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瓷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吩咐丫鬟去采买新的胭脂水米分,又喊来府中的绣娘做新衣裳,可刚吩咐了没多久,她又改了主意,“马婆婆,你说本县主到时候穿得素净些,再打扮的憔悴点儿,到时候再在所有人面前向皇上求情,这事儿是不是就过去了?”
    马婆婆是个奴才,能有什么大主意,自然是以萧瓷马首是瞻,点点头道:“还是主子聪明,您是皇上的姑母,皇上肯定会站在您这边的。”
    萧瓷满意地点点头。
    而另一边,西郊皇陵中的周嘉梦和萧承和,收到来自宫中的帖子后,一个欣喜若狂,一个低头沉思。
    欣喜若狂的是周嘉梦,她感慨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急不生蛋的鬼地方了,整日跟一座座坟包相伴,晚上稍稍有点儿响动她都能吓出一身病来,好在……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了一眼萧承和,成婚半载,她对这个夫君是极满意的,且不说他容貌俊朗,风神毓秀,虽然在民间长大,但也是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对待自己温情蜜意,床上更是极尽温柔,即便是偶尔耍了性子,也是他来哄她,只怕就连当今皇上也没有这样的胸襟气魄呢。
    “夫君,我的头一次参加家宴,你说我穿什么样的衣裳?那间绛红色的曲裾好不好,逢着新年正应景,好像有些老气了,那米分紫色的那件呢?新做的,我穿了还没几次呢,或者那间藕米分色的,正好衬我的肤色……你觉得呢?”
    即便是像周嘉梦这样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终有一天也会为一个男人而摧眉折腰,只不过她的温柔还不过片刻,见到萧承和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反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立刻生气了。
    拧了一把萧承和的手背,却在对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周嘉梦等着萧承和说软话哄她,却根本没有想到此刻她身后的男人眼中已经涌现出杀意。
    萧承和晦暗的目光只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笑着抱过周嘉梦,“我是在想,梦儿跟随本王去皇宫赴宴,少不得要置办一套新头面,如今年关将近,想来城中大小店铺都没法子再预订了,正在为这个犯愁呢,一时没顾上听梦儿说话,还请王妃勿怪。”
    周嘉梦听得这话,心里早已是怒气全消,但面上仍有几分不依不挠,哼哼了两声,萧承和低头亲了亲她,又说了一番甜言蜜语,两人便又和好如初了。
    一番温存之后,周嘉梦趴在萧承和的怀里道:“皇上让王爷在这西郊守陵,一守便是好几年,妾身心里头着实不愿意,倒不是不想陪着夫君,而是这皇陵地处偏僻,咱们又有职责在身,想去城里逛一逛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儿,要不这一次家宴,咱们就求求皇上和皇后娘娘,让他们准许咱们回城吧。”
    萧承和笑了笑,皇上若想让他回去,便不会下令让他在此处守陵,还将周围的山地民户封给他做食邑了,这个女人当真是蠢,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便是好哄,既然凌芷彤和靖国公府没拿到手,那么承国公府将就着用用也不是不行,毕竟周家喜欢嫁女儿,女婿遍布朝堂宗亲,他得借着这次回京的机会,同他那位好舅舅再商议商议。
    “让梦儿跟着我在这里受苦了,只要能回去,别说求情,就是让本王闯一闯刀山火海,为了你,我也愿意。”情话信手拈来,萧承和看着怀中一脸娇羞的女人,觉得十分无趣,却仍是露出一副笑脸来,那面孔上,布满了无限情意。
    周嘉梦笑着道,“皇后娘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咱们先求情,软的不行来硬的,她总会同意的。”
    萧承和对此却没有抱任何希望,从靖国公府午后池塘的那一次偶遇开始,他始终觉得谢瑶光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如今他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恐怕和她脱不了关系。
    这些即将参加除夕家宴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而令谢瑶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确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第149章 愿望
    第151章绣梦
    这一次的除夕家宴,多了几个人,除了刚刚封王娶了王妃的萧承和周嘉梦夫妇俩,还有嫁为人妇的华月郡主和新鲜出炉的郡马爷凌元辰。
    汝阳县主一改往日的尖锐,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华月郡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抿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坐在左下首的长公主不知低声和凌氏说着什么,两人俱是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心情极好。
    其他人,比如给文远侯夫人方氏之类的皇戚,都是笑意吟吟的,一坐下便举杯说两句新年的祝词,夸一夸谢瑶光肚子里的孩子。
    总之不论这些人心里想得是什么,这宴席还未开始之前,整个建章宫中都是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谢瑶光扫了一眼,却发现舞阳郡主没有来,苏绣梦坐在华月郡主右手边的位置,呆呆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小梦儿今日怎么是一人来的?你娘呢?”谢瑶光抿了一口甜汤,随口问了句,如今她有了身孕,像这样需要饮酒之筵,萧景泽都会命人给她准备甜汤。
    被皇后娘娘叫到名字,苏绣梦才从怔愣中回过神,低声道:“禀皇后娘娘,我娘自入了冬身子就不大好,今日实在起不来身,托我向皇后娘娘和您肚子里的小皇子问安。”
    “许久不见,小梦儿也长成大人了,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谢瑶光笑了两声,也没有再追问,吩咐珠玉开宴。
    大抵是战事停歇,又与西域通商的缘故,从长安往西这一路上的州府,都在短短一年时间大变样,就连那原本黄沙漫漫,贫瘠不堪的甘凉二州,今年交上来的岁贡,也要比往年多一倍,国库充盈,谢瑶光倒没有再像往年那般要求菜色简朴,然而数量却和以往一样,即便是长安富户贵族皆豪奢,但她和萧景泽都不怎么喜欢这样无缘无故地浪费,更不会在这自己是主人的家宴上刻意迁就其他人。
    酒过三巡,歌舞唱罢,缓缓一袅楚宫腰的伶人退场,似乎这一场家宴才到了真正拉开帷幕的时候。
    十三岁的少女喝了一壶果酒,醉得满脸酡红,眼神迷离,她望着推杯换盏的宗亲,望着喜笑颜开的宫人,目光落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呼啸的北风从门缝中穿堂而过,苏绣梦只觉浑身寒意,她端起桌前的白玉羽觞,从自己的桌前走到了萧景泽与谢瑶光面前的台阶下,晃晃悠悠,每一步似踩在云端,却又郑重其事,每一步都踏在了实处。
    “臣女给皇上,给皇后娘娘、长公主、宁王殿下,汝阳县主拜年,愿诸位全家平安添百福,满门和顺纳千祥。”
    “你是不是也同华月一样,整日里琢磨着怎么溜出府去玩,不然是从哪里学来这市井俚语的吉祥话。”谢瑶光打趣了一句,朝珠玉点点头,后者端着托盘走到苏绣梦身前,她这才又道:“好在我今年早有准备,小梦儿嘴甜,这最上头的大红包就归你了。”
    一旁的华月郡主眨眨眼,问道:“这里头瞧着银票不少,不值得我的那一封,皇后娘娘包了多少,若是少了,我可要不高兴。”
    皇亲国戚哪个又是缺钱的主儿呢,除夕佳节,这样的玩笑话无非就是图一乐。
    谢瑶光瞪着眼睛摇头,“成了亲的人也好意思向我讨红包,没有。”
    华月郡主笑,“皇后娘娘也忒小气了些,好歹您也是我的长辈。”
    “谁是谁的长辈?我的小舅母!”谢瑶光反驳。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语,逗笑了不少人,长公主和凌氏忙安抚自家孩子,唯有在一旁站了半晌的珠玉心中不安,原因无他,那跪在地上饮了一杯屠苏酒的苏家小姐,迟迟没有起身接过那份属于她的赏赐。
    谢瑶光打趣完了华月郡主,扭过头看到苏绣梦还未起身,笑问道:“小梦儿莫慌,郡主现在估计不会眼馋你的红包了,没听刚刚皇上允诺特意给她一个吗?”
    当然,不肯吃亏的谢瑶光最终也让她的三舅舅,郡马爷凌元辰答应给她包一个红包,谁让皇后娘娘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散红包的份儿呢。
    谢瑶光说这话还是因为她刚进宫那一年的除夕家宴,苏绣梦得了她给的东西,生怕华月郡主起了好奇心又死皮赖脸地要去把玩,她以为小姑娘担心的是这个,还顺口笑话了华月两句。
    谁曾想苏绣梦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低下头,低声道:“郡主当年只是与臣女玩闹,我那会儿不懂事,倒叫皇后娘娘操心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瑶光也是明了了几分,径直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苏绣梦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半晌后,台阶下的姑娘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起身,就像是没有听到谢瑶光的话一般,拿起托盘中的红包,笑道:“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谢瑶光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更何况这是除夕家宴,并非问话的好时候,想着苏绣梦一个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大事,她便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起身坐下。
    周嘉梦等了半晌,都没找着一个说话的机会,倒叫苏绣梦把风头抢了去,心中十分不喜,一时未曾掩饰,面上竟也流露出几分,诸位做长辈,也只当看不见罢了。
    没想到,苏绣梦刚刚回了位子,周嘉梦便趁着无人说话之际开了口,她先是笑了笑,随即施了一礼,道:“今日乃除夕佳节,臣妇先给皇上、皇后娘娘拜年,皇后娘娘心善人慈,臣妇这新年有一愿望,还望皇后娘娘施恩成全。”
    这天底下的礼尚往来,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与心甘情愿的,全然没有像周嘉梦这样明目张胆要东西的,幸而谢瑶光也算了解她的为人,又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动怒,而是笑问道:“宁王妃就知道,你的愿望,本宫定能实现?”
    她今日冷眼瞧着,萧承和待周嘉梦可谓是好得不得了,与上辈子在凌芷彤面前的做派别无二致,只可惜狼就算将獠牙藏起来,那也是只恶狼,周嘉梦倒还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老话。
    果然如同谢瑶光所料想的那般,她一开口,便是请谢瑶光下旨将他们夫妇俩从皇陵召回,还搬出不少大道理游说,说得好似那西郊皇陵是地狱囚牢一般,片刻也待不得。
    谢瑶光仍是笑着的,周嘉梦原本还有些不安,见到她这副表情,心里便开始笃定和善的皇后娘娘定然会答应她的请求,嘴角不由得弯了弯,时刻准备着在谢瑶光点头之后叩谢。
    谁料,半晌之后,皇后娘娘开口,竟不是她所期待的那般,而是笑意吟吟地盯着她问道:“听宁王妃的意思,为先皇和仁德太子守陵,是对你夫妇二人的折磨,本宫原以为宁王孝义可嘉,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既然如此……”
    “娘娘误会了,微臣不敢。”不等谢瑶光后边的话说出来,萧承和连忙出声,“为先皇和先父守陵,微臣心甘情愿,只是王妃与我新婚,难免惦记着长安繁华的生活,有时候受不了西郊陵园的清苦罢了,微臣回去开导一番,想来她就会明白的。”
    被一个小女子摆了一道,萧承和心中是万分恼怒的,尤其是当周嘉梦不识趣地还想要辩驳时,他忍不住厉声喝止,又转而对谢瑶光与萧景泽道:“嘉梦不知礼数,冲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请恕罪,微臣愿替她领罚。”
    尽管说着心甘情愿的话,但萧承和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他恼怒周嘉梦的愚蠢,但更怨恨的是自己的无能,此刻他恨不能击碎面前与他作对的人,但却只能生生忍受着这些他根本不想做的事儿。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萧承和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心情豁然开朗,皇后娘娘又如何,有朝一日,他定然要她匍匐在脚下,受他今日所不能言之苦。
    除夕夜的灯火长亮,照耀着从建章宫到椒房殿的一路,凌氏上了年纪,同年轻人热闹了一会儿便有些乏困,与长公主二人先行离席,她们两个年纪大些的长辈一走,几个小辈便也坐不住,周嘉梦丢了脸面,拽着萧承和急急地离开了,而华月郡主想着明日一早还要去靖国公府和关内侯府给叔父长兄拜年,也道了一声告辞。
    宴罢已是月上中天之时,萧瓷异常沉得住气,不仅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还在心底里暗笑周嘉梦的愚蠢,这样有求于人的事儿,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即便是皇后娘娘想答应,也会担心落人口舌,回头让人说她偏心。
    她暗暗思忖着,等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她再悄悄去椒房殿请罪。
    谁曾想,帝后都已经离席,苏绣梦却仍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是是发愁,又像是喝醉了一边迷茫。
    “小梦儿?小梦儿?”萧瓷唤了两声,见小姑娘没有应答,便提起裙子悄悄出了大殿,打算从未央宫绕道至椒房殿,这样在路上就不会碰到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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