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天下统一。
    朱雀王大概也想到这关键问题,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壑和李菡瑶,热切得像看衣食父母。
    那两人浑然不知自己被盯上了。
    王壑见四丫头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诧异道:“这家人倒不重男轻女的,难得。”
    李菡瑶目光追随四丫头进了厨房, 才收回来,闻言摇头,轻声道:“才不是。以前他们家很穷苦,四丫头又黑又瘦弱,小小年纪就要做许多家务,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声音虽轻话语却沉重。
    王壑收了笑, 问:“后来怎么变好了?”
    李菡瑶道:“像杨家这样穷的,随处可见。我看不下去,想帮他们。爹爹告诉我,救急不救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是,我便绞尽脑汁想法子。于是每到一处就开作坊、开商铺,尽量招收当地人,给他们一项生计,有个出路。这些年,我走遍江南各地,走到哪就把产业铺到哪儿,把李家的产业翻了几倍,却依然不能解救众生。
    “这其中缘故,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譬如这杨家,当年,几个孩子年纪都小,公婆又都不在了,杨嫂子照看孩子料理家务根本腾不开身进工坊,只能让杨大哥去。偏偏杨大哥打鱼撒网是一把好手,在工坊做事却不大行, 总挨骂,看不到前途。
    “我想这样不行,于是另替他们筹谋:让杨大哥依然打鱼撒网,杨嫂子厨艺好,就在家里开馆子,做私房菜。至于客人,我认得人多,替他们拉客再容易不过了。而杨嫂子的厨艺也没让人失望,凡来了第一回,必定有第二回,现在他们做的都是回头客。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
    “每次来,我都教四丫头些做人道理,教她立志,又告诉杨大哥杨大嫂:女儿教养好了,比儿子还靠得住呢,劝他们善待女儿,哪怕为了儿子将来能多一分助力,也不该忽视女儿。好在他们夫妻还算明白人,听进去了。四丫头自己也争气,如今胆子大了,能说会道,又懂事又能干,越发得父母重视,竟肯送她去读书。
    “其实,我今儿带你们来吃饭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劝杨嫂子他们送四丫头去上学。谁知他们竟主动给女儿报名了,倒是我小看了他们。”
    王壑听了这一篇话,满眼的敬佩,道:“你那么小年纪便知道关注民生疾苦,可见天注定你要做女皇。”
    李菡瑶不接受他奉承,笑道:“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崇高,也没想那么多。像我们这样人家,一月赚几万银子都习以为常,赚几十万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可他们不同,赚几百钱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特别有劲头。”
    王壑道:“他们高兴,你就高兴了?”
    李菡瑶道:“差不多是这意思。”
    王壑不由失笑。
    李菡瑶不满意他这反应,道:“你别笑。我可不是做善事,也并未资助他们一文钱,不过就提点了几句,出了个主意,他们有今天全是他们自己的努力。”
    王壑道:“但若非你,他们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李菡瑶点头道:“这倒是。我既插手管了,从此他们的一悲一喜都牵动我心。而他们亦让我惊喜:一次来,听他们说家里还清债务了,还攒了几百钱;下次来,发现屋里添置新家具了,屋子也翻新了;再下次来,大人孩子都穿新衣了,脸上喜气洋洋的……他们努力地生活,一天一个变化。我真高兴!——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最后,她认真地问王壑。
    王壑想了一下,才诚实道:“不能。我自小便常听父母说朝堂政事,一国、一州、一府,最小也是一县之地的民生经济;外出游历,关注的也是大方向。你说的这些,我很少接触和了解,也不曾这样帮过人家。”
    所以,他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他试想了一下,如果自己遇见类似的事情,也会高兴,但绝不会如她这般兴奋和狂热。
    他敏锐察觉,李菡瑶所领悟的,绝不止助人为乐,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和感悟。
    他不由问:“就这样高兴?”
    李菡瑶黑黝黝的眸子迸射出明亮光彩,用力点头道:“是。我发现,如蝼蚁般渺小的他们,潜力是无穷的,有无限的可能。我不过指点几句,他们便如天降甘霖,疯长起来。使我觉得自己就像观音大士,给予他们的就是玉净瓶的露水。我随处抛洒,便催生出一片繁华盛景……”
    王壑心头震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果然是天生做女皇的人,于微末之中也能窥见大道。
    难道这就是天降大任?
    他们都在济世救人,但出身不同,行事也不同:他生下来便站在高处,起点高,出手便如雷霆风暴。而她家虽豪富,利益却与最底层的百姓息息相关,无论是工坊里的工人,还是种桑养蚕的农户,都是她避不开的。她就像和风细雨,一点一滴、逐渐渗透到千家万户,最终,把整个江南都拢在了自己的羽翼下,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散。消散的瞬间,它奋力喷洒,将余晖渡向李菡瑶。少女的身躯被一圈五彩光晕环绕。她俏生生立在光晕中,背靠爬满青藤的矮墙和一片连绵的粉墙黛瓦,圣洁如神女降世。
    “……我很满足于这样帮人,可是后来,我又不满足了,因为我发现这样下去,就算奔忙一辈子,也救不完江南的百姓。为此,我要挖掘自己的潜力。”
    王壑知道,她定然有了新的想法。
    于是调侃道:“你挖出来了吗?”
    李菡瑶道:“当然。有天我跟爹爹说起这事,爹爹开导了我一番,使我明白,一个人再聪明,力量也有限,须得集合众人之力,方能成大事。”
    王壑:“……”
    确定了,天生就是女皇。
    某些东西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是上天赋予她的传承和记忆,时机一到,便触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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