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
    这场雪已经下了很久,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大雪纷飞,就像江湖上道不尽的英雄传说,说不尽的儿女情长,英雄豪杰喝不尽的酒,情人流不完的眼泪。
    年关将至,对于山角下的这个小镇清苦的老百姓而言,这是一年内唯一可以休息的几天,也是唯一值得庆祝的时候。小镇内外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呼朋唤友,共聚一堂.
    但今天不行,天实在太冷,风雪也实在太大了,小镇上唯一一条横贯东西的道路上积雪已有一尺深,挨家挨户紧闭门窗,窗外天气阴沉,寒风呼啸,大雪飘飘,屋内火炉上的开水烧的嘶嘶作响,老人卧在床上抽着旱烟,看着屋里穿着新衣服嬉笑打闹的孩子,神情说不出的安详。
    对于他来说,生命已快到尽头,剩下的每一天都是宝贵的值得珍惜的,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发愁苦恼,得不到的也已经释怀,该放下的早已放下。老人慢慢呼出了一口烟,烟雾弥漫,老人浑浊的双眼竟有了神采,是否是想起曾经年少的自己,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相比较而言,来福客栈的老张头这一天的经历所见所闻实在是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就算把他这前大半辈子所有的经历所有听到的故事加起来也没有今天来的精彩刺激,已经没法可以形容他的感受,因为他经受一连串刺激早已麻木。
    老张头自然姓张,头发花白,身形佝偻,长年穿一件破旧的青布棉袄,棉袄已洗的发白,缝缝补补的口袋可以看出已陪伴了他很多个年头。据说是他结婚后不久老伴给他做的。老伴十年前走后,他就雇了一个打杂的伙计,一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哑巴,哑巴除了不会说话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好,有客人的时候炒几个小菜,没客人的时候就开始抹桌子,他擦的很用力也擦的很仔细,无论那个客栈的老板有这样的伙计肯定都很满意。
    客栈很小,除了内堂里有六张桌子配几条长凳,就只有内堂后的一个小院,一株孤零零的老梅低垂歪立在水井旁。迎着寒风瑟瑟摇摆,红梅和白雪飘下,说不出的落寞萧瑟。小院东面有两间茅草屋一间既是柴房又是厨房,哑巴平时就住在这里,边上就是老张头的居室,简陋的茅草屋门扉紧掩,室内昏暗无光。西面是几间很久无人居住的客房,说是客房也只比茅草屋多了几块青瓦片。
    和往常一样,哑巴在昏暗的内堂用力仔细的抹着桌子,老张头昏昏欲睡趴在柜台上。午时已过,无精打采老张头从柜台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挑了一下柜台上的煤油灯,看了一眼哑巴,走近店门,透过厚重的门帘缝隙朝外望去,出神了好一会才慢慢道: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客人了,烫些酒喝了暖暖身子,早些歇着吧,也没有管哑巴听不听到,说完就转过身,准备回房休息。
    这时突然一阵风带进了几片雪花落在了老张头的脖颈,凉的老张头缩了缩脖子,门帘此刻已被撩起,一只手伸了进来,这无疑是一只男人的手,也同样是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掌不大不小,手指不粗不细,干净白皙,结实有力。
    接着只听帘后有人道:有酒么?声音干净温和,吐字简洁干脆。话音未落,人已走了进来,一边打量着内堂一边开始掸落身上的雪花。
    老张头迎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这个风雪里奇怪的来客,少年面容清秀白皙,也许是寒风导致的缘故,脸颊微微发红,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棉衣,一柄普通的剑挂在腰间,剑柄系着一条普通的红色穗子。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郎,老张头心想。
    少年边掸落身上雪花边轻声道:天寒地冻,风雪飘摇,途经此地,无意叨扰,说完便不再言语。老张头心想,这文绉绉的腔调,倒像个秀才,嘴上却招呼着,哪里哪里,客官里边请,少年在内堂中间靠墙的桌子坐定,点了三两小菜,一壶酒,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酒杯发起呆来。
    就这样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客栈外传来一阵人呼马嘶,只见三名穿着羊皮袄的虬髯大汉迈步而入,胸襟半敞,露出铁一般的胸膛,三人径直在靠门的桌子坐下,丝毫未在意那发呆的少年,只听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大汉道:老板,来十斤烈酒,十斤酱牛肉,三两小菜下酒,说完手一挥,一锭银子已落入老张头怀里。然后三人便自顾交谈起来,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情仇,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老张头还在发愣,哑巴已去后院厨房准备酒菜去了。很快酒菜就上来了,三人开始大吃大喝起来。老张头看了看仍在高声谈笑,举杯狂饮的三人,和角落里像是在发呆的少年,又坐回柜台后面,打起了瞌睡,哑巴低着头继续抹着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突然客栈内骤起一阵寒风,寒的彻骨,寒入骨髓,说是九幽之下的阴风也不为过,那三名大汉瞬间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同时踮起脚跟,重心上移,两个垂下手臂,一个握向腰间,紧皱眉头,表情严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差一丝一毫,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习配合,无疑是达不到如此惊人的默契。
    柜台前的过道这时已经多了两个人影,一白一黑两个人影,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矮矮胖胖,两个人全身着罩袍,头戴高帽,面蒙布巾,白色罩袍男子高帽上用鲜红的大字写着,你也来了,另一个黑色罩袍男子高帽上则写着正在捉你,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两人瞥了那三名大汉一眼,又扫了那少年一眼,径直寻了张角落的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其中那名黑色罩袍的男子,脸上黑巾动了动,吐出一个字,酒,声音干涩刺耳,像毒蛇吐信子的嘶嘶声,铁片在瓷器上刮动的摩擦声。
    老张头看着像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这两位似人似鬼着装古怪的客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着脸上刚刚吓出的冷汗,一边连冲哑巴喊着,酒酒酒,给两位客官上酒,说话竟都有些结巴,哑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反应,在哪个黑袍男子说出酒后,已经端上了一坛酒,然后转过身继续抹着他的桌子。
    老张头颤颤巍巍的坐了下去,只是头还微微探出柜台,露出一双眼睛,想看看黑袍男子的面巾下是张怎样的脸,黑袍男子微微抬头瞥了老张头一眼,老张头只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上,浑身惊起鸡皮疙瘩,说不出的肉跳心惊,连忙伏下身子,哆哆嗦嗦的假装拨弄他的算盘。
    黑袍男子一杯杯的饮着酒,他动作很轻,喝酒也很慢,但是始终没有停下。如此过了片刻,那三名大汉看那两罩袍男子没有什么动作,神色也没有丝毫放松,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静静的面对面坐着,那少年似无所觉,仍捏着酒杯低着头发着呆。
    就这样过了快有半个时辰,那三名大汉脸上已出现一些焦急之色,鬓角也微微渗出汗迹,老张头早已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去,哑巴还在擦着桌子,少年还在发呆,客栈外风雪呼啸,客栈内却安静的可怕,空气彷佛都已经凝固,只有哑巴擦桌子的沙沙声,这压抑的环境让人发疯,那三名大汉其中哪位皮肤黝黑,虬髯发红的大汉在这让人痛苦窒息的客栈已显得烦躁不安,呼吸慢慢变得沉重,手掌也在腰间慢慢握拳,似乎抓着什么兵器,要不是对面哪位面色红润看起来像是他们老大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定早就暴起发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栈外一声长笑打破了这死寂一般的沉默,哈哈,如此动人的雪景,若没有一壶美酒相饮,岂不可惜?接着一条魁梧大汉掀帘而入,来人身着粗布麻衣,麻衣上缝缝补补,脏破不堪,脚下一双草鞋,一双大脚趾露出鞋外,狂乱的长发洒落肩头,浓密的眉毛飞扬,斜入鬓角,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明亮异常。之前那三名大汉,一见此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忙招呼,三人一同喜道:路大哥。
    那魁梧大汉凝目一瞧,又是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赤家堡的三位兄弟,也不顾满身雪花,大步过去,这边三名大汉,早已站起抱拳,算是见礼。
    待四人坐定,那赤家三兄弟中面色红润的男子道:自从上次天澜山一役一别,算来已有快三年光景没有见到大哥,兄弟曾多次派堡里弟子在丐帮江南一带分舵打听兄长行踪,无奈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贵帮弟子也不知大哥去向,实属无奈。
    不料几日前收到武当青叶道长英雄帖,邀广大正林同道与武当山有要事相商,大哥自是江湖响当当的大侠,贵帮更是天下第一大帮,兄弟心想大哥肯定不会错过这次武当大会,所以和二弟三弟便提前动身赶往武当,无奈被这场风雪延误,途经此地,便在此客栈落脚,没想到竟提前遇到大哥,实叫兄弟大喜过望,今日说什么也要和大哥喝他个不醉不归。
    那魁梧大汉又是一声大笑,道,感谢三位兄弟挂念,实叫路某心中惭愧,只因帮主于十年前调查三分镖局惨案后消失,帮中的大小事务全托付给了路某头上,魁梧大汉顿了顿。这时若有人注意到那从坐下便一直发呆的少年听到这句话,面上虽平静如故,捏着酒杯的手指却紧了紧。
    只听那那魁梧大汉接着道:在下虽懒散惯了,但也要为帮派发展稳定尽心尽力,不负帮主和帮里所有兄弟所托,近年来,江湖风云又起,实在叫人头疼。那魁梧大汉顿了顿,摆了摆手,笑道:不说这些,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说完率先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接着那魁梧大汉擦了擦嘴,又笑道,没想到这小镇虽偏,酒却烈的很,嗯?那魁梧大汉发现那赤家三兄弟仍端坐不动,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角落那黑袍男子也缓缓转过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触,似有火花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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