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寿王的一方,终于出动了人马。
    看到策马而出的对方精锐,李法主的嘴角,立刻浮现出一丝奸计得逞似的嘲讽。
    一看到对方,一下子就出动了三十员大将,几乎无一不是威震三军的猛将,李法主就更加开心了。
    老家伙兴奋地暗忖道,不怕你们出动的人手多,就怕你们认怂了;现在既然出来了,就等着收尸吧,梁伯的死阵,可是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长刀锃亮、千马长嘶,携裹着冲垮一切的势头,冲向了死阵。
    这一切,似乎正在循着他的阴谋,顺利地进行着,终于让他放下了心来,挥手就带着李狂霸和来护儿,返回了本阵。
    可是,事情真是循着他的阴谋,顺利进行着吗?
    当李法主返回本阵,回头望去,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起来。
    循着他的目光,只见一队千余人的精锐,杀气凛凛、啸冲如虎般地冲向了死阵;为首一将,舍我其谁、霸道无匹,正是怀化大将军朱璃的弟弟,朱琊。
    朱琊亲自出马,对于将朱璃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法主来说,应该高兴才对,脸色为啥黑了起来?
    当众人放眼望去,只见那位霸气冲天、纵马挺抢的河朔二将军,在距离死阵的伤门,还有一枪之距的地方,突然一个立地旋转,硬生生地勒住了战马,掉头就向一侧冲了过去。
    而紧随在其后的李孤峰和岳云二人,也有样学样,毫不犹豫地勒马掉头,循着朱琊的足迹,一路冲向了一侧。
    了解八门金锁阵的读者,应该都知道,若是有人前来破阵,布阵的一方,一般都会让对方从伤门而入。
    而对于破阵的一方来说,率部突阵,途经伤门,必然是一场硬仗,这一仗不得不打;可是眼下,朱琊连理都没理张口以待的死阵伤门,径直冲向了一侧。
    他这是什么态度,真是诚心来破阵的吗?
    看到对方遇门不入,李法主的心底,突然就涌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脸色自然不好看。
    至于跟在河朔人马身后的姚州李天府、杨柳叶、周然,还有幽州队的贺若弼、文兰、阳光,以及杭州的钱镠四人,也同样率部冲向了一侧。
    一千精锐,在十位大将的率领下,犹如一条突然掉头的灵蟒一般,绕开了伤门,反而将三千死阵府卫,给围了起来。
    对方前来破阵,却不入死阵,反而绕着死阵兜起了马来,到底想干什么?
    不,这些纵马而来的精锐,绝对不仅仅是兜马溜风,跟在李天府身后的周然,突然就扯着嗓子,大声向着李天府道:“嗨,大舅哥,你看看、你看看,这帮傻乎乎的家伙,还以为我们会冲进阵去,和他们硬拼,真是笑得我肚子疼,自己蠢就算了,还以为别人跟他们一样蠢,哈哈哈!”
    “一个个的,蠢得跟猪似的,还想算计我们,我看啊,他们还不如滚回娘胎里重造一遍,再来和我们斗吧!”
    “哈哈哈,对,滚回娘胎重造一遍再来。”李天府大声附和。
    “滚回娘胎重造!”
    “滚回娘胎重造!”
    “滚回娘胎重造!”
    ......
    李天府身为姚州主将,带头起哄,麾下将士自然跟从,齐声吆喝不停;继而,河朔、幽州的鬼卫,也立刻跟风喊起。
    这一千精锐,一遍纵马飞奔,一遍扯着嗓子,大声嘲讽死阵的所有将士,直接把镇戍死阵的八名大将,以及主持大阵的梁伯,气得脸色通红,胸口好似拨浪鼓似的,起伏不停。
    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支持吉王的一方大员,神情就疑惑了起来。
    “两军对峙,对方竟然纵马游离于军阵之外,莫不是嫌弃我军的将士,箭矢不利乎?”西川王建,立刻拽着书袋子,大声怒斥道。
    “杨某曾闻,怀化大将军朱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今天的这个安排,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杨行密凝视着场中,摸着下巴,狐疑起来。
    “朱璃和朱全忠,全都是诡诈如狐之辈,如此行事,必有蹊跷!”吃过朱璃和朱全忠亏的李克用,反而一反常态,言辞凿凿地断定道。
    ......
    望着游离在死阵之外的朱琊等人,听着对方麾下的那些将士,污言秽语般的嘲讽和侮辱,一直养尊处优的梁伯,以及他麾下的三大凶将,就开始不淡定了。
    不过在梁伯看来,对方以为这样,他就奈何不了对方了吗,简直就是笑话;对方如此乱来,完全不谙兵法,必然自讨苦吃。
    一念萌动,只见梁伯立刻示意身边旗手,挥动起了手中的大旗。
    组成死阵的将士,看到中心处的旗号变动,立刻就知道主帅下令了。
    只见大阵的外围,无数府卫闻旗而动,无数枚一人多高的巨盾,顷刻之间,顺次立起,整个战场,立刻就是一阵“咣、咣、咣......”的立盾之声。
    须臾之间,整个死阵,一如用巨盾扎起来的羊圈一般,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于此同时,也就在大盾竖起的一刹那,死阵之中的千余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箭矢倾斜六十度向上的方向,向着策马奔腾在死阵之外的朱琊等人,抛射起毒箭来。
    “嗖、嗖、嗖......”
    刹那之间,幽蓝色的寒光,就映满了所有人视线;放眼处,满目都是蓝汪汪的瑰丽之色,那是剧毒的颜色。
    箭矢喂毒,其色斑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不过,即便知道那是毒箭,对峙双方的大员,依旧没有人,开口叫破。
    大势之争,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有人叫破,也不过是贻笑大方,没有人会理会他的。
    当无数支侵染着剧毒的羽箭,破空冲上天际之时,整个空间,立刻散发出一阵腥臭的气味。
    那些啸冲而出的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度后,立刻箭头一垂,接着就俯冲而下,径直冲向了游龙一般的朱琊等人。
    “啊......”
    就在此时,一声嘶吼,磅礴而出,春雷炸响般凭空暴起,尖锐的狂啸声,刺激得所有人的耳膜,尽皆疼痛欲裂。
    音波如涛,涛翻浪卷,眨眼之间,就席卷了一片长空,震得整个空间,都乱颤不已。
    那是朱琊的“龙鸣狮啸”,无数垂射而下的毒箭,在朱琊的音波攻击下,瞬间就出现了紊乱不齐、摇摇欲坠之态。
    这阵紊乱,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也就是一个刹那的功夫。
    可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中,龙鹄山的大宫主李天府,猛地鼓起两腮,一如蛤蟆吹天一般,“噗”的一下,就喷射出了一道晶莹的酒水。
    酒水剔透,喷溅如龙,水龙舞天,摇头摆尾。
    放眼望去,就见那绵亘无穷的长啸声中,一条晶莹瑰蓝的游龙,眨眼之间,就腾空而起,滴溜溜地绕着死阵,溜过了一道浑圆的圆弧。
    圆弧看似随意,却又十分精准地悬浮在了羽箭的下方,平铺成一道宽阔的水带,死死地拦截在了毒箭的必经之路上。
    那些暴雨般的毒箭,毫无意外地,就垂落到了蓝色的水龙身上。
    水有浮力,无人质疑。
    虽然李天府喷射的酒水很少,可耐不住他功力高啊,比起那些抛射羽箭的弓弩手,不知要高出多少。
    看似来势汹汹的毒箭,在经由朱琊和李天府两次的阻隔之后,原本势若流星般的抛射,瞬间就变成了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萎箭了。
    “刷、刷、刷......”
    只见纵马游走在死阵四周的骑士,瞬间就挥动起手中的长刀、尖刀、板凳等武器,轻轻一拨,就将这些毒箭,全都拨到了一边,轻巧得几乎混不着力。
    死阵中的精锐府卫,射出的第一波毒箭,就这样轻巧地被朱琊和李天府,给联手破解了,数千支毒箭,竟然没有伤到一名精锐骑士。
    马蹄呼啸,奔腾如龙。
    轰隆的马蹄声,一如奔腾呼啸的海潮一般轰鸣不断。
    朱琊、李天府等千人精锐,破除了毒箭之后,仍旧好似一条狂躁的狂龙一般,围绕着死阵旋转不已。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凌空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千人骑兵,就好像一条暴躁的狂蟒,紧紧地裹住了中间的“玄龟”,使之不能游弋分毫。
    一波毒箭,竟然一点战果都没有,倒是让主持大阵的梁伯,愤懑了起来。
    想他梁伯,好歹也是一方巨擘,跺跺脚都能让这片华夏的天地、颤上三颤的人物;可是如今,他亲自出马,竟然连敌人一根毛都没有伤到,他这老脸实在丢不起啊。
    一波倏平,梁伯立刻示意旗手,再次挥动大旗。
    大旗挥动,毒箭如雨;迎接它们的还是朱琊的“龙鸣狮啸”,以及李天府的“水龙天舞”,继而就是骑士们那不屑一顾的格挡。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梁伯不能给朱琊等人造成伤亡,他就越不信邪。
    大旗挥动得愈来愈频繁,羽箭抛射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裂金碎石般的狂啸声,也不断地嘶声而起,整个战场的上空,还有一条晶莹剔透的蓝色水龙,不断地徘徊在消散和清晰之间。
    伴随着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破云裂霄般的狂吼声、伴随着一条弄涛戏水般的水龙,肆虐长空;千余位身手堪比裨将般的精锐,不断地挥舞出银光匹练,将所有的毒箭,格崩到一边。
    如此一幕,倒是让观战的双方大员,无不心生疑窦,这到底是谁在破阵、谁在布防啊,攻守双方,好像完全颠倒了位置了吧。
    整个战况,即便是让能征惯战的大将来看,他现在怕是也看不懂了。
    “娘的,到底在搞什么?”望着场上的怪异一幕,江左的刘汉宏,这位暴躁的节度使,突然暴了一句粗口。
    一人带头,其他人也不淡定了,李克用圆睁着一只独目,沉声道:“不对,对方是来破阵的,怎么可能只是挨打,却不还手呢?”
    “这其中一定有诈。”李克用的口气十分笃定。
    骤然听到李克用的质疑,李法主脸色一青,立刻惊呼道:“箭矢,对方是在消耗我方的毒......,不,是羽箭,对方是在消耗我方的羽箭。”
    一言惊醒梦中人,闻听这道惊呼的大员,立刻恍然。
    场上的一幕,给人的感觉,不正如李法主所言的那样吗;朱琊等人,纵马飞窜,甘心做靶子,不断地诱使梁伯等人,抛射羽箭,毫无疑问,打的就是消耗他们一方羽箭的目的。
    迄今为止,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梁伯的毒箭,想必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吧。
    唐末乱世,武人乱国,所有的地方节度使、以及一方镇将,几乎都对军旅的惯例,知之甚详。
    但凡大战,弓弩手一般都会带有三篓羽箭,一篓五十支;类似梁伯这样,不断地下令抛射,大半个时辰下来,每一位弓弩手,至少都抛射出了上百支羽箭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看明白,可是又能怎样呢?
    朱琊、李天府率领的千余精锐,不断地围绕着死阵策马奔腾,搞得就像上万骑兵奔袭似的,他们即便发现了真相,放声大喊,梁伯也听不到;派人前去传话,可外面又有骑兵阻隔,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却什么也做不了,跟没明白有什么区别吗?
    李法主虽然看出了朱琊等人的目的,可对结果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个死阵,突然就哑火了。
    无他,阵中的府卫,随身携带的毒箭,全都射光了;他们即便再想射,也没箭了啊。
    一见对方突然熄火,朱琊等人的神情,就是一阵放松。
    若想啃下死阵府卫,毒箭无疑会成为最致命的威胁,这颗带毒的獠牙,现在终于被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拔了下来,下面就是硬啃的时候了。
    不过,他们这一队,也要歇歇了。
    梁伯羽箭告罄,正在李法主心急如焚之际,他突然发现,朱琊等人竟然撤了。
    这是什么意思,正常情况下,消耗完对方的羽箭,不是正好趁势冲击敌阵吗,这个朱琊难道是猪脑子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撤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随着朱琊的撤退,河南大将王彦章、邠宁王珂、冀州墨君和等千人精锐,瞬间就策马冲出。
    同样是千余精骑,同样是十元悍将,这些人甫一冲出,就衔着朱琊等人的尾巴,立刻又将死阵给团团围在了中间,彼此衔接,毫无一丝破绽。
    这一拨千人队上来,可不像朱琊等人那么客气了,仗着马快功高,这些人一边策马游走在死阵的边缘之处,一边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没头没脑地砍在了死阵府卫的巨盾之上。
    “叮、当、叮、当......”的钝器相撞之声,瞬间响彻满场;这赫然的一幕,彻底看呆了李法主一方的数位大员。
    这个时候,他们如果还看不出朱璃等人的策略,那他们就是猪了。
    对方分明就是不想给死阵的府卫,一点修整的时间,就是要生生地磨死这些府卫,一句话,他们无意破阵,旨在灭人。
    看明白了朱璃等人的意图,这还不是他们最惊讶的;最惊讶的还是战场上,那些精锐骑士的武力。
    同样都是精锐,可那些马上的精锐骑士,每一次轮击之下,竟然都能砸得一人高的铁盾,凭空矮下去尺许。
    盏茶功夫,策马奔腾的骑士,就将完全遮住府卫全身的大盾,硬生生地砸矮了三尺;当那些组成死阵的府卫,全都暴露出脑袋和前胸之际,奔行的骑士,已经不再轰击大盾了,转而开始轰击那些府卫的脑袋来。
    直到这一刻,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只见王彦章率领的千余精锐骑士,他们手中的大刀、长矛、巨斧,高高挥起,拼命轰下之时,众人除了听到“崩、崩、崩......”的声音外,竟然不见一个府卫倒下。
    看那骑士之中,有一名骑士,使用的是双刃斧,光看那分量,起码也有几十、上百斤。
    再加那人五大三粗,一看就是膂力过人之辈,就是这样的大汉,竭尽全力地挥起了重斧,轰在一名死阵的府卫头顶上时,那名府卫也只是一个踉跄,连一丝血痕都没有迸现。
    试想一下,一柄百斤巨斧,砍在人的脑袋上,被砍的人竟然屁事没有,你会是什么感觉。
    惊异、甚至惊悚!
    见到了这一幕,不但朱璃一方的大员知道,死阵府卫,必然有诈,就连和李法主站在一边的大员,也看出了诡异。
    这些府卫有问题,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怪不得代表寿王一方的大员,竟然不以常规方法来破阵,原来李法主请来高人,摆出的这个大阵,不但使用了剧毒淬兵,连所有的府卫,都变得如此诡异了。
    想到了这里,李克用、杨行密、李茂贞等所有支持吉王的人,在看向李法主时,也不由得就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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