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境东部,沧澜江畔,白衣僧人方明镜手持一个钵盂,缓步走向前方那河畔小村,从菩提寺一路走来,他方明镜经过的人家不多,但每一人每一事都让他记忆深刻,许久难忘,饿殍遍地,最能见人心惨败,他方明镜也是出手了几次,权当作诛了几座邪魔外道,清净了几番人世,僧人不杀生,那是他们那些个僧人,与他方明镜无关,我一心无垢,本就无物,又哪里会有什么邪念恶念生?

    当方明镜踏入这个杂草横生,屋舍破败的小村,小村上本就没有几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方明镜,见其一身白衣,一脸佛相,有几个信佛的人双手合十对着方明镜微微颔首以致谢意,方明镜一一回礼,一路走来,方明镜见到不少这般村庄,民生凋敝,人人形容枯槁,这一河畔小村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毕竟靠着沧澜江,水源不缺,还有江中鱼虾可以填腹,但即使如此,也只是堪堪能活,想要吃饱穿暖,并无可能,在此情形之下,尚且有信佛行礼之人,便是极为难得了。

    “这位大师,不知道是否需要一碗凉水解解渴?”方明镜正穿过小村小道,一名年约不过二十余岁的女子行了个佛礼对方明镜问道,方明镜看了眼自己手上那空空如也的钵盂,点了点头道,“那便劳烦女施主了。”

    方明镜将钵盂递给这风华正茂的女子,双手合十在门口候着,等这女子进入屋中,便有一个大概五岁的小男童从墙角钻出,恶狠狠的朝着方明镜冲来,口中喊着不知从何听来的俚语,一拳打在了方明镜的腰间,“和尚,莫要欺负我娘!”

    堂堂天下金丹第一的方明镜又岂会被一顽童伤到,收起那护体罡气,随意的挨了这少年一拳,方明镜蹲下身子问道,“小孩,你娘经常被人欺负吗?”

    少年见方明镜丝毫没有怒气,冷哼一声收回自己的小拳头应道,“爹爹走后,经常就有人上门想要欺负我娘,还好我武艺高超,把他们都赶跑了,你这和尚倒是奇怪,竟然不怕我张九华!”

    方明镜闻言,微微眯眼笑道,“贫僧没有恶意,自然不怕你张九华会害及温良,也就那些想要欺负你娘亲的那些个坏人,才会怕你张九华大侠的功夫不是?”

    张九华闻言,鼻孔翘得比天高,抱拳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这和尚倒是有点见识,爹爹说过,有见识能耐的和尚不叫和尚,应该称呼一声大师!”说罢,张九华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颔首致意。

    “大善也!”方明镜见张九华施礼,心中更是觉得这一家颇为不凡,他方明镜看人而知心,自然知道这佛礼之下的心中念头,无论是这妇人还是张九华,二人内心,都是真心实意,或许不懂佛理,但是这份心境,这份念头,都是顶好的。

    “小九,你要在这里捣乱了!”这取水女子出门见到张九华,将钵盂放在一边,便对方明镜歉然道,“孩子不懂规矩,冒犯了大师,还请大师见谅。小九,你也给大师道个歉!”女子拍了拍张九华的脑袋,张九华嘟着嘴,也没有与自家娘亲辩解什么,就要赔礼,却是被方明镜一把止住笑道,“女施主不必如此,这孩子好得很,没有什么唐突之举,赠水之恩,贫僧铭记于心。”

    女子见方明镜将钵盂中的水一饮而尽摇头道,“无非是些江水,又哪里值个什么钱,大师若是还要,小女子便再去取些过来,那当家的身前就喜欢念念佛经,与僧人论论道理,小女子早年虽不信佛,但是耳濡目染,也就开始读这几本佛经了。”

    “哟!张家媳妇,怎地个看不惯我们这些腌臜大汉,见到这貌比潘安的俊和尚就忍不住自己找上门了,也罢,今日就让你知道哥几个的厉害,想必比这和尚更能让你满足几分!”村子小道一边,结伴来了三个庄稼大汉,三人蓬头垢面,一脸恶相,让人难以升起半分好感。

    见到几人,张九华紧握拳头就要冲上前去,被其娘亲一把拦住,一步上前,倒是露出了几分不似寻常农妇的气势,“钱大哥,老村长应该都提醒过你们,我家男人虽然走了,但是不能有人来打扰我们家,这都是村里的规矩,随意破坏了不好吧!”

    “村子?老村长?”这钱大哥抱拳冷哼笑道,“老村长早些时候就两腿一翘走了,至于村子,现在哪里还有村子的模样?我们几个拿捏你一个没男人的妇人,有何麻烦?又有谁会出头?!”

    妇人闻言,略有几分意外慌乱,喏喏退后半步,仍是将张九华护在身后,钱姓大汉三人狞笑上前几步,方明镜见周围村人或是不忍偏头,或是冷眼旁观,低声一叹,双手合十道,“几位施主,还请就此止步,相由心生,诸位一心已是恶念萦绕,方才会连及面容,当洗心革面,假以时日,心安面宁。”

    “大哥,这秃驴在骂我们长得丑!”钱姓大汉身后那长得七八分像的男子惊呼道,被身前大哥一掌扇到脑门上道,“你大哥知道这秃驴在骂人,不用你小子多说!”

    “世人常说高僧身上肉吃下之后,即便不能长生不死,但也能延年益寿,你这秃驴,一副佛相,想必也是半个高僧,不如给我们几个几个月没见过肉的兄弟们尝尝味道?你们不是有句话叫舍己救人?不如救救我们哥几个?”

    “无药可救……”方明镜低叹一声,见这大汉朝着自己挥拳而来,右手袖袍一甩,一道劲气打在大汉身上,连带着其身后二人一道飞出去数丈开外,这可是加在一起有四百斤分量的东西,只是袖袍轻轻一挥,便打飞出去了?

    倒在地上的钱姓大汉三人一脸茫然,想着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村人和那张九华母子俩也是一脸怔怔之色,根本没有看清楚方明镜一袖的巧妙能耐,不及这三个大汉有所动作,村子以北,沧澜江处便发出了隆隆轰声,轰声之大,似乎天地颤动蜂鸣,大地晃动如同地裂前兆,透过小村朝北一看,一条汪洋水龙立足天地朝着这小村滚滚而来,速度之快,只是眨眼功夫,便越过了百丈距离,轰到这小村,也不过只是几息过后的事。

    村众人傻傻的愣在原地,也不逃也不哭,只是一脸绝望之色,这般来势汹汹的水灾,他们自知逃不掉,也没有半点生机,九死一生都是奢望,方明镜看着这村中众生相,看着那妇人将张九华死死的抱在怀中,想用自己那薄弱身躯为张九华多搏一份生机,看着那三名大汉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看着那桌上钵盂,碗中水颤动不止,合上了双眼。

    “阿弥陀佛,天地之大,且容贫僧道一句‘静心静意’”!

    只见白衣僧人方明镜一步登天,立于这沧澜江水龙头前,一掌压在了这水龙头上,这一刻,天地似乎静止,水龙不动,唯有白衣僧人白衣飘动,再见方明镜右手一抬,这足有近五百丈的水龙被方明镜一把抓在了天上,往那一个钵盂中一砸,天地之间,再无沧澜江水龙,唯有方明镜手中钵盂一碗水!

    等方明镜回到小村,村中仅存百人,上至七十白发老叟,下至四岁顽劣孩童,无一不跪地以示谢意敬意,“圣僧高义,还请告诉我等俗人如何称呼,好让我等给圣僧铸一尊佛像,日日供奉不止!”

    “没有必要,贫僧也担当不起立佛一事。”方明镜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张九华母子笑道,“施主赠一碗水,贫僧喝了总归是要还的,若不是这水如今不安稳,不然也应该落地为安,等贫僧过段时间,将这碗水安稳下来,再还与施主。”

    见妇人想要多说,方明镜举手止住道,“一饮一啄,施主一家念佛,诚心诚意,自然便有此报,贫僧只不过做了该做之事而已,没多大了不起的。”说罢,方明镜转头看向一副怯生生模样的张九华笑道,“小施主,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去九华山那边看看,张九华不去九华山,有点不美不好。”

    说罢,方明镜没有多点拨张九华,看向那比其他村人低头更低的钱姓大汉三人,缓步来到三人面前,三人看到方明镜那双素白布鞋,脑门子叩的更低了,齐声道,“大师,我等三人必洗心革面,日日诵读佛经佛法!”

    方明镜以手按在那钱姓大哥头上轻语道,“莫用念那佛法佛经,与人为善便是顶好的善事,三个大男人,不去做事像什么话,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贫僧还是那句话,洗心革面,你们三人亦可做那寻常人,与邻里相谈甚欢,子女满地撒欢,妻子持家有方,如此岂不更好?都是人,一双手一双脚,你与他们有何不一样?”

    钱姓三人缓缓抬头看着那身白衣,不见僧人面容,但已知僧人之意,登时泪流满面,口不能语。

    “阿弥陀佛。”方明镜双手合十,漫步走出这无名小村,待其走后没了身影,此地百人方才起身,一声佛语似乎仍在环绕。

    三十年后,这个已被称为白衣村的村子家家户户皆是信佛敬佛之人,邻里和睦有道,无争论之闹,无私言之语,被称为天下至善质朴之村,其中又以钱姓三兄弟至善至友,白衣僧人一手拦江之像屹立村中,已有二十四年。

    小村不远处,六名结伴蒙面之人看着那白衣风采,默然的各自散去,六人皆是江湖上称得上魔头的厉害人物,最差的功夫也能甩那一叶刀无数条街,然而六人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没有半点出手的念头。

    白衣僧人若入世,江湖魔头当隐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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