行得正坐得端,并没什么好怕的。到了夫人面前您只管说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您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看我自己的造化罢了。”

    丁素云焦急地叹道:“你这话说得轻巧,以她们两个再夫人心中的位置,你的小命保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没事。生死有命罢了。只是这次给姑娘惹了麻烦,忘忧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先给姑娘赔罪了。”忘忧说着,给丁素云磕了个头,便站了起来。

    丁素云这才发现忘忧居然不以‘奴婢’自称了,而且此时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抬着头挺着胸,俨然是一个清傲的大家闺秀,半点也没有为奴为婢的样子。

    这时,紫萼进门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姑娘,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回了。”

    “回吧。”丁素云叹了口气,转身向着梅氏的牌位磕了个头后起身出门去。

    一行人来去匆匆,走的时候丁素云只来得及让陈妈妈去跟道观的主持打了声招呼。

    马车浩浩荡荡而行,在正要进城门口的时候被沈熹年和韩枫追了上来。

    沈熹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忘忧”二字之后,便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当时便要找丁澈说明,熟料丁澈因为张俞颖表白沈熹年,一气之下自己先回城了,沈熹年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他,又想去找张俞颖,半路上却被韩枫拉住了。

    “这种时候你去找张姑娘,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韩枫劝道。

    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催促韩枫:“你速速回城去找我那准姐夫,他跟丁大人有师生情谊,一向走的亲近。这件事情让他务必帮忙!”

    韩枫想说旁人怎么好插手这些事,但看沈熹年急的满头大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牵了马便急匆匆回城自去找沈夫人想办法。

    沈熹年急匆匆去后殿找忘忧时听说丁家的女眷已经离去,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直接策马追赶,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拦一下她们,也好给韩枫争取点时间。

    沈熹年策马疾驰,终于赶在丁家的马车进城门口之前追上了他们。“等等!”沈熹年手中马缰绳一拉,横马挡住了丁府的马车。

    丁锦云的乳母李氏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问:“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们家张姑娘说。”沈熹年说。

    李妈妈不满的说:“沈公子,您有话请来宰相府,当着我们家老爷和夫人的面说就罢了,拦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请你速速让开,别耽误了我们回府。”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必要闹到宰相大人和夫人面前吗?”沈熹年笑呵呵的说道。

    “沈公子,有些事在您看来是小事,可在我们看来却是天大的事。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劳驾您让路吧。”

    沈熹年扯着脖子喊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你家表姑娘张俞颖说,你让她出来,我说完就让开。”

    李妈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丁锦云掀开车窗帘子要骂人,被李妈妈一把按进去。旁边的檀儿也劝道:“姑娘,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是少惹些是非为好!免得老爷夫人生气。”而张俞颖死活不肯露面,抱着她的丫鬟画眉呜呜地哭,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双方僵持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丁素云想着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丢人,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要起身说话,却被忘忧一把按住。

    “四姑娘,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别趟这趟浑水了,还是让我来。”忘忧说完,起身出去。

    “你要做什么?你别胡来!”丁素云担忧想要拉住忘忧,奈何忘忧的衣料太滑,她话音未落忘忧已经下了马车。

    “沈熹年,你给我下来。”忘忧指着马上的沈熹年喊道。

    沈熹年看见忘忧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的说:“你凶什么?下……下来就下来!”

    “沈熹年,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吗?”忘忧指着沈熹年的鼻子骂道,“你最好给我滚到一边儿去,否则……”

    “否则怎样?”沈熹年下马之后才看见忘忧左侧的脸颊又红又肿,应该是被人打了耳光。

    忘忧咬牙瞪他一眼,警告道:“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你敢?!”沈熹年此时才觉得有些骑虎难下,如果就此躲开,那么张俞颖一定更加恨忘忧,忘忧在丁家的日子则会举步维艰。说起来此事皆因自己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要如何补救才能让忘忧从这一场混乱中脱身呢?

    忽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嘿!这沈家少爷居然当街阻拦丁府女眷的马车,真是无法无天喽!”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欺负人家女眷算什么本事呢?”

    “这武将家的公子哥儿就是纨绔成性!没有教养!”

    ……

    对啊,我是顽劣成性,没有教养的沈熹年啊!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笑嘻嘻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摸忘忧的脸颊,并坏笑着嘟囔:“这丫头长得真不错……”

    “混账!”忘忧气急之下,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嗬——”沈熹年脑袋一歪,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的天哪!”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这……”马车里的丁素云也吓了一跳,她全然没想到忘忧敢打沈熹年。

    挨了这一巴掌之后,沈熹年心里瞬间定了下来,如此,他对张俞颖说喜欢忘忧的话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单恋,跟忘忧没什么关系了。那么丁家应该也不会为难她了。

    “滚开!”忘忧怒吼一声并用力推了沈熹年一把,沈熹年一个趔趄退到了街边,一脸懵懂,像是被打傻了。

    李妈妈见状,忙吩咐车夫:“别愣着了!快走!回府!”

    “劳驾,劳驾——小心车!”车夫挥着马鞭吆喝着,等看热闹的百姓们渐渐散开,方驱车进城急急地回丁府。

    忘忧直到下车的时候才明白沈熹年的用意,他挨了自己一记耳光,换得一个单恋丁府小丫鬟的名声,怕是以后在世家子弟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忘忧?忘忧?!”紫萼叫了两声,见忘忧没有反应,便上前推了她一把,“怎么了你?快下车啊!”

    忘忧恍然回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哑声应道:“好,知道了。”

    “怎么,现在才害怕?刚才打人的气势哪里去了?”紫萼伸手拉了忘忧一把,又笑道:“不过,我是真佩服你。沈家那个小公子就是欠教训!”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他欠教训也轮不到你们。”丁素云皱眉斥责道。

    紫萼抿了抿唇没敢反驳,拉着忘忧一起跟丁素云往丁夫人房里去。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该打该罚都听天由命吧。

    丁夫人黑着脸听完乳母李氏的述说,手指紧紧地捏着小炕桌的一角,沉默不语。自己娘家的侄女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已经让她恼火了,养的儿子居然这样混账,把妹妹丢在外面自己跑回来,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丁家二公子做媳妇了!

    立在旁边的谢氏看看一脸怒色的丁锦云,再看看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张俞颖,最后目光落在丁素云的脸上,但见她低眉敛目,目光沉静如水,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中不免再次感慨,这位四姑娘的涵养功夫真是了得。

    “母亲,那个沈熹年真是太嚣张了!竟然还敢在城门口拦我们的马车!”丁锦云生气的控诉着。

    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问:“然后呢?”

    乳母李妈妈忙说:“老奴跟那沈公子讲道理讲不通,后来还是忘忧下了车跟他吵了一架,还……甩了他一巴掌,那沈公子被打懵了,我们才回来的。”

    “什么?!你们……”谢氏被吓了一跳,忙指着忘忧问:“你打了沈公子?”

    忘忧膝行两步上前,伏在地上说:“请夫人和大娘子明鉴,他沈熹年先羞辱表姑娘,又羞辱忘忧,然后当街拦车便是没把咱们府上放在眼里,我……奴婢一时没忍住就抽了他一巴掌。”

    “这……”谢氏不知该说什么,遂回头看丁夫人。

    丁夫人听了这番话之后不但没生气,脸色还缓和了些。

    “母亲?”谢氏试探着叫了一声:“此事该如何处置?我们……”

    丁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这事容后再议。”

    “回去?”丁锦云不解地看向谢氏。

    谢氏上前把丁锦云拉起来,说:“妹妹们今儿也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彩琴,你送俞颖回去,好生照顾她。”

    彩琴忙答应了一声上前扶起丁锦云,紫萼和陈妈妈也把丁素云扶了起来,一行人簇拥着三位姑娘往外走。唯有忘忧一直跪在地上没动。

    丁夫人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忘忧——她身材娇小,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这样的一个小女娃儿,居然敢对沈熹年动手。而沈熹年被她打了,居然没有反击。

    仅仅是因为被打懵了?这样的话丁夫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忘忧,你起来吧。”丁夫人说。

    “谢夫人恩典。”忘忧缓缓地站起来。

    丁夫人轻声叹了口气,方问:“你跟沈家这位小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忘忧便把跟茉莉上街初次遇到沈熹年开始,到后来他来丁府做客为难自己,然后端午节前后在贤王府又被他纠缠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丁夫人听。最后说:“至于今日之事,奴婢一直跟在四姑娘身边,于暮云观后殿跪经祈福,并没见着沈公子。在暮云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并不知晓,所以被无端牵连万分恼火,才会一怒之下打了他……奴婢自知闯了祸,不敢为自己狡辩什么,若沈家前来问罪,夫人只管把奴婢交给沈家,奴婢绝无怨言。”

    丁夫人轻声冷笑,说道:“我堂堂宰相府,还不至于出了事就把你一个小丫头推出去顶罪。”

    忘忧没有接话,她猜测不出丁夫人的打算,也不想徒劳瞎猜。

    丁夫人又说:“你回去吧,这件事情就烂在心里,我不许外面有什么闲话。”

    “是,奴婢告退。”忘忧福了一礼,退出嘉熙居房门正要回疏影阁去。却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站在廊檐下没急着走。

    “夫人,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前来拜访。”管家站在门口回道。

    里面半晌没动静,却是丁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对管家说:“请沈夫人和沈公子到凝晖堂奉茶。”等管家答应着出去,丁夫人又吩咐谢氏:“叫人去跟澄哥儿说,让他去凝晖堂会客。”

    丁夫人走出房门,刚好看见立在廊檐下的忘忧,又说:“你也来。”

    忘忧欠了欠身,跟在丁夫人身后往凝晖堂去会沈夫人和沈熹年。

    丁夫人带着谢氏以及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至凝晖堂,跟沈夫人寒暄见礼,然后分主宾落座。沈夫人不等丁夫人开口询问,便说明来意:“我是替这不长进的东西赔罪来了。”沈夫人说着回头瞪了沈熹年一眼,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沈熹年垂头丧气的朝丁夫人深施一礼,然后弯着腰不起来。沈夫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仆妇,那人朝着门外拍拍手,便有家仆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把箱子放下之后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绸缎,香料,茶叶以及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具。

    “沈夫人这是何意?”丁夫人故作诧异地问。

    “这是我们的一点歉意,今日之事想必夫人也已经听说了,我们家这死小子从小被娇惯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贵府是宰相门第,清流人家,今天的事情都是这傻小子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得罪了张家姑娘,所以我带着他赶过来给夫赔罪,就请夫人多多包涵些吧。”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丁夫人也不好再为难,只淡淡的笑道:“沈夫人言重了!小孩子家吵架拌嘴的多了,我刚把她们姐妹骂了一顿,叫她们去祠堂罚跪了。沈家哥儿别躬着了,坐吧。”

    沈熹年直起腰来瞄了一眼忘忧,又赶紧的去看沈夫人。沈夫人没好气地说:“还不谢过宰相夫人?”

    “晚辈深谢夫人宽宏大度。”沈熹年又朝着丁夫人躬身一礼,方走到沈夫人身侧站好。

    堂中气氛有些尴尬,恰好有丫鬟们端着茶点进来,丁夫人抬手说:“请用茶。”

    沈夫人含笑点头,刚端起茶盏,便听见门外有人回道:“回夫人,吴王世子来了。”

    众人一愣之际,丁澄已经陪着赵承渊进来了。大家忙起身各自见礼,丁夫人请赵承渊上座,赵承渊是沈家的准女婿,虽是皇族但也不敢废了礼数。忙请沈夫人上座,等沈夫人落座后他方落座。丁夫人的目光扫过赵承渊又落在沈熹年身上,不由得暗想这赵承渊是给沈家撑腰来了。

    既然赵承渊亲自登门,丁夫人心中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先按下去。当时便命人准备宴席,请沈夫人等人一起用晚饭。谢氏忙去张罗铺设桌椅榻席,彩琴亲自去厨房督促,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在凝晖堂。

    忘忧见沈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提沈熹年挨了一巴掌的事儿,想着自己是白担心了,便想着趁着大家都忙碌之际抽身回疏影阁,却不料一转身遇见了赵承渊。

    “忘忧,你怎么样?”赵承渊的眼神落在忘忧依旧红肿的侧脸上,眉头也皱了起来。

    忘忧忙福身行礼:“多谢世子挂怀,奴婢没事。”

    “这次是熹年太莽撞了,胡乱说话,平白连累了你……不过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赵承渊微笑道。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想必沈公子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说起来倒是我不好,一时气急了,居然跟沈公子动手……”

    赵承渊忙打断了忘忧,笑道:“你不必担心,沈夫人并不知道你打了他,所以也不会提及此事。”

    忘忧闻言心里更加内疚,忽见赵承渊身后有人抱着酒坛子过来,忙福了一福,低声说:“世子请堂内安坐,奴婢先告退了。”

    赵承渊点头,看着忘忧离去方进了屋里。

    丁沈两位夫人携手入座,丁澄下手相陪,左右分别坐着赵承渊和沈熹年,谢氏亲自执壶斟酒。尚未动筷之际,沈夫人笑道:“我知道今日张姑娘受了委屈,不如就请出来,让我家这臭小子给张姑娘赔个不是吧。”

    “说什么赔不是的话?原本就是她们贪玩不懂事,先惹恼了沈公子罢了。说起来,是我们该去府上赔罪的。”丁夫人说着,又给身边的翡翠使了个眼色,“你去瞧瞧,就说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来了,让她过来见见。”

    翡翠欠了欠身默默地出去,没多会儿功夫又回来,小声说:“回夫人,表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夫人诧异地问:“这么早就睡下了?莫不是心里不痛快不愿出来吧?”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长的气性?不过是一天半天的,闹过去也就没事儿了。沈夫人,我敬你一杯。”丁夫人举起酒杯,把这话带了过去。

    张俞颖的确是心里不痛快,她又羞又恼,颜面扫地,更不愿出来面对沈家母子。彩琴怕她想不开闹出点什么事故来,专门打发了两个稳重的仆妇过来照顾着,还拜托丁锦云也过来陪着她说话开解。

    丁锦云看张俞颖哭累了,又忍不住凑过去靠在她身边问:“你究竟怎么想的呢?真就那么喜欢那个沈熹年吗?我看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棒槌,也就是长得好看些,若论文采和性情,他可比我二哥哥差远了!”

    张俞颖叹了口气,转身向里不说话。她是真的喜欢沈熹年,自从那次马球会上跟他打了一次马球就喜欢上了,这次去暮云观,也是因为打听到沈熹年今日在暮云观跟几位公子雅集,才撺掇着丁锦云一起去的。然而却没想到她倾慕沈熹年,沈熹年却对她没有丝毫情谊,随口说出“忘忧”的名字,只为了堵上她的嘴。

    “可是今儿这事情闹的好些人都知道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呢?”丁锦云担心地推了推张俞颖。

    “能怎么办?大不了我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也就罢了!”张俞颖说着,把自己的连直接埋进被子里。

    丁锦云把她拉出来,劝了两句见没用,忙转了话题,说:“你还别说,几天忘忧那丫头抽了沈熹年一巴掌,还挺解恨的哈?”

    张俞颖扁了扁嘴,嘲讽地反问:“哼,你也不想想,那沈熹年是什么脾气?他能让忘忧这样的人抽他一巴掌还不吭声?”

    丁锦云又细细的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失笑道:“他怕是被打懵了吧?说实话我当时也懵了。”

    床榻上的姐妹二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地下七八个丫鬟婆子守着不敢走开,春雨不动声色地走到李妈妈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因她是丁夫人房里的人,不过是凑数过来照看张俞颖,李妈妈自然不为难她。

    春雨出来便悄悄地去疏影阁找忘忧去了。此时忘忧还没回来,只有茉莉一个人在她的屋里收拾。茉莉今天挨了一巴掌外加一脚,心里委屈的不行不行的,春雨一问,她肚子里的苦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春雨在灯光前仔细看了看茉莉的脸,皱眉问:“我听说忘忧也挨打了?”

    “可不是嘛!三姑娘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人,忘忧姐姐连躲都忘了。”

    春雨心疼的叹了口气,低声全解道:“三姑娘就是个爆碳脾气,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怪表姑娘和沈公子。”

    茉莉不满地抱怨道:“谁说不是呢,那表姑娘平日里看着很和善可亲的一个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她自己没脸,干嘛要扯上旁人?那沈公子今日嘴里说出来的是忘忧姐姐,若是他说是哪位公主郡主,难道她也撺掇着咱们四姑娘去打人不成?做不过看我们是奴才,就往死里作践罢了!”

    春雨心里赞同茉莉的话,但还是劝她:“好了,你这些话也别到处乱说去,免得又惹麻烦。”

    忘忧回来后先去见了丁素云,丁素云问了几句前面的情形,知道没什么事儿便让忘忧早些下去歇息。忘忧回自己房里,见春雨和茉莉坐在一起便笑问:“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在那边听她们叨叨烦得要死,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了。你怎么样?那沈家夫人有没有为难你?”春雨凑近了看忘忧的脸颊。

    忘忧按了按自己的脸颊,轻笑摇头:“没事,沈夫人带着沈公子上门赔罪的,根本没理会我这茬儿。”

    “仅仅是赔罪?”春雨有些意外,心想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能上门赔罪,这沈夫人的涵养功夫可真是好呢。

    忘忧点头说:“吴王世子都来了,沈夫人还带了许多礼,只说赔罪没有说旁的。”

    春雨越发的某不找头脑,连连摇头说:“连吴王世子都搬来了?不至于吧?这件事说起来也不都是沈公子的错啊!”

    茉莉扁嘴哼道:“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指望沈夫人来提亲不成?”

    “这……可真是不好说了。”春雨依旧摇了摇头。

    茉莉又说:“我就不信了,那沈夫人真的能给儿子迎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进门?这后半辈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春雨拍了茉莉一巴掌,笑道:“你这傻丫头,人家的日子怎么过关你什么事儿?今儿还不够你累的,这个时辰了还不去睡?”

    “哎呀,是该睡了。我原本是不放心忘忧姐姐的,既然她们没有为难姐姐,那我先回去睡了,再晚,我阿娘又该骂我了。”茉莉说着,一溜烟儿的跑了。

    春雨摇头叹道:“这丫头真是被陈妈妈宠坏了,只知道嚼舌根子。”

    “她有爹妈护着,自然不用顾虑太多。不像你我……”忘忧低头叹了口气。

    春雨按着忘忧的手叹的:“今天这事儿你真是冤枉死了,那沈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满口胡说到了罢了,不过你怎么真的敢打他呢?这沈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门户,那沈德妃……我真是为你捏了把汗。”

    “我当时被他气晕了,哪儿顾得上这么多?打完了我也后悔了……可打都打了,后悔也晚了呀!”

    春雨想起张俞颖跟丁锦云说的那些话,担心地说:“还有,我听表姑娘那话里的意思还是不肯饶过你呢,你可要仔细着!别再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忘忧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雨挖空心思想了想,忽然说:“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找一找那位沐公子帮忙?”

    忘忧忙摇头说:“这可使不得!还嫌这件事儿闹得不够大吗?吴王世子已经来了,明儿刘公子和沐公子两个人再来……姐姐细想想,我在这府里可真是待不下去了呢。”

    春雨仰天长叹:“说的也是!可咱们招谁惹谁了?竟摊上这么个破事儿!那沈家公子真是阴魂不散啊!”

    当晚的宴席可谓宾主尽欢,赵承渊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随后沈夫人带着沈熹年离去。送客之后,丁夫人悄悄地问谢氏:“你觉得沈家是什么意思?”

    谢氏心中也早就存了疑虑,却不敢乱讲,只笑道:“想来,沈家虽然有个德妃娘娘在宫中,但到底沾着外戚的名声,比不得咱们清流人家。她主动上门来无非是求和罢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丁夫人叹了口气。

    谢氏接了醒酒汤送到丁夫人面前,丁夫人接了汤碗,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说:“你怀着身孕呢,这些事情就不必劳动了,只管坐着说话就是了。”

    “谢母亲关怀。”谢氏扶着彩琴的手慢慢地坐下。

    丁夫人摆摆手让跟前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方说:“我一直听闻那沈家的哥儿是个混账东西,却没想到……俞颖这孩子究竟是瞧上了他什么?”

    “这女孩子家的心事也不好猜的,或许是因为她见惯了咱们家文文静静的孩子,倒是觉得沈公子那样跳脱的更有意思呢。”谢氏心底里是不喜欢张俞颖的——虽然是她的表妹,可张俞颖在府中住着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笼络府中下人,上至管事婆子下到粗使的丫头们一个个儿都念她的好。这若是把她娶进门,自己这个大房娘子还有立足之地吗?

    丁夫人不知谢氏的心思,只想着如今这糟心事,又问:“你瞧着,那沈夫人今日来的意思,是不是向替她家的哥儿提亲呢?”

    “单看她今儿这一出,我觉得是有意提亲的吧?不过母亲也不必担心,咱们可以先找人去探探口风呀。”

    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便叹道:“今日太晚了,你怀着身孕不能太劳累,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谢氏起身告退,扶着彩琴的手回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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