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破庙,夜雨。
    月黑风高。
    粒粒如黄豆般大的暴雨,在冷风中急坠而下,把山路变成一片泥泞。
    哗啦哗啦……
    雨水打在破庙的瓦片上,敲出密集如鼓点的噪响,并顺着缝隙漏下,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
    外面传来几声“簌簌”的轻响,似乎有身影在雨中掠过。
    “轰隆!”
    雷鸣声响,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电光,刹那间照亮了几名修士的身影。
    他们从破庙旁急匆匆掠过,片刻后,又急匆匆地折返。
    互相对视一眼,便都不约而同地追入庙中。
    “咦?”
    没人。
    破庙的内堂一览无余,只有一尊泥塑的神像茕然独立,下方是覆满灰尘的神龛。看样子是凡人供奉的山神,但已经荒废了许久。
    “……他不在这里。继续追!”
    “哼!”
    几名修士来去匆匆,临走前,还发泄般往神像上劈了一记。
    神像轰然倒下。
    过了一会儿,雨声停寂,风也消歇。
    离开的修士们没再回来。
    滴答,滴答……
    血从神像的裂痕里渗出,缓慢地滴在地上,汇入雨水的溪流中,将其染成了淡淡的红。
    忽然,神像“咔”一声开裂,表层的泥塑像沙尘一样碎落,露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身来。
    “吓死老娘了!”
    那人如一只灵活的猴子,瞬间从地上弹起,“不行,得让红叶商行那妞儿加钱,这次差点儿就栽了,至少这疗伤灵药得让她出!”
    这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如莺啼般清脆,然而“她”的脸庞,却是个黝黑的男子,胡子拉碴,面容木讷。
    凌乱的头发披散在两侧,像泥塑般糊成一团。
    “加钱的事往后再说,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刚才那几个家伙可能还没走远呢,赶紧找个地儿藏身,才是正理。”
    黝黑男子的嘴唇翕动,瓮声瓮气,却是粗豪的汉子声音。
    下一刻,他的嘴巴没动,刚才的女声从后面传来:“哟呵,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离了这破庙,还有谁能认出我们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
    “算了算了,趁这会儿没人,快让我露个脸,喘口气儿……”
    黝黑男子撩起头发。
    露出后脑勺上一张娇艳的女人脸庞。
    他的头上,竟是有着一前一后,两张脸!
    在这深夜的荒山上,无人的破庙中,出现如此诡谲的一幕,让人不禁心生悚然……
    少有人知道,“千面鬼狐”其实指的是两个人。
    他是个一体双魂的畸形儿,男性的灵魂是千面,女性的灵魂是鬼狐。双魂共用一个身体,从灵到肉都结合在一起,无法分离。
    所修炼的“众生幻相”和“万物化生”大法,让其形态在众生万物中自由变换,可男可女,亦人亦兽,哪怕伪装成泥塑的神像,也是天衣无缝。
    随着鬼狐的脸露出,身体一阵收缩变化,转眼成了窈窕的女人模样。
    再伸手一抹,便是连衣衫都换了一套。
    她掏出一面镜子,就坐在神龛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修饰自己的妆容。
    只消片刻,凌乱的头发已被梳成风雅的云鬓,她再插上一支金翎碧玉簪,便满意地端详起来。
    突然……
    鬼狐的瞳孔一缩,她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逐渐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诡异的白面具。
    空洞的眼窝下,画着两撇宛如泪痕般的血纹,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啊!!!”
    她吓得猛地扔掉镜子,尖声叫了起来。
    “嘿,你鬼叫什么?”
    千面的声音疑惑地传来。
    这时,镜子落地,摔成无数晶莹的碎片。
    在鬼狐惊恐的注视下,每一块碎片都出现了一个黑斗篷、白面具的诡异影子,并发出“桀桀”的笑声。
    它倏然从镜中冒出,漆黑的斗篷一扬,便如夜空般将千面鬼狐裹了进去。
    然后化作青烟,钻回了镜里。
    漆黑,无声。
    仿佛行走在无尽头的甬道中,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千面鬼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一个纪元,或只是短短一刹。在这里,时间似也失去了意义,变得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活着。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醒醒,不要睡着了。”
    千面鬼狐猛地惊醒过来。
    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你是谁?!”
    男女混音不约而同地问道。
    但是,那声音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在时空的罅隙间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来了。”
    醒不来?
    也就是说……会死?
    千面鬼狐打了个冷战,心中涌起恐惧,急忙问道:“喂,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是被它抓来的吗?”
    “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随着温和的声音落下,不远处出现一团亮光。
    仿佛溺水的人呼吸到了空气,迷糊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只是还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的景象犹如笼上了一层烟雾,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千面鬼狐揉了揉眼睛。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有一张案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
    看到镜子,他下意识地惊退,心跳狂乱。
    这时,温和的声音传来,似含有几分不悦:“玄元子,你吓到他了。”
    “大佬,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太不经吓了……”
    铜镜里冒出一个白面具,五官扭曲成一副委屈模样。
    玄元子确实挺委屈的,为了把大佬的食材从遥远的地方运送过来,还要保持新鲜,他可真是操碎了心。
    到头来,却得不到大佬的一句称赞。
    它宛如幽怨的小媳妇般,在南冥的脑后飘来荡去,像要以此唤醒他的良心……
    “原来有一半是个女人,难怪演得那么像。”
    南冥的声音里有一丝失望。
    如此一来,这个食材的营养未免打了个折扣,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功效卓著。
    玄元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勺子,邀功般递到南冥手上:“大佬,您要用勺子挖着吃吗?”
    “不用。”
    南冥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转过脸去,手上黑红血丝蹿出,瞬间洞穿千面鬼狐的脑勺。
    “哧溜!”
    吃完了。
    千面鬼狐一生的记忆,顿时了然于心。
    这倒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可怜人,生而畸形,被当做妖孽抛弃,从小混迹市井,几乎什么都干过,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人生百态尝尽,因而才能演绎得栩栩如生。
    “果然,光看书是不行的,没有实践的支撑,理论只是空中楼阁……”
    他满意地舔了舔唇,似乎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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