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舒虽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打从心底里有一种喜欢甚至是亲切的感觉,却还是在昼潜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地揔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的力度绝不是做做样子唬唬人的,那可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顿时,昼潜结结实实吃了一巴掌的左脸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不仅泛起了一个深红清晰的五指印,还微微地肿了起来。
    “啪”的这一声脆响,不仅开在了他的脸上,更是仿若抽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既措手不及又疼得真切。
    此时此刻,就在这个鲜花盛开,青草盈盈,偶尔还会翩跹过一只两只三只五只蝴蝶,人迹罕至的大宅深深的院落里,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原本还有些轻松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芬芳清新隐隐泛着花香的空气亦是于这同一时刻仿若静止了一般。
    不只是林安烈和姬忘忆,甚至连素来觉着的涅槃都摒住呼吸,紧张到全身戒备地盯着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只是捂着被掌掴的脸颊的昼潜,皆做好了随时冲上前去按住他的准备。
    毕竟,昼潜这个人总是行动快过脑子,往往一脚踢出去了,才会去思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现在,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扇了巴掌,让他内心的波滔有多凶涌,只怕很难估量。
    然,他们怕是都猜错了——
    昼潜是冲动,偶尔亦会随心做事而不动脑筋,但,这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数儿,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能做什么事,他拎得很清楚,更何况,当务之急是救莫亦凡,若是浮空棰桥正门进不去,就须得想旁的方法,而这个容易舒的兄长似是掌握这一方法的人,那吃这一巴掌换早一天救到莫亦凡的命,那自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昼潜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心中反复游说自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救人要紧!
    反复深呼吸了几次,他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弯下腰去,抱拳拱手做作揖状,压低了声音道:“容姑娘,我不知你与剑仙之间有何种恩怨,但,在下不过是在一次事急从权后暂接剑仙一职,并非真正剑仙,此次前来是为救朋友,若是你的兄长真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在下定永生不忘!”
    本是还想扬起手来再打他一巴掌的容易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右手掌缓缓下移,捏住他的下巴托起了他的脸颊,冷笑道:“你着一袭剑仙衣,就算有所不同,亦是剑仙衣,你说你不过暂接剑仙一职,那亦是剑仙,再者说来,虽说我不在那浮生渡,却也晓得那里发生的事,便是你们再如何守口如瓶亦无妨,反正,无论是我,还是我兄长,只要是我容家的人,都不会帮你们!”
    说罢,她竟用力一甩手,大踏步地踩着横七竖八散在地上的之前被她折下来的鲜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保持着弯身的姿势,昼潜全身都在颤抖,似是还有一丝晶亮含在他的眼眶之中。
    心疼地看着昼潜,姬忘忆缓缓地向他伸出手去,然,那只温柔的手还未落下,便被林安烈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林安烈对姬忘忆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个时候,谁都帮不了他的!”
    心有不甘地看了看昼潜,却又深谙林安烈的用心,姬忘忆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了屋内。
    涅槃看着仍旧拄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昼潜的林安烈,想要叫他回屋,却想着这两个人的关系,一个如此难过又难堪,另一个必定也好过不了,便用力地握了握二人的肩膀,摇着头叹着气也回了屋。
    此时此刻,怕还真是如他所想一般,任谁也无法体会昼潜和林安烈的感受,除了他们彼此。
    始终对着容易舒离开的方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昼潜的双拳紧紧握着夹紧在双腿两侧。
    自小到大,除了双亲、隔壁宋婶娘儿仨和林安烈之外,在遇到莫亦凡之前他都不曾感受过人间的善意。然,最近这一段光景,他的生命中突然就多出了不少人,个个似是带着冬日暖阳一般,甚至让他一度忘却了所有的不快与委屈。
    但是,容易舒方才的一番“表演”,竟让那早已沉睡在记忆中的挫败感兀地觉醒了过来,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张开了巨大的黑口,却不肯整个将人吞没,那种如同暗河中漆如墨的黑色自脚尖下一步一步往上缓缓攀爬,并顺着脚踝往上侵蚀着,一点一点折磨着昼潜,他想要挣扎,却发现那些黑又变成了无数只软绵绵的手死死地拽着他。
    他不是不想直起身来给大家一个微笑,然后,告诉他们自己很好,自己没事,可是,现在的他做不到,那些无形的黑色软手死命地想要将他拖进深渊,他光是撑着不倒已属难事,哪还有多余的力气站直腰身。
    再一次陷入这种局面,昼潜总也是想不明白的,他的上辈子究竟是不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敛的事儿,投胎前便被下了诅咒,这一生都不得顺遂,还要累及旁人不得安生,难不成自己永远都将这样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爱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不管用尽多少努力都无济于事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林安烈看着那已形成的一小片水渍,心疼得咬紧了下唇,终于,他再管不了那所谓的顾及感受,伸开双手将昼潜一把拽直了身体,并用力抱进了怀里。
    “安烈,对不起——”仍旧低垂着头,昼潜一副失魂落魄地说道,“是我害你了你们大家,其实最该死的人,许是我吧!”
    死死地抱着他,林安烈拼命地摇了摇头,泣声道:“不,不是你的错!”
    “若不是我,那宋叔许是不会变成化妖——”昼潜流着眼泪继续说道,“他不成化妖,便不会来寻我,来寻宋婶儿娘儿仨,如此便不会引来玄蛉,莫亦凡亦会好生在玄庭待着,当他的莫家二公子,根本不会摊上这杀身之祸,而你们更不会冒死随我来这个鬼地方,那些人说得对,或许,我真是鬼托生的,凡是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阿潜,你别再说了!”林安烈抱着他的双臂更紧了些,忍了许久的泪水也还是滚了下来,抽泣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本已回到屋内的姬忘忆越坐越等不到门外的人进来,便再次推开门走了出来,恰巧将这一番对话收进了耳朵里,登时就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但见她“噔噔噔噔”几步奔到了他们身边,一把将二人扯开,并用力将昼潜一下子推出老远。
    “我真是看错你了——”狠狠地跺了跺脚,姬忘忆扁着嘴,气得浑身颤抖着说道,“你之前不是答应过云清钰么,不管到了玄庭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退缩,无论受到多大的阻力都不会动摇你的决心,现在呢?不过是没能上得了浮空栈桥,不过是被那个姓容的女人扇了巴掌,你就成了为副德(小生),你对得起一直帮着咱们的云清钰么?你对得起冒着风险带咱们来的涅槃前辈么?你对得起我和林安烈么?好,就算这些人你都无所谓,反正我们亦不重要,那你又对得起救了你一次又一次,为了你现在连命都快没了的莫亦凡么?”
    莫亦凡?!
    昼潜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全身颤抖了一下,之前失神的眸子里渐渐回复了一些色彩,始终低垂着的头亦缓缓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姬忘忆,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悲伤与愧疚。
    再也控制不住那压抑许久的心疼,姬忘忆扑进了他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用一种难得一见的柔弱的声音道:“如果连你都撑不下去,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心中结着的冰被怀中这个向来倔强此时却颤抖如同一朵雨打花般的姑娘瞬间击碎了,昼潜紧紧握着的双拳松了开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肩,并自自己怀中托了起来。
    “对不起——”歪着头将尚未干涸的泪渍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昼潜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
    使劲地摇了摇头,姬忘忆看着他的笑容,竟破涕为笑道:“是够蠢的,蠢得没救了!”
    “安烈——”拍了拍她的手臂,昼潜放开手走到了林安烈身边,笑道,“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阿潜,你现在没事了吧?”林安烈见他又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模样,便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不如回去休息,明儿一早,涅槃前辈应是会带着咱们去找那容姑娘的。”
    “啪啪啪啪啪”几下掌声响过之后,涅槃倚在门框上,一边弯着手查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打了个哈欠道:“哈啊,情煽完了,情绪也发泄完了,没什么事儿,就回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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