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才疏不疏、学浅不浅,姬庆文并不知道、 也不关心,他选择张溥只是在于此人同自己有些缘分,当年写《五人墓碑记》时候,还专门给资助修建无人墓的自己加上了一笔。
    而其实,张溥此人文采不凡、性格又极刚烈,在江南士子之中很有一些名气的,让他当这个新成立的复社的首脑,也还算说得过去。
    不过姬庆文对这个同自己交往不深的张溥还不能完全放心,又多加了一句:“复社乃是我们大家一同组织起来的,犯不着惟魁首之命是从,我看张兄这魁首之位以两年为限。待两年过后,我等再在此处相聚,重新推举复社首脑,今后都如此办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姬庆文的法子倒是先进得很,引入了后世民主选举的概念,让在座的读书人无不耳目一新。
    而这些人都不是笨人,一听这法子倒是甚好:今年选不中复社首脑的,过两年照样可以参加推选,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搞不好自己还真能弄个首脑的名头风光风光呢!
    至于张溥,他也知道自己根基太浅,今日就算是做了复社的首脑,要是没有姬庆文的支持,这位子也是不能坐稳的,因此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姬庆文的提议。
    至于两年之后,自己能不能蝉联这个复社魁首,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大局已定,姬庆文心情顿时大好,朗声说道:“今日这几句话说得痛快,也领略了各位的才华。可惜我姬庆文是个不通文墨的,不能随声附和。不如这样,我再请陈圆圆小姐出来,给诸位唱几首曲子如何?”
    在这些东林才子眼中,陈圆圆的地位可不低,能再听她弹唱说话,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没事,就是将来传扬出去,自称听过陈圆圆好几首曲子,那也是一件值得吹一吹牛的事情。
    于是众人禁不住欢呼起来,又将进房休息许久的陈圆圆迎了出来。
    陈圆圆心属吴三桂,对这些迎来送往、应酬赔笑的事情早就已经是意兴阑珊,不过她看在姬庆文的面子上,只能勉强屈意,脸上挤出微笑来,抱着琵琶登台弹唱起来。
    这次陈圆圆弹唱的,却不再是李后主那深宫怨恨之辞,而是选着苏东坡、欧阳修、辛弃疾等人写的欢快豪迈之辞演唱,间或又唱两首刘永的词作,唱得众人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待陈圆圆唱完,姬庆文便又命人端来刚吩咐下去的好酒好菜,众人便在一片逗乐、欢笑声中饱餐一顿。饭后,姬庆文又让这些新成立的复社成员在这座淀山镇中多逗留几日,再多写几篇文章、作几首律师、填几阙词作,终于荟萃成了一本文集,便是姬庆文之前口中所说的《淀山集》了。
    至于序言,众人推举姬庆文来写。
    然而姬庆文却是个提笔重若千斤的,让他写一篇古文序言可真要他的命了,只能将这篇名扬天下的文章交给状元刘若宰去作。
    可刘若宰却不愿同东林党、同复社瓜葛太深,坚决不去作这篇惹眼的文章,任凭姬庆文怎样劝说,都是四个字:“恕难从命。”
    没法子,姬庆文只能见这件事情交给李岩去做。
    其实李岩这些日子看那些江南才子舞文弄墨,早就已经是技痒难耐了,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终于谱就了一篇千古传诵的好文章。
    这篇文章文采飞扬、立意深刻、语句流畅、朗朗上口,就连姬庆文这个粗通文墨之人,乍眼一看也意识到这乃是一篇流传千古的好文章。
    可他还没来得及赞叹,便听李岩说道:“姬兄,这篇文章还算能看得上眼吗?”
    “当然,当然。李兄的手笔,还能有什么话说?这篇文章,放在这一众所谓复社才子的文章之前,也是丝毫不会逊色。”
    李岩却诡谲地一笑:“嘿,不对吧,这里似乎写错了个字,拿出去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姬庆文听了一愣,又赶紧将文章看了一遍,果然看见第八行第六个字,一个明显应当写在句子最后的“矣”字写成了“亦”字。
    于是姬庆文笑道:“李兄虽不是个谨慎的人,可从来都是出口成章、下笔成文,何时见你写过错别字。今天竟然被我逮住一个,真是不容易,我得记住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将来也好纪念纪念。”
    说罢,姬庆文便提起桌上的毛笔,将这个写错了的“矣”字改成了个歪歪扭扭的“亦”字。
    李岩却笑道:“姬兄果然大才,这天下能改得动我李岩一个字的人,怕也是不多了。今日姬兄是我的一字之师,而这篇写错了的文章,我自然也就没脸再提了,不如署上姬兄的大名好了……”
    听到这里,姬庆文才明白李岩的用意——原来这篇《淀山集序》的文章,是李岩有意替姬庆文代笔的,打从一开始就准备署上姬庆文的名字。
    这让姬庆文本人都不好意思起来,反复推托道:“这样怎么可以?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厚,李兄的文章我哪敢署上自己的名字啊?要是别人看了这篇文章,让我再照样写一篇出来,叫我如何是好?”
    李岩却依旧固执己见,最后索性提笔在文章末尾署上了“钦封福禄伯、苏州织造提督姬庆文”的大名,然后推门而出,对一群正在打斯文官司的文人宣布道:“诸位,这便是姬爵爷给你们的《淀山集》写的序文。来来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我们一同拜读一下如何?”
    …………
    这样一来,这篇署着姬庆文大名的文章便传扬天下,一直流传到后世,成为中小学生必须背诵的古文之一,让不知多少学生死了多少只脑细胞。
    经过姬庆文的这番活动,原本名震天下的东林党之中,除了几个不堪重用的老头子之外,便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越来越不起眼的名号而已。而新成立的复社,虽然成员没有一个当官的,却是云集了众多有才华、有潜力的年轻文人,正准备在政坛之上大展拳脚,成为大明朝廷上一支不可忽视的文官力量。
    而姬庆文作为这支力量的幕后老板,对其也是大有关照。
    淀山之会落幕之后,他便派人找到河道总督衙门,安排了一艘漕船,专门让复社之中参与崇祯四年科举的三十来个举人们乘坐,风风光光进京赶考去了。
    进了京城,一切吃穿住行自然也都由姬庆文落实,让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集中全部注意力在考试之上。
    而针对此次会试,姬庆文则专门写信给了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徐光启,倒不是要他帮着在科举考试里作弊,只是略微打听一些科考的内幕而已。
    徐光启崖岸清隽,当然不会在科场之上搞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可透露一些今科出题的方向、主考的人选还是可以的。这些讯息,在有意科举的考生眼里就是极重要的消息,好比是战场之上两军对战之时的敌军战报一样,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而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情报,给了复社之中参加科举的举人们重要的参考,复习的方向、作文的文风立即变得清爽明朗起来,准备时候自然是事半功倍。
    待一场科考完毕,三十来个赶考的举子之中,居然有二十个金榜题名,其中张溥高中状元,顾炎武、王夫之也在一甲之列——只有踌躇满志的黄宗羲只中了二甲第十二名,差强人意而已,并没有选在翰林院当庶吉士,而是被分在户部当给事中。而其余中榜的,也均有所任用,可谓一时之盛。
    要知道,明朝的会试加殿试,科举中榜的概率不过百分之五而已,而对于文华繁盛的江南,这个概率还要小得多。而复社中榜律超过了百分之五十,这已经是有如奇迹一般了。
    江南这边。
    姬庆文废了大心机集成的这部《淀山集》果然大受欢迎,传抄得近乎洛阳纸贵。姬庆文乘势让自己名下的印书坊大肆刊印这部《淀山集》行销全国,立即成为一部文人骚客必读的畅销书,就连风尘女子的书案之上都要放上一本,似乎可以将青楼妓院之中弥漫的庸俗之气压服住不少。
    而那些读过《淀山集》的人,自然也对这座淀山镇心驰神往,慕名而来的客人比之前多了十倍有余,而客人带过来的客人,又是十倍有余,里外里多了将近一百倍的客人。幸亏这座淀山镇在设计建造之时就流油余裕,否则非把这里挤破了不可。
    而过来游玩的客人不久就发现,这座淀山镇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原因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贵”!
    饭食、衣服、娱乐节目没有一处便宜的,这座繁华喧闹的淀山镇,竟成了一座销金堀。
    而这里吃的饭菜,都是南北名厨烹调的珍馐美馔;穿的衣料,都是苏州织造衙门出产的上好绸缎;看的节目,都是把式人练习了一辈子的绝活;就是一万普普通通的馄饨,都是京师里有名的“一品馄饨”,只有朝廷中枢的高官退朝之后才有缘吃上一碗;更有陈圆圆等江南名妓坐镇,一曲高歌绕梁三人,让人闻之神魂颠倒。
    这就叫“物有所值”,让过来游玩消费的客商们流连忘返,都知道自己这钱——花得值!
    而花掉的这些钱,大头自然是流进了姬庆文的腰包,其余收入刨去成本,则都分给了在饭店、绸缎庄、客栈里做工做事的工人,让他们也成了平民百姓之中的高薪阶层、成功人士。
    至于那些想要进来消费,却囊中羞涩的平民,姬庆文只能对他们说声“对不起”了,等攒够了银子再来不迟。
    倒不是姬庆文小气,只是他开办淀山镇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富商过来消费,让他们把赚来的银子重新流通起来,免得再次沉淀到农田里头。
    而那些还没填饱肚子的农民和城市平民,还是先填饱肚子、少掺和这些奢侈消费为好。
    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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