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这是云中旭留下的唯一遗物。
    秦涛扫一眼正在撬箱子的黄树奎不禁轻叹一下,转身缓步而去:“大家小心点,这里不寻常。”
    “最不寻常的是他早已知道玄关有暗弩机关却没有阻止云中旭。”李艾媛跟在秦涛的后面,左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把上,生怕发生什么不测。
    秦涛紧皱眉头微微放慢了脚步,李艾媛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云中旭与氐族的关系匪浅,两代人至少有三十年的交集,而且只有他才能帮助氐族控制瘟疫病毒,从某种角度而言云中旭是氐族人的恩人。
    但乌族长似乎对云中旭有某种抵触情绪?说不好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秦涛浑身都处于紧张状态,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了,当初在雪域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有过,今天又陷入了那种状态。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恐惧中带着一丝兴奋,刺激中夹杂着一些紧张,沉稳而从容洒脱而谨慎。这是秦涛的特点,特种兵天然的素质让他一进入这种状态便变得异常敏感起来,“觉识顿开”的感觉。
    何谓“觉识”?就是人的感官灵敏度。包括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和直觉,尤其是经过两次生死任务的秦涛,觉识本就十分出色,置身于神异莫测的环境之中后,觉识变得灵敏异常,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觉。
    尤其是对身边的李艾媛十分敏感,两人若即若离,而且再也不敢碰触她冰凉的指尖!
    药箱子已经被几只弩箭给洞穿了,露出不少黑色的液体。方才从云中旭的怀中拿过来的时候那种液体流了他一身。黄树奎打开药箱子,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才发现里面有三个瓶子,两支已经被打碎了,还有一个完整的。
    对于老盗墓贼而言,任何东西都不会放过。黄树奎把药瓶子揣在怀中,一股脑把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来,从里面滚出一支包裹着黄绫的物件。黄树奎一把抓住打开,不禁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是一支锈迹斑斑古朴沧桑的阴阳镜,跟铜镜大小差不多,上面雕刻着古篆,两面一模一样。刁钻的眼光让黄树奎不由得大喜过望,扫一眼已经走远了的人影,慌忙把阴阳镜包裹起来塞进怀里,慌慌张张地离开。
    就在众人跟在乌族长蜗行之际,谁也没注意到巨门台阶下幽幽的蓝光之中,匍匐在石阶上浑身鲜血的云中旭却“动”了一下,药箱子里漏出来的黑色液体一点点地侵入了他的伤口,而伤口中的血也在一点点地凝固,变成了黑色。
    空间内,雄伟的大殿的影子浸在幽蓝的光晕之中,寥廓的空间让人无法想象千年之前在没有现代化的建筑机器的情况下,是如何间期如此恢弘的殿宇的。而这里还只是玄关——氐族人保护羲皇封禁所生活的地方。
    乌族长和四名氐族武士一步一叩首,如虔诚的清教徒一般。而甬道便是通向神邸之路,那里曾经是氐族的祖先栖身的地方,曾经是让氐族付出了几千年的时光守护的地方,那里有他们最崇高的精神信仰,也有氐族刻骨铭心的族殇。
    秦涛忽然停下了脚步,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人影!在蓝色的光晕里,距离众人位置三十多米的甬道两侧,出现了高大的影子——足足有四米多高。影子岿然不动,如巨石雕像一般矗立在宏伟的圣殿前面,而圣殿只能仰望,一种莫名的威压忽然油然而生。
    秦涛冷冷地盯着前面的影子不禁紧张起来,看一眼抱着紫薇混元珠的郝简人:“小心点,很蹊跷。”
    郝简人望了片刻,一咧嘴:“是石像,在锁云洞见过这玩意。”
    秦涛微微摇头,有一种不真实感。敏锐的觉识已经看到了那些影子手里的武器全部是真实的,长达两丈有余的青铜戈,而且他们的身上还穿着盔甲,身材也不尽相同。难道是翁仲?这里不是陵墓,不可能设置石像生——那些影子绝不是雕像。
    郝简人也发现了有些不同,不禁惊得目瞪口呆,拦住正在磕头的乌族长和四名氐族武士:“别装神弄鬼了,前面有拦路的!”
    乌族长起身望着恢弘的圣殿和圣殿之下排列两排的影子:“那是氐族圣殿的八大守护神,守护八方,据传已经存在三千多年了,有了他们氐族人才会安然度过任何灾难和生死的考验。”
    圣殿守护者,大多数都是石雕或者是铜柱的雕像,被赋予了更多的人为因素。秦涛狐疑地看着乌族长,心里忽然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作为一名军人,他不相信毫无生命的雕像可以护佑安危,却不得不对其肃然起敬,尤其是一些不朽的英雄。
    石像是无生命的,但却又是有生命的——因为被赋予了人的精魂。
    “你们一定认为他们是石头的,但在氐族传说里他们曾经真正存在过。他们是镇守仇池山羲皇封禁之神,拥有无上崇高的地位。”乌族长虔诚地望着远处诡异的影子:“不是雕像,他们从来都不是雕像,那是氐族祖先的灵魂!”
    一声悲鸣从乌族长的喉咙里吼出来,在一片死寂的空间内久久回荡。
    秦涛和李艾媛都沉默地点点头,无论他怎么说都不会反驳,这是对一个古老民族最基本的尊重。尤其是在听过他所讲述关于氐族人世代守护羲皇封禁的传说,似乎自己距离“诸神世纪”更近了些许——虽然不明白为何氐族人将上古的历史尊为是“神话”,大概这就是中华民族血脉里存在的遗传基因所致,任何一个民族(汉族以及所有少数民族)都会将自己的祖先神话。
    我的祖先是神仙。这种看起来有些怪诞的祖先崇拜似乎看起来有其合理之处,譬如华夏民族的人文始祖“三皇五帝”,比如用五色石补天的女娲娘娘。而这里是三皇的故里,古老的常羊之山,神秘的羲皇禁宫!
    在此之前秦涛不相信有神的存在,作为一名“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军人,他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但先后两次执行非同寻常任务之后,他的认识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不相信神的存在却笃信有超自然的力量,那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控制着世界,或者是曾经控制过世界。
    尤其是在九层高台升起之后,紫薇混元珠遭遇雷击并没有被毁掉,而是打开了九重封禁玄关的入口。如果说这是巧合莫不如说是自然的力量开启了一个神秘的空间,一个隐藏着远古历史和诸神传说的空间。而置身于这个空间里,如同走进了久远的历史,到处都充满着古韵沧桑。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古墓,但却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云中旭是第一个死于机关弩箭的人。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生死的考验,而氐族人更是伤亡惨重。用黄树奎用奇门遁甲预测出来的结果就是,整个天坑便是一个巨型的“死门”,注定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会葬身其中。
    但秦涛不相信这些,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
    “乌族长,我们应该加快速度,这里封闭日久氧气恐怕不多了。”秦涛凝重地看一眼正在痴迷地望着圣殿的乌族长,对于考古学者洪裕达和老盗墓贼黄树奎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恢弘的圣殿,雕刻着古朴装饰的地砖,甚至三十米之外伫立的巨石雕像。
    古朴纹饰雕琢的青石地砖覆盖了薄薄一层细灰,一如不久之前经过细心打扫一般,实则这里至少有三十多年没有人的气息了。乌族长显然要比秦涛着急,但再着急也不能少了礼数,一步一叩首变成了五步,行进速度加快了不少。
    郝简人背着战术背包东张西望着,幽蓝的光晕空间里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尤其是尽头恢弘雄伟的大殿,不敢相信是在地下的空间里。洪裕达不停地赞叹着,这样的地下建筑群简直堪比故宫——甚至比故宫更让人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见骸骨尸体?”李艾媛感觉手汗津津的,观察了半天没有看见一具骸骨,所经过的空间内也没有发现任何认为的痕迹。乌族长曾经说过在三十年前瘟疫爆发的时候这里被强制封闭,里面关了许多患病的人,他们在哪儿?
    这也是秦涛所疑惑不解的,按照经验而言,那些患病的氐族人会“自生自灭”,他们会饿死在没有任何资源的玄关里,而且根据人的本性而言,或许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这是有过先例的。在绝对饥饿面前,人性会发生扭曲,以满足最基本的生存必须。
    在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人的喘息,所有人都沉默着走近了八座神像,乌族长和四名氐族武士长跪不起,似乎想把骨子里的虔诚和信仰都凝聚在对祖先的尊崇之中,不禁让人动容。
    乌族长做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动作,四名武士彼此跪拜片刻,纷纷举着火把通过了神道,他们的影子消失在圣殿前面的广场上。秦涛凝重地望着,在广场中心四只火把突然分开,向东南西北的是个角落跳跃而去,然后完全熄灭。
    “他们干什么?”秦涛皱着眉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乌族长,才发现他的脸在蓝色幽光中痛苦得扭曲变形,似乎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悲伤的人,以前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这是氐族人最虔诚的仪式,只有氐族武士才有资格去完成。”苍老的面容望着雄伟的圣殿:“善良和勇敢是氐族的信仰,就如同我们信仰光明和诸神一般,虽然氐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栖息了几千年,但从来没有改变过。贪婪与邪恶永远不是氐族人,每一个氐族人都是诸神的勇士。”
    秦涛微微点头:“我相信您所说的。”
    “你的心里还有诸多疑虑,我已经感知到了。千年以来进入玄关的人都有这种疑虑,那是因为他们的心里有着世俗的羁绊,喜、怒、哀、乐、悲、恐、惊,谓之七情,氐族人唯有虔诚和勇敢。有件事我不得不现在跟您说,三十年前我奉命邀请云医生看病,那时候氐族是生活在锁云洞里,而不是这里。”
    秦涛和李艾媛不禁诧异地看着乌族长:“云中旭的父亲看到难道不是这里?”
    “当然不是。老族长为了迷惑外人不得已施展了幻术,那是一种古老的技艺,现在已经无人会用了,在锁云石人洞里。所以,他看到了辉煌的圣殿和六级宝塔,看到了蓝色的幽光和寥廓的地下森林都是幻象,那是洞穴第六层石笋冢阵。是氐族人的坟塚所在,每一块石笋之下都葬着不死的灵魂,那是诸神赐予氐族最好的归宿。”
    冷汗从李艾媛的额角沁了出来,下意识地握住秦涛的手。
    “不要害怕,也不必害怕,氐族人是最善良的。云医生给氐族的帮助是前所未有的,他留下了五毒散配方,成功地抑制了瘟疫的蔓延,但老族长还是把所有患病的族人都葬在了萤渊,他也纵身跳了下去。”
    “不是氐族人死后都葬在冢阵里吗?”李艾媛的反应极为敏锐。
    乌族长淡漠地摇摇头:“他们是活着跳下去的,没有死,按照氐族的信仰是不可以自杀的,如若自杀是不可以葬在冢阵里面的。”
    所以,在萤渊所看到的流萤很多并非是萤火虫,而是磷火!秦涛凝重的点点头:“云医生的父亲获赠了青铜族徽之后就成为氐族的一员,而后却发生了几次不愉快的事情?”
    “按照氐族的传统,这里不能让外人所知道,尽管氐族派出许多武士出去,但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历史上只有唐末的时候回来一人,传回来了关于封禁法器的消息。云医生的确因此而死,也许这是神的意旨。”
    “所以说任何知道氐族的人都必须死?包括云中旭和我们?”黄简人瞪着眼睛愤怒地质问道:“一个丝毫不知感恩却自诩善良的民族是何其悲哀?在老子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这是神的意旨。
    “您理解错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并不了解。”乌族长黯然地看一眼郝简人轻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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