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外的行宫十分破败,大抵是因为常年无人来这里的缘故,竟然比一旁守陵卫兵的居所显得还要简陋。
    萧承和被抬进去,贴身的仆役为他换了衣裳,可人却迟迟不见苏醒。
    半夜里,突然就发起高热来。
    嘴唇干瘪脱皮,满头都是汗,叫也叫不醒,下人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只能敲响卫陵统领房间的门。
    这卫陵统领别看在皇陵这样荒芜偏僻的地方当差,但也是秩千石的正四品,手底下管着千号人马,在皇陵中极有话语权。
    统领姓吴,长得人高马大,不善言谈,打开门没吭声,听着仆从慌慌张张地把话说了,立刻叫醒了隔壁屋子里人,解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给其中一个,命他策马入城去请个大夫回来给宁王瞧病,而他自己则披上衣裳,叫了两个粗通医理的小兵,去行宫看宁王殿下。
    夜路难行,这被派出来找大夫的兵士叫孙密,正是白日里将萧承和背回行宫的那个,他常年在西郊守陵,虽然凭着统领的令牌入了城,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城中哪里能请到大夫,好不容易瞧见了几个,却都已经是闭门闭户,怎么也敲不开门的。
    情急之下,孙密忽然想到了御医署,宁王殿下是王爷,他病得如此厉害,又是为了守陵才淋得雨,合该找御医署的御医医治才是。
    长安城寂静的夜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只听得雨滴打落石板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越过了朱雀大街,直奔皇城而去。
    宫门早已落钥,但孙密持有吴统领的令牌,守城的士兵不敢怠慢,很快便将此事通传到了椒房殿。
    珠玉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宁王殿下不喜,本不欲通传,喜儿却不赞同,她出身暗卫,看事情比珠玉这样的普通女子更具眼光,知道若是皇上不理宁王重病之事,朝中和市井定会有闲言碎语,所以扛着挨骂的可能,低着声硬是将已经入眠的皇上给叫醒了。
    谢瑶光与萧景泽向来是交颈而眠,皇帝陛下一动,皇后娘娘紧跟着也就醒了。
    喜儿隔着床帐将事情说了,又道:“本不敢打扰皇上睡眠,但婢子觉得此事还是通报一声为好。”
    “这夜深雨急,你领着那侍卫去御医署找一位御医,随他去皇陵给宁王瞧病,看看宁王病情如何,回来仔细报给朕。”
    喜儿低声领命告退,萧景泽回身看了谢瑶光一眼,道:“是吵着你了?”
    “无事,反正今日睡得早。”这话说到后半句,谢瑶光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睡得早,两人白日里闹腾了那么一通,她身子受不住,觉得困乏至极,连晚膳也没吃就躺下睡了。
    谢瑶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缎被从胸前滑落,露出那白如凝脂的肌肤,或多或少地点缀着红色印记,她觉得有些冷,一边拉起被子,一边往萧景泽身边蹭了蹭,问道:“可是萧承和又作了什么妖,喜儿那声音小的,我一句也没听清,你说是去给他瞧病,生了什么病?”
    “说是白日里守陵,跪着不走,淋了大雨,受了风寒,高热不退,皇陵那儿没有个得力的大夫,街市上的医馆药铺又全都关门了,只能求到宫里来。”萧景泽解释了两句,道:“我让喜儿跟着去看看,咱们心里也有个底。”
    “你怀疑他是装病?”谢瑶光摇头,“那兵士情急之下敢闯皇宫禁苑,可见萧承和生得绝不是小病,该是一招苦肉计才对,我看他是觉得你不想再让他回到长安,自己得找个由头才行。守墓淋病了,呵,咱们当他缺心眼,可老百姓们只当他心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奇谋妙计,但咱们不按着他想得走,他便无计可施。”萧景泽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笑道:“还没到五更呢,你且再睡一会儿吧。”
    谢瑶光哪里睡得着,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我倒是好奇得很。”
    拗不过她,又怕被她这样的撒娇撩起一团火,萧景泽只好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他都为了守陵而淋病了,朕不好好嘉奖他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我记得他和承国公家的那个女儿定婚比华月和元辰还要早许多,如今可还没完婚呢,在西郊一个人可怜巴巴,生了病都没人照顾,不如就叫那位周小姐去照顾他,再者嘛,他既然这么喜欢守陵,连下雨都不肯不离去,朕感其孝义,让其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在皇陵守墓可好?”
    谢瑶光闷笑一声,扭头看了萧景泽一眼,道:“这个法子真是妙,看来萧承和这一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你把他逼成这样,就不怕他狗急跳墙?”
    萧景泽摇头,“长安有大将军和关内侯坐镇,他手中无兵无卒,不足为惧。”
    ☆、第134章 贪念
    第136章贪念
    天光大亮的时候,喜儿回到了宫中。
    这一阵儿天气闷热,谢瑶光胃口不好,难得雨过天晴之后天清气爽,御膳房里送了新鲜腌制的果脯来,她这会儿正一个一个的往嘴里送。
    看到喜儿进门,谢瑶光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她叫了过来,问道:“御医给萧承和瞧过病了,情况怎么样?”
    喜儿身上的衣裙还是昨晚那一件,因为去了城郊的缘故,沾满了泥点,她提着裙摆行了礼,紧接着摇了摇头,道:“御医瞧过了,说是宁王殿下的情况不太好,用了药还得再看看情况,奴婢跟着在旁边看了一眼,的确如此,那脸烧得像是猴子屁股似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下人们把他扶起来给他喂药,全都给吐出来了,最后还是御医让人掰着他的嘴,给灌进去的。”
    “他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谢瑶光笑了笑,“行了,你来回奔波,肯定是累了,先去换身衣裳,今儿不用伺候,歇着吧。”
    喜儿谢恩离去,谢瑶光从桌上的碟子里捏起一颗青梅,漫不经心地丢进嘴里。
    珠玉沏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您还没用早膳呢,这果脯都吃了两三盘,一会儿怕是吃不下饭了。”
    谢瑶光嗯了一声,又抓了两三个塞到手中,让她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了,又问:“去前殿问问,看皇上下朝了没有?”
    如今政事不像之前那般忙碌,萧景泽下了朝都会先过来用过早膳,才去书房处理政务。
    珠玉应了声,还没出门,萧景泽就领着黄忠进来了,见珠玉手中提着食盒,笑着问谢瑶光:“皇后这么早就饿了?”
    “吃几个零嘴罢了。”谢瑶光笑,命珠玉去传膳,这才抬头道:“喜儿刚刚回来了,说是萧承和病得不轻,他这一回可是下了血本,也不怕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不可能让他死,有孝顺的名声在身,我如果真的不管不顾,让他给病死了,那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又得是另一种说法了。”萧景泽坐了下来,从她手里拿了颗青梅,笑了笑,“整日里见你吃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说罢将低头咬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谢瑶光没忍住,笑了一声,“最近御膳房送来的青梅都酸着呢,你要是想吃果脯,我让他们弄点儿甜的来。”
    萧景泽摇摇头,“这都是用膳的时辰了,吃太多零嘴儿不好,你也是,偶尔解解馋便罢了,别把这些东西当饭吃。”
    “你啊,还有珠玉,不就是吃了几颗青梅嘛,至于像老妈子这般唠唠叨叨的吗?我就是没胃口吃饭,才吃这玩意儿开胃的。”谢瑶光咕哝了两句,见送膳食的内侍来了,才堪堪住嘴,在外人面前,她可是向来知道要给皇帝留几分面子的。
    谢瑶光这些时日挑嘴的紧,一桌子御膳房巧心思做出来的佳肴美味,也只是动了两筷子,萧景泽无奈道:“就该叫珠玉和喜儿将你那些零嘴儿全收起来不许吃,以前竟没瞧出来你跟小孩子似的贪嘴,以后这样可不成。”
    “知道了,你赶紧吃饭吧。吃完还得去御书房看折子呢。”谢瑶光敷衍了两句,并不往心里去,见他不疾不徐地夹菜,忽然道:“你说,我晌午让人去承国公府把周嘉梦叫进宫,直接让人把她送到皇陵去怎么样?”
    她可是迫不及待地盼着萧承和吃瘪呢。
    要是萧承和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场风寒,一睁眼看见自己未来的宁王妃在床前伺候着,那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
    谢瑶光知道,他迟迟拖着不肯成亲,就是因为承国公府没有实权,不能像小姨母身后的靖国公府那样,给予他军队、银钱上的支持。他一日不成亲,谢瑶光一日就放心不下。
    如今凌芷彤有孝在身,三年不能成亲,可萧承和不同啊,他就算是不想成亲,可人家周家小姐的花期耽误不得。
    听了谢瑶光这一连串儿的理由,萧景泽搁下筷子,吩咐内侍将饭菜撤走,然后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一早上就琢磨了这个事儿吧。先等着,不着急,今日早朝我同众臣们说了宁王病重之事,果然有人提议将他接回城中王府诊治,朕没搭理,反倒是承国公,主动提议让他的女儿去照顾宁王,你说这老头是怎么想的,两个人虽说是未婚夫妻吧,但还没成亲,毕竟有男女大防,贴身照顾,亏他想得出来。”
    “大抵是觉得宁王声名如今正如日中天,他们当初走对了一步好棋,当然要将炙手可热的宁王殿下紧紧地和承国公府绑在一起。”谢瑶光虽然不大熟悉承国公其人,可看他夫人陈氏和女儿周嘉梦的做派,便知其是个目光短浅的人。
    萧景泽笑了笑,“所以咱们且等等,如果我所料没错,不用你去让人召她们进宫,她们便会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事实的确正如萧景泽所料想的那样,他刚刚离去没多久,就有宫城卫尉来报,说是承国公夫人携女儿求见。
    谢瑶光换了身衣裙,这才让人将她们母女二人传唤进来。
    陈氏这一回是笑着的,眯成一条线了,一进门就连忙行了个礼,还拽了一旁满脸不情愿的周嘉梦一把,高声道:“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夫人不必多礼。”谢瑶光抬手免礼,又吩咐珠玉给她们赐坐,这才故作不知地问道:“瞧夫人这一脸喜气的模样,不知道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也说来让本宫听听吧。”
    陈氏笑,“说起来怕娘娘笑话,梦姐儿和宁王殿下定亲也快一年了,虽然臣妇舍不得女儿吧,但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今日来是想同娘娘商量个黄道吉日,将婚事给办了的。”
    周嘉梦低着头不吭声,但那副表情明显是不愿意,谢瑶光可还记得她上一回在宫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对宁王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的模样呢,想想这两副模样的对比,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陈氏还以为皇后是在笑她们女方太过主动,解释道:“皇后怕是还不知道吧,宁王殿下在城郊为先皇和仁德太子守陵,昨日突降大雨,却不肯离去,当真是孝顺,可这风邪寒气入体,病了一场,听我们老爷说,这病得熬些日子才能好利索呢。”
    “是吗?”谢瑶光假装讶异,“我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倒是不知道这桩事,珠玉,去我的私库捡几支上好的老参,命人送到宁王殿下那儿去,让他好好养着身子,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开口便是。”
    “娘娘真是心善。”陈氏称赞了一句,又重新提起刚刚的话题,先是叹了口气,才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宁王殿下是个苦命的,早早地没了爹娘,如今又是孤身一人,当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打从他和我们家梦姐儿定了亲,我们就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知道他病了,臣妇这心里啊也是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让人贴身照料着才是,宁王身边都是些笨手笨脚的小厮,哪里有女人贴心呢?梦姐儿是宁王未过门的媳妇,让她去照料自己的夫婿,您说是不是应该的?”
    谢瑶光并没有顺着陈氏的话语点头,而是唤了一声周嘉梦,笑问道:“周小姐可是愿意去皇陵照顾宁王?”
    周嘉梦撇撇嘴,心中腹诽道,皇陵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谁愿意去啊,早知道宁王会被派去守陵,还一守就是三年,她当初才不会看上他呢!
    不过周嘉梦再无知,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所以只能抿着嘴不吭声。
    陈氏笑,“梦姐儿那是害羞呢,皇后娘娘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想来定是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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