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季疏晨都是一个对“家”的观念很淡泊的人。也许是她辗转居住的地方太多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居无定所的人。
    疏晨从小在季家大宅与季霆的别墅间徘徊,反倒是周末或是休假才会居住的城郊庄园更像是她的家。于是继爆炸案归国以来,季疏晨一直待在庄园里养伤,远离众人的视线。
    季霆也像是摆出了和爱妻冷战的姿态,陪季疏晨住在庄园里,对季疏晨的事亲力亲为。
    Crush自季疏晨出国后就由季岱阳接手,他和暂且不能独挡一面的柏勉压力都很大,也很少来庄园。柏姿倒是把这儿当成了避风港,时不时来庄园小住几日。
    季老爷子和季疏桐却是在季疏晨差不多能下地时才来的。
    彼时季疏晨正坐在成荫的葡萄架下,边吃水蜜桃边看季霆摆弄他的葡萄藤。
    “爸爸你那个时候真是可恶,没告诉我西雅图到温哥华只要开三个小时车就能到,吓得我坐在车里水都不敢多喝。”
    季霆正要笑,便有用人来通传说是季宅来了两位客人。季疏晨霎时换上了警惕的面孔,季霆宽慰她道:“应该是疏桐陪着你爷爷来了,她这些天都在你爷爷身边陪着。”
    季疏晨低下头去,用巾布擦了擦手上的果渍,没有说话。
    消息闭塞的季疏桐至今不知季疏晨受伤的事,甚至以为她还在美国。看穿季疏晨回避态度的季霆之身去客厅“接客”,季疏晨用那只刚擦干净的手拾起桃核,面对一望无际的葵花海,用力把它掷去远方。
    “你倒是越大越没教养了!有长辈来不出去接见躲在这儿,等我来见你吗?”季博征不怒自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季疏晨头也没回,“有这个闲功夫教训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回去好好数数自己的棺材本,可别都被姓季的好孙儿给败光喽!”
    “你敢动他试试!”
    季疏晨闻言回身对上季博征的横眼冷对,眸中的阴寒愈发砭人肌骨:“季博征,我早就不是你操控得了的木偶了!恰恰相反,我现在,想捏死季家上下,易如反掌,不然你以为连月来季家海外事业受挫波及国内基业是谁干的?”
    季博征手势很快,一抬手就带起一阵风一个耳光扇下来。只是——“畜生!”
    “你凭什么教训我?!”季疏晨挥开季博征的枯掌,还极为厌恶的在巾帕上擦了几下。
    “畜生!真是畜生!我真是作孽啊!”季博征怒不可遏地捶胸顿足起来。
    季疏晨逆着光昂起头,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是,你说的没有错。把季霖的女儿扔给我爸是作孽,把季仲恒这样心怀恨意的私生子置之高位更是作孽。”
    “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来从未露脸过的季仲恒生母——你还想瞒着吗?”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疏晨冷笑,“这有什么好‘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都替若梅阿姨惋惜了——为季家生了一双儿女,季家却连一个正妻之位都没给她,你说尉迟伯母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尉迟家与季家乃是世交,如若结盟一毁,那么季家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季博征那双与季仲恒极类的阴鸷的眸子迸溅出滔天的怒意:“你若敢……”
    “只要你管好季仲恒,那么,疏桐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可以了吧?……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没有不喜欢季岱阳。作为交换,对他好些吧。就这样吧,都理清了,我们互不相欠了。”
    季疏晨说完这段冗长的话,兀自转头,慢慢缓缓走开了。
    偏爱到底有多可怕呢?
    季疏晨也说不清了,不过她知道的是:疏桐可以陪在季博征身边和他撒娇耍宝,她和老爷子却连个正常的对话都不曾有过;疏桐可以像每一对正常的母女一样待在黎若雪身边,她除了吵架半句话都懒得和黎若雪多说。
    季疏晨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羡慕尚在襁褓中的疏桐有一个长命锁,她伸手去抓,却被黎若雪凌厉的一眼喝止:“这是妹妹的东西,你不准碰!”
    大概是从这刻起,疏晨将黎若雪这令她打从心底厌恶的一眼记下了,那时候她还不到四岁,可她记得。七岁的时候她和黎若雪顶嘴,当场被扇了一个耳光,她流了鼻血,可黎若雪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去抱在客厅里玩的疏桐去了。这一巴掌对于黎若雪来说只是教训儿女的手段,对季疏晨来说,却是她真正与黎若雪疏离的初端。她不恨黎若雪,更不恨疏桐。疏桐那么娇柔可爱,谁都会一眼喜欢上这个甜美小公主,而不是季疏晨这个气场森冷的小巫婆。
    上小学时因为某日诸富太提起在学校的儿女都是“干部”,尴尬的黎若雪第二天就去找疏晨班主任说:“她不是英语老是考第一吗?怎么什么干部都不是?”班主任立马安排了个“职位”给疏晨,甚至某典礼的英语演讲也让她去,可是那天疏晨知道了真相,愣是旁人怎么催都不肯上台。那以后,她英语再也没有考过第一名,她都做好心理准备和黎若雪大吵一架了,可她一直都没再过问,疏晨这才渐渐明白,无论她什么成绩,黎若雪都是不会在意的。
    高二要文理分班,疏晨选了她喜欢的理科,期末考预科考试卷发下来她才知道她的志愿被篡改了。她丢了试卷冲出考场,那天是聚餐的日子,她跑去季宅找黎若雪,却撞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那个混乱的时刻,心慌意乱的疏晨蓦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种因为多年来被亏待、被辜负而压抑着的痛彻的害怕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这样的害怕让季疏晨变得隐忍、自卑、甚至是懦弱。她潜意识里害怕着,生怕她触到的一切都是泡沫,她一靠近,它们就全部破碎了,这样深入骨髓的害怕,一直蔓延到了屈湛身上。
    尼尔·唐纳德·奥尔什在《与神对话》中写道:“人类所有的想法和人类所有的行为,不是出于爱,便是出于怕。在我们宣布最高的爱时,也迎来了最大的怕……怕黏住和抓紧我们拥有的一切,爱送走我们拥有的一切。”
    该怎么形容季疏晨对屈湛的爱与怕呢?
    爱是必定的,不然她不会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然而怕也是如影随形的,不然她不会不敢去相信屈湛爱她。
    大概是那份害怕太可怕,又或许是她爱他的心太坚定了,所有人都唾弃她,甚至连生母都骂她是破鞋的时候,她终于,要放手了,要把屈湛送还给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理所应当的佳偶。
    在拿到疏桐与季霖的亲子鉴定的那夜,她抱着十年前她穿过的演出服,一点一点咀嚼着这十年来的酸甜苦辣,默默流泪至天明。大概从那时起,接下来的事都只是她自演自导的戏。甩鉴定说自己和季霖的女儿要赶走黎若雪、屈湛取消婚约时假意挽留的哀求、唐子骏婚礼上对唐允白的挑衅刺激以及和季岱阳说的那句令他肝肠寸断的狠话……
    其实季疏晨不是个好演员,第一场戏,她就漏拍了。
    三周年庆那天除了让米粒化浓妆迷乱屈湛外,她本应该……穿着那件舞衣上台。
    躲在衣柜里的那个清晨,季疏晨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数到十,只要屈湛找到她,她就不会把那套舞衣给米粒……她数了好多好多个十,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屈湛来时不是十一,她就一定不拿走那件舞衣。
    但,就算漏拍了一场戏又如何呢?舞衣不是照样“物归原主”了?她不是也要如期赶赴德国了吗?
    去德国的前一天,季岱阳和祁隽来帮她收拾行李,沈家那对在庄园里已经住了好几日的无赖姐弟在边上指手画脚,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午休时间,脚腕已经差不多恢复的季疏晨见太阳光不猛烈,便要出门练自行车。她已经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了,等到了德国她就得把这玩意儿当代步工具了。
    疏晨骑了近半个下午才骑到市中心的公园。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有人气的地方停驻过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公园里都是玩闹的孩子,季疏晨在长椅上坐到太阳落山,才起了离开的念头。她起身去推车,却迎面撞上一张卓朗俊逸依旧的容颜。
    “好久不见啊,屈湛。”季疏晨率先装作热切地打招呼。
    屈湛长身玉立在夕阳下,周身镀上的琥珀色像是凝进了每道轮廓线,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沉,声音也一如此:“不久。你的伤好了吗?”
    季疏晨右手拇指滑了下铃铛的边缘,“叮呤”的声响格外动听:“都能骑车了呢,能不好吗?”
    屈湛轻点了下头,似乎没什么想再说的。季疏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静默片刻后,她一见屈湛双唇翕动就立马抢白:“你要回去了吧?我也得走了。今天很高兴能见到你。屈湛,再见!”
    很高兴,我能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见到你,屈湛。
    季疏晨不等屈湛回话,飞快地跨上自行车,慌乱中,一个滑滑板赶着回家的小男孩突然撞了上来,巨大的冲力迫使急刹车的季疏晨用右脚帮忙踮地。可是她高估了目前右脚的承受能力,身子不受控制向右斜去,幸好身后屈湛还没走,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车龙头,用胸膛挡住季疏晨跌下去的身子。
    季疏晨方才怕撞到小孩子吓得冷汗沾衣,一抬头,那孩子已经毫发未伤的逃走。屈湛见季疏晨额上沁出汗珠,以为她伤了旧伤,神色紧张的扶着她从车上下来坐到长椅上,蹲下身去脱她的运动鞋,再去脱她那短筒袜时,双手却被抓住了。
    季疏晨面色紧张地摇头:“不要。”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屈湛收回双手站起来,动作极快地跨上了车,脸色比方才更沉了:“上车。”
    季疏晨两腿并拢靠单脚跳上了后座,双手放在座椅上看路。居然骑到他公寓楼下来了,季疏晨这才有点羞愧地烧红了脸。
    伤口没有撕裂,可能只是因为旧伤未痊愈,所以尚有些疼。季疏晨抱膝乖巧地坐在屈湛公寓的沙发里,屈湛似乎最近住在这里,冰箱里备粮不少。
    屈湛做了简单的牛排,季疏晨在他慑人的目光下吞咽下一颗西兰花后,正瞅着第二颗,屈湛电话响了。季疏晨飞快地叉起那枚绿油油的西兰花扔进屈湛的餐盘里,那颗被甩得远远的西兰花绿得很是委屈:为什么要抛弃咱……
    屈湛回到餐桌上时一眼就望见了餐盘里那颗被叉得面目全非的西兰花,他在心中长叹一息,认命地吃了它。
    吃完,他擦擦嘴站起身对季疏晨道:“你爸怕你骑单车环游世界去了,电话打到我这儿。今天太晚了我不送你回去了,你就睡在这儿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季疏晨瞪大了眼睛,眼见着屈湛转身就要出门了,她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屈湛高深莫测地转过头来,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管得着吗”。
    季疏晨这才急了,气馁地说:“明天我就要去德国了。”
    “我知道。”
    “我们言归于好吧,”季疏晨故作轻松地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屈湛,“你不要误会哦,我说的不是情人的那种,而是——”她努力想着措辞,最后还是放弃了。像一条吐泡泡消遣的金鱼,用破折号延音。
    屈湛挑眉冷哼:“凭什么?”出尔反尔的女人,不是你绝情说要做路人的吗?
    季疏晨不意外地勉强一笑,放任气氛降到更尴尬的冰点,然而,就在这个他们决定坦然面对言归于好后势必陌路的凉夜里,季疏晨没由来的,轻轻轻轻问了屈湛一句话,一句令屈湛毕生难忘的话。
    她问他:“屈湛,你对我,最后还有什么遗憾吗?”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于是她抱着以为他不会懂的心态,渴望他对她说一句“有”。
    只要他对她说“有”,她就能放下一切,竭尽所能挽回他。
    可是屈湛懂,并且是真的不想给彼此任何相互折磨的余地了。
    于是他说:“没有了。对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心如死灰。
    这一刻季疏晨才真正感受领悟到,她是真的失去这世间只此一人的屈湛了。
    她想起年少时在同桌抽屉洞里翻来看过一本小说,讲的是一对男女三生三世的故事。
    第一世,他是修道之人,不能和那个姑娘终成眷属;第二世,他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误解她至死;第三世,他们历经艰辛最后却还是没有在一起。
    因为到了第三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而现在,他心平气和风轻云淡地说,他对她已经没有遗憾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三生三世,也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儿,季疏晨一下子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屈湛,右脚腕有点疼,可是比起心脏钻心的疼,这什么都不算。
    “你不准走!不准走!”
    见季疏晨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屈湛觉得浑身上下更加疼了,他抱起她,终于找到了所有情绪的宣泄口,再也不能压制住体内汹涌的情潮,狠狠吻了下去。
    这场欢爱猛烈得像是一场厮杀。季疏晨从来没有过像今夜这样,哪怕盛情回应屈湛每一个吻,每一次抚慰,都好似还不够。而驰骋在她身上的屈湛更是一次又一次,化身凶猛的野兽,嘶吼着在疏晨体内爆发,每一次挺进,都用力得像是此生最后一次。
    所以,请一定不要鄙夷这场欢爱,对于这对或许即将永别的青年男女来说,这更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亲眼见证他们从彼此生命之中退出、眼见着他们的爱情下葬的仪式。
    灼热的激情退烧后,精疲力竭的两人和过去很多年一样相依相偎着,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假寐,想要清醒地等着这个最后一夜悄然离去。
    其实,已经够了啊——季疏晨入神地望着屈湛俊逸的侧脸,心中呢喃道。她爱了这个男人十年,与之共度七年,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有的人爱别人一辈子都盼不到一次回眸一个转身,而他,只是缺席了她默默爱着他的三年,之后便用七年来弥补,真的足够了。
    就算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这样星辰与你共伴的夜晚,就算从今以后我此生的花开花落都与你无关了,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因为你说,对我,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终于还是受不住缱绻绵延的鼻酸,季疏晨默默背过身去。不再细细打量他。她知道将来某一日在何处望见他遥远的面容与清姿,她会后悔今夜错失与他最后的最近的距离背过身去,可是让他发现此刻她泪流满面,她舍不得。
    身后,屈湛缓缓睁开黯然无光的双眼,偏头凝视疏晨散落在枕上铺陈开来的长发,目光有些贪恋。
    怎么会没有遗憾了呢?
    最大的遗憾就是春风得意千金散尽,却换不了一个和你携手共度的此生。
    甚至、甚至要抱着这个遗憾白头到老了。
    你会不会怪我?
    怪我宁愿陪你孤独至死,也不让你遂心所愿许我佳期。
    就算怪我也没有用,我决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却还要遗憾,还要歉疚。
    我的女孩,我依然爱你,只是,没了非要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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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无言到达机场,一大群人拥了上来,难为季疏晨一个坐飞机的来得比送行的人晚。众人见她是屈湛一起来的,两人脸上又是如出一辙的高压电,便对两人间的破事儿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唐允白像是怕季疏晨拐了屈湛要跑似的,竟也来了。
    和柏勉柏姿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后,突然发现季疏桐一直立在一边低头抹眼泪,一如七年前她将独身踏上大洋彼岸的航班时。她这个多愁善感的妹妹哟!季疏晨抬手抱抱她,她把头埋进疏晨怀里哭得更凶。
    “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怕你一走就又会像当年去美国时那样,好久好久都不回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季疏桐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姐姐在她毫不知情中为她做过多少蠢事。作为姐姐,季疏晨为季疏桐做的,已经够了。
    “我只是去念书,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可以来看我啊,不过德国冬天很冷的,你最好不要来,就算来也要多加衣服……”
    又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季疏晨承认她在拖延时间,因为在说话时,她的双眼还是会不自觉地瞄向那个站在半米开外的男人。登机时间终于还是到了,季岱阳和祁隽把行李递给她,不重,塞了厚厚几件羽绒衣,可能是那个丑帅的大叔朴信义给她准备的。季疏晨从祁隽手里接过行李时,祁隽难掩愧色:“耽误你了。”
    季疏晨对他调皮地眨眼,瞥到他无名指上的男戒时,耀眼的银光一闪而过,像是都聚到了她瞳中。她低头望见自己空荡荡的指节,敛了眼底最后一丝笑意。
    最后,季疏晨郑重其事地对所有人告别,目光路过屈湛时,挥手说再见的人群中,不置一言挺立如松的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挽着他的唐允白却是笑靥如花。
    上一次在机场,他和她一起送走Ann,这回,他和唐允白一起,送走季疏晨。
    季疏晨飞快地背过身子,大步走向登机口,泪花簌簌坠了下来。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对他说,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她从前听人说,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
    如果还能梦见你,醒后我一定来见你。
    那你呢?
    屈湛,如果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出现在了你的梦里,那么你醒来后,还会来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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