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不可能听到路明非在说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没学过唇语。可就在那短短的一刻,他却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什么。
    “永别了。”路明非说。
    老唐转过头继续夺路狂奔。他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跑或者紧张,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血液流动速度也在加快。冥冥中仿佛有个东西告诉他来不及了!
    他仓皇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的过道中。
    “拦住他!”校长大喊。
    研究人员们惊醒过来,向着门外蜂拥而去。
    可路明非没有动,他身旁的校长也没有动。所有人都从这个研究室里跑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俩了。
    路明非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灰锡瓶子,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色。他回头看了看校长,将瓶子丢给了校长。
    “我在外面等你。”他走了出去,顺手关掉了门。
    校长握紧了手中的灰锡瓶子,转身走到石英玻璃腔前,走到石英玻璃腔边,把一张黑色卡片插入了操作台的卡槽中。
    “此操作将导致龙穴开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存在苏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诺玛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中,蜂鸣声大作,警灯全亮,红色的光席卷了整个实验室。
    “安静点,诺玛。”校长伸手拉下了手阀,切断了实验室和诺玛的联系,“这是我们见证神迹的时候。”
    主电源被切断,诺玛的声音消失,只剩下自带电源的警报蜂鸣,警灯旋转。
    黑暗中流淌着警灯的赤红色,岩浆一般的赤红色,鲜血一般的赤红色。
    照亮了昂热那张狂热而又狰狞的脸。
    他一只手抚摸着石英玻璃腔,感受着里面越发剧烈的震动。
    “真好,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他从袖中拔刀,一刀插进了石英玻璃腔。
    利刃切入石英玻璃,就像切开果冻。校长拔出刀,玻璃壁中留下一道泛着荧蓝色的刀痕。内部的真空破坏,空气尖啸着涌入。接着一刀切断灰锡瓶子的瓶颈,把断口对准裂缝。
    瓶中的液体进入石英玻璃腔,在里面翻滚游走,却不敢靠近中央的铜罐,像是在畏惧它。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溶液进入,这些液体开始沸腾冒泡,像是什么东西醒了过来。
    他把刀收回袖子中,推出低温实验室。
    他在门边最后一次回望,看到那些液体在一瞬间飞离内壁,扑向了铜罐。
    剧烈的腐蚀效应瞬间出现,灰绿色的雾气蒸腾。
    无法言喻的低吼在实验室中回荡,焦灼狂躁。
    “欢迎重临世界,康斯坦丁。”校长拉上了门。
    他转过头,看向门旁的路明非,长舒一口气,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疲惫。
    “有兴趣继续我们的校长谈话吗,明非?”“全体避险!全体避险!”校园广播中回荡着施耐德教授的吼声。
    吼声中燃烧的人影经过一处高压变电器,变电器的金属外壳瞬间融化,灿烂的电火花喷泉那样涌到一人高,而后爆炸把周围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枪声如暴雷,密集的弹幕从两侧倾泻而下,全副武装的学生们隐藏在草坪两侧的建筑物后,做出完美的交叉射击。成百上千枚弗利嘉子弹像是暴风雨一样笼罩住了人影的上下左右,人影发出无意义的怒吼,但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虽然是青铜与火之王,但弗利嘉子弹并非金属。虽然麻醉剂在进入他体内之前就会因为高温瞬间汽化分解,但子弹中蕴含的动能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因此他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我们成功了?他停下了?”曼施坦因教授握紧了拳头问。
    人影抬起头,古奥的吟诵在每个人心中回荡,像是经文又像是诅咒。那个人影的头顶,空气仿似被点燃了一样,无法理解的力量在那里凝结。
    “不对!”施耐德教授猛地抢过了话筒,“卧倒!”
    轰然声中,那力量崩碎了。澎湃如海潮一般的火焰从那人的头顶席卷而来,带着无法忽视的高温和伟力。几十米外的窗户纷纷崩碎,学生们抱着枪支蜷缩在墙壁后面,感受着火焰从上方的窗户涌入,像是捅进人体的骑枪。
    君王踏烈焰而来,是为言灵·君焰!
    “爸爸,能释放戒律吗?”曼施坦因对着话筒狂吼,“那个龙类在校园里到处释放高危言灵!”
    “别开玩笑了!戒律只能对血统等级比我低的存在起作用!”副校长的声音也有点颤抖,“那个龙类似乎是初代种!”
    “初代种,那不是四大君王么?”曼施坦因汗如雨下。
    施耐德神色阴沉,紧紧地握着麦克风,沉默着。他已经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对校园里的学生们下达什么指令。
    “等等?你们听到了什么吗?”古德里安教授举起手。
    曼施坦因和施耐德面面相觑,“什么?”
    “那个龙类,”古德里安教授指了指屏幕,“好像在说话?”
    施耐德将控制室里的音量推到了最大,外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入。火焰在树木上燃烧,学生在走廊中奔跑,枪械换弹,甚至还有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可是隐隐约约的,仿佛是背景音乐,一个浅浅的声音游荡在这些声音之下,宛如千年的怨灵。
    “哥哥。”那个龙类轻轻说。
    这算什么?龙类版的小蝌蚪找妈妈?可谁是这个龙类的妈妈?
    曼施坦因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这个龙类是四大君王的话,那么他的哥哥会是谁?老唐疯了一样地撒了腿在草坪上奔跑,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他怕得要死。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惶恐。从前他曾去探索过荒漠古墓,那是真正的邪性古墓。墓室中的壁画上出现的大多是高冠博带的士人,他们有的拿着兕觥有的握着纸笔,看上去真是风度翩翩,十足的书生气。
    如果不去看他们那张蛇脸的话。
    还记得他进入这个古墓的时候还啧啧称奇了一番,心想这古墓主人和那些读书人到底有多大仇?
    死了还要在壁画上暗示他们心似蛇蝎。
    说来也奇怪,和他一起进去的人还有三个,可当天晚上就走了俩。
    据他们说他们进入古墓之后就感觉时时刻刻四面八方都有人盯着他们,就像那些壁画是活的一样。
    他当时忍不住嗤之以鼻,活的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下来揍他们一顿?这群老古董肯定没看过哈利波特!哪怕这些壁画再怎么诡异也最多就是能瞪瞪人,莫非还能用视线杀人不成?
    给他们看看又不会少两斤肉!就算少了权当减肥呗!
    可老唐现在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从刚才开始他就感觉有什么人在他的背后一直盯着他看,就像是多年前被你丢弃的小狗,默默地跟在你的背后,踩着你的影子,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
    可你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怯生生的视线,不近不远,不离不弃。
    老唐几乎要哭出来,他这是招惹了哪路大神,丢下来这么一个人形拖油瓶?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单身了这么久,没有儿子也没有弟弟,哪来的熊孩子这么粘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拖油瓶还tm的会爆炸!
    所以他忍不住不跑,可他跑了这么久却感觉自己像是没有移动过。
    那个幽幽的视线还是牢牢地锁在他的背后,脚步声更像是在他的脑海里响着,那种迎面而来的恐惧感几乎要把他的心脏给捏爆了。
    “这个破学院怎么这么大!”他忍不住恨恨地骂。
    “13号在干嘛?”英灵殿里,酒德麻衣向窗外看了眼,忍不住有点奇怪,“这个家伙是第四次跑过这个窗户了吧?”
    “弗利嘉子弹快用光了!会长我们该怎么办?”旁边有人通过无线电向恺撒请示。
    “子弹集中一下,派两个小队过来,一队负责把英灵殿里的人员全部撤走,二队跟我上。”恺撒握紧了手里的沙漠之鹰,“我们为一队争取时间。”
    “三年级,你是要去送死么?”酒德麻衣靠着焦黑的墙壁问。
    “我的下属还在我身后,所以我不能撤。”恺撒拉响枪栓,“这是身为学生会会长的责任。”
    “真是不错的觉悟。”麻衣握紧了自己的格洛克。
    “你不走么?你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恺撒瞥了一眼麻衣。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和你共患难。”麻衣耸耸肩,“只是身为队长,无法容忍自己是胆小鬼罢了。”
    英灵殿外那个纤细却刺眼的身影抬起了头,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一般,再度迈开了脚步。恺撒抿了抿嘴唇,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出现了些许细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炎热。他忍不住笑了笑,挺直了胸膛。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还没有和诺诺说生日快乐吧?
    人影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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