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子时,成都府,醉月楼,柴房内。
    昏暗的柴房内,烟雾缭绕,紧张的空气中竟有一丝淡淡的香味。
    老人愣了一下,顿住笑声,站了起来,淡淡道:少年郎,你住那个厢房,老朽送你过去休息。
    安也站了起来,淡淡道:我并不住在这里。
    老人道:你不是住客?
    安道:我不是。
    老人道:那你是什么人?
    安道:我说了,来杀你的人。
    老人吸了口烟,淡淡笑道:好,既然你说我是掌柜的,那你怎么知道掌柜的在柴房里?
    安道:我不知道。
    老人道:噢?
    安道:我进来之前不知道,进来后我就知道了。
    老人道:噢?
    安笑了笑道:看来我不说个明白,你是不会承认的了。
    老人道:请讲。
    安道:虽然你的烟斗十分劣质,可里边的烟草却不普通。
    老人笑道:如何不普通?
    安道:如若我猜的没错,这香中带甜的味道,正是武夷的特产天香草。
    老人道:那又如何?
    安笑道:一个在柴房守夜的老人如何抽得起号称神仙抽了都会醉的天香草?
    老人道:那要是掌柜赏的如何?
    安笑了笑,拧起桌上的酒壶,道:这也是赏的?
    老人的笑意更浓了,道:这酒又怎么了?
    安道:蔷薇露虽不如宫中龙脑浆和鹿胎酒那么珍贵,但也是宫中皇上大宴群臣,所赐的酒,平民百姓又哪能享受得到?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安笑道:这天香草和蔷薇露别说寻常的巨商富贾都不知道,你一个少年郎又如何知道这么详细?
    安笑了笑道:那你承认了?
    老人叹道:我承认你很聪明,可是你至少弄错了两件事情,其中一件更是要人命的事情。
    安眼睛一亮道:哪两件?
    老人悠然笑道:一是我这烟斗乃是江西官窑秘制,世上罕见。看来普通,却能将这天香草的香甜发挥极致,两者实乃绝配。说着摇头晃脑的又嘬上一口,神情沉醉。
    安笑道:那实在是在下孤陋寡闻,倒叫掌柜笑话了。
    老人摇了摇头笑道:烟斗认出与否并无什么,但是另一件事搞错了却会要了你的命。
    安道:愿闻其详。
    老人道:你可知世上有一种无色无味无形的毒?
    安道:无色无味无形的毒有不少,但其中之最,当属江南慕容家的醉清风。
    老人笑道:不错,正是醉清风,中此毒者不但全无察觉,还好似神清气爽,清风拂面。
    安淡淡道:而后半个时辰中毒者全身如被针扎,全身经脉断裂而死,表面却看不出一丝伤痕。
    老人拍掌笑道:不错不错,我越来越喜欢你这少年郎了,只不过...
    安道:只不过如何?
    老人叹了口气道:只不过你一会便要死了。
    安惊道:你在酒中下了毒?
    老人道:正是。
    安道:那你不是也中了毒?
    老人笑道:那倒没有。
    安道:噢?
    老人道:因为我在吸烟。
    安道:噢?
    老人面有得意之色,笑道:酒到嘴里,我便运功将它蒸发随着烟雾一起吐了出来。
    安拍掌道:佩服。
    安接着道:你早有预谋?
    老人又吸了一口烟,笑道:我知道阿影杀不死你。
    安道:你也猜到我知道你是幕后主使?
    老人道:正是。
    安道:所以你便假装守夜老人在这里等我?
    老人道:正是。
    安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自觉聪明过人,到头来却栽在了自己手里。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起初我也没想杀你,我只是派阿冥监视于你。
    安道:可后来你知道我猜到你的身份,怕我报复,不得已要杀我灭口了?
    老人道:唉,谁叫你的剑法那么快,那么准。
    老人顿了顿道:无论是谁被一个剑法又快又准的年轻人盯上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我不仅难受,简直难受的要命。
    安道:你看的出我的剑法?
    老人笑道:虽然你杀死那个红脸汉子时身上并未带剑,可我还是看的出来。一个正真的高手,已经不拘泥于武器了。
    老人瞧了瞧安,又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就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安道:我想知道那红脸汉子是什么人?
    老人愣了一下,道:你死之前就想知道这个?
    安笑了笑道:正是,烦请掌柜告知。
    老人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忽然道:我不是掌柜。
    安道:你不是?
    老人道:我以前不是,我近年来才是。
    安道:你杀了正真的掌柜?
    老人笑道:少年郎,你真是实在太过聪明,你这种敌人活在世上我将寝食难安,不过幸好你就要死了。
    安道:你这种人冒充酒楼掌柜想必不是为了图财。
    老人道:不是。
    安道:那酒楼的掌柜也更无名可图。
    老人道:不错,我不图财,也不图名。
    安淡淡道:那你就是为了掩藏身份了。
    老人哈哈笑道:再聊下去,我真怕不舍得杀你。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迎着灯光,仔细的打量起来。
    安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匕首,一边笑道:我向来有个毛病。
    安道:什么毛病。
    老人道:就是不想让被我杀死的人死的太过舒服。
    安道:你并不打算告诉我?
    老人道:正是。你不是聪明么?我偏要让你死的不明不白,那红脸大汉到底是什么人呢?哈哈。
    安道:我瞧你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
    老人森然笑道:是是是,我就是变态,啧啧,那些被我杀死的女人都这么说,哈哈,可是她们越这么说,我越兴奋,她们死的就越惨。
    安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老人愣了愣,笑道:我是谁?
    安淡淡道:你就是采花贼,高阿里。
    老人瞬间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寒光四射,缓缓拔出了匕首,森然道:闲话到此为止了。
    安笑道: 我真是好运气。
    老人道:你莫非被吓傻了?
    安道:并没有。
    老人道:那你笑什么?
    安道:我正在找他。
    老人疑道:你在找我?
    安道:是的,我在找你。
    老人道:为何找我?
    安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老人道:噢?
    安笑了笑道:硬要说的话,只是想用阁下的头换些悬赏。
    老人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
    安静静的看着疯狂大笑的老人,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人过了许久才顿住笑声,嘬了口烟,淡淡道:你可知这三年来有多少人想杀我?
    安道:你说。
    老人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道:一共一十四人,很快就是一十五人了。
    安道:你是说我也会他们一样死在你的手里?
    老人抬头打量了一下安,笑道:那十四人也都是如你一般的少年侠客,以为我一个采花贼便好欺负,把主意都纷纷打到我的头上,结果,嘿嘿...
    安道:结果他们都小看了你,反被你杀掉了。
    老人笑道:你也没有例外。
    安笑吟吟的看着老人,轻声道:你真觉得你杀的掉我?
    老人道:你在唬我?
    安笑道:不妨你试试看。
    老人冰冷的眼睛死死的看着安,过了片刻,笑道: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安道:你怕了?
    老人道:我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安道:那你还不出手?
    老人道:我突然想再和你聊聊。
    安笑道:你是想等我毒性发作而死?
    老人道:不错,反正你一会便要毒发生亡,我也不用弄脏了我的匕首。
    安笑道:你怕我也没有中毒,你怕你一匕首刺过来,反被我杀了是么?
    老人神色不变,死死的看着安,忽然笑道:或许如此。
    安道:那你还搞错了一件事情。
    老人皱眉道:何事?
    安道:你不过来杀我,我就不会过去杀你么?
    老人瞬间冷汗泠泠,向后退了一步,摆出架势,而安还是纹丝不动,静静的站在那里。
    老人忽然向前,哈哈笑道:少年郎,你唬人的本事不比你用剑的本事差。
    安道:是么?
    老人道:你想吓退我?
    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道:你明明中了毒。
    安还是笑着没有说话。
    老人笑道:你中了毒,全身动弹不得,便在这胡说八道想吓退我。
    安笑了笑道:我中没中毒,你一试便知。
    老人眼珠飞快的转了一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双腿已经麻痹动弹不得,所以故意激我出手杀你,然后乘我不备偷袭于我,想拉着我一起死是么?
    安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想到你对一个中毒之人还这么谨慎。
    老人神情大为愉悦,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所以我能活到现在,而你...
    安接道:而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是么?
    老人冷笑道: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少年郎。
    安道:噢?
    老人道:再过片刻,等你双手也麻痹,抬不起来的时候,便是我杀你的时候。
    安道:你刚刚说了不想出手。
    老人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如果我不亲手杀掉你,实在会有些难受。
    安道:还有多久?
    老人坐了下来,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笑道:顶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安道:那实在有些遗憾。
    老人嘬了口烟,笑道:可不是么?这花花世界多让人着迷,何况你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安叹了口气道:唉。
    老人看着安的反应显是大为开心,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叠在了一起,胖乎乎的脸倒像一朵菊花。
    安忽然道:你可否把面具摘了让我看清你。
    老人一愣,道:你想看我?
    安道:我怕到了地府,阎王爷问我被何人所杀,我不知道该说是醉月楼的掌柜还是柴房守夜的老人还是一个采花贼。
    老人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让你看一下好了。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抹,面具底下露出了一张猥琐堆满横肉的脸,两撇鼠须随着嘴巴开合上下跳动,宛如一只吃了八斤灯油的肥老鼠。
    安看了看,又叹了口气。
    高阿里笑道:这又何故?
    安道:你还是戴上吧,早知阁下如此尊容,不看也罢。
    高阿里眼中寒光四射,站了起来,缓缓抬起手,寒声道: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将你舌头割下来,让你到地府都没办法开口说一句话。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高阿里已握着匕首刺向安的胸口,显是动了真怒,想一击毙命。
    突然高阿里的眼中安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而后扩散到了眼角,高阿里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不过此刻已来不及收手, 猛一咬牙,功聚右手,向前刺去。
    突然画面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匕首离安的心脏还不及半寸的距离,只是那半寸无论如何也是刺不下去了。
    因为一只筷子已插在了他的咽喉,血液都来不及流出。
    高阿里瞪着凸出的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眼睛里尽是懊恼,悔恨,和痛苦。
    安缓缓的放下了捏着筷子的手,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到底中毒了没有?
    高阿里定定的站在那里,喉咙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拉动发出来的声音。
    安轻声道:我中了毒,只不过这毒对我并有什么用处。
    高阿里仍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只是那懊恼痛苦之情愈发激烈。
    安接着道:至于为何,那只不过我小时候在山里吃了太多的草药,或许里边有一些辟毒的吧。
    安好像看出了高阿里的疑惑神情,接着自顾自道:何况从头到尾我也没和你说我中毒了不是么?
    高阿里听罢,神色复杂,剧烈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咕咕的往外冒出鲜血,轰然倒地,死时仍瞪着凸出的眼睛。
    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暗道,这给太平榜画肖像的画师水平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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