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为何这么好说话?只能说,她跟王夫人想到了一处,谋算的都是那黄白之物。薛家虽然失了顶梁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说富可敌国,家财万贯是跑不了的。史太君正想着怎么能给宝玉多留些东西,这薛家可不就送上门来了,来得可真是时候。
    王夫人知道王家已经不能算自己的娘家,可她常常故作忘记了,偏偏这老东西定要给她掀出来,王夫人心里恨不能掐死她,面上却还得陪着笑脸,表情僵硬得厉害。她心里明白得很,老东西和贾政没休了她,只是怕贾宝玉受她影响,她是万万不敢招惹两人的。
    “老太太说什么?老二家的妹妹进京,要住到我们家来?”邢夫人来得挺快,在这方面她从不让人挑理。听了史太君准备院子的吩咐,她诧异地道:“老太太,我们两房已经分家了,二房现在住在王府,也不过是客居罢了。怎么,客人的客人也要住进来?当这荣王府是客栈么?”
    说罢她也不听史太君她们再说什么,径自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得了,这事儿啊,您也别问我,我可做不了这个主。左右王爷就在府上,我这就把他请来,看看王爷是个什么说法吧。”薛家住进来也不过是腾个院子而已,可邢夫人却不打算答应。她家的亲戚都还没来打秋风,哪轮得到老二一家充大方啊。
    “你……”史太君被气得胸口疼,她做了半辈子的主,临到老了却做不得主了,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好在,这样的气受多了,她也渐渐习惯,抵抗力直线上升。人家是越气越虚弱,她倒好,越生气就越精神,眼看着都能多活好几年。
    王夫人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地拨弄着手里的念珠。她现在相当矛盾,一面恨邢氏不给自己面子,一面又对史太君丢脸而幸灾乐祸,简直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乐了。
    邢夫人找到贾赦的时候,他正跟三儿贾琮对弈,贾琏在一边围观。在这个家里,赦大王爷能够战而胜之的,也只有年方八岁的琮哥儿了。而且,还需要执黑先行,偶尔还得被让个子什么的。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反而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赢,拉着贾琮下个不停。
    等邢夫人把来意说明,贾赦一皱眉就打算回绝了,却被贾琏拦住了,“父亲,薛家那个薛蟠是个有意思的,他们既想来住一阵子,便住下吧。请太太在梨香院边上收拾个院子出来,旁的便不用管了。她与二太太乃是亲姐妹,咱们也不能不让人家亲香不是。”
    那么狼狈的王夫人,怎么能不让人围观呢?!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贾家二房,这样的贾宝玉,还能不能让薛姨妈赔上家底呢?
    章节目录 第六九回落差悬殊芳心萌动金玉良缘实非所愿
    薛宝钗来到贾家之后,贾琏特意去看了一眼,果然是个珠圆玉润的人儿。十三四岁的姑娘,坐在那儿稳稳当当的,虽是出身商户,却很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度。这姑娘除了出身差些,和官家小姐倒也没什么不如的。而且,单要说那张脸盘儿的话,还胜过许多人。
    往常在家时,薛宝钗便已经觉得自家豪富,不同于一般世家,心中颇为骄傲。可等到了京城,进了这荣王府,她才知道自家的排场实在算不得什么。勋贵世家和商人世家在底蕴上的差别,让她暗中自惭形秽。可面上却丝毫不敢露怯,越发拿出端庄稳重的架子,生怕被人看低了去。
    在几个年龄相近的姊妹之间,以她的年纪最大,便不知不觉地摆出大姐的款儿来。一方面是寻求他人的重视,一方面也是追求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但这样接触几日下来,薛宝钗便发现事情不太顺利,她现在基本上已经无人理会了。除了探春之外,姐妹们谈笑的时候,往往就不带着她。
    说来也是,贾迎春是王府独女,上皇亲封的郡君,一个商家女妄想在她面前拿大,她虽性子平和话不多,可也不会给好脸子;林黛玉乃是二品大员的嫡女,荣郡王的亲外甥女,性子又有些清高自赏,能将一个认不清身份的商女放在眼里才怪。剩下一个惜春,那也是宁国府贾珍的亲妹妹,年纪又还小,自然是看姐姐们怎么做,她便跟着学。
    就连贾探春,那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若非有嫡母在那儿看着,她也不愿意搭理薛宝钗。凭白做出一副落落大方、财大气粗的样子给谁看呢?这府里面,哪一个不比她这出身商家的高贵些儿,偏就她要显出自己来。可奈何嫡母看重她,探春也只好与之交好。
    薛宝钗的到来,最高兴的要数贾宝玉了。前几年,家里来了个天仙一样的林妹妹,喜得他抓心挠肝得不能自已。可很快他就郁闷了,林妹妹对他从来都不假辞色,更是根本就不让他进房门。平日里说句话吧,也是什么礼教大防,实在是没趣得很。可即便这样,他也总是忍不住要凑上去讨好。
    不过这样伏低做小久了,他实在是有些心累。正是这时候,忽然又来了一个面若牡丹的宝姐姐,怎不让他喜不自胜。而且更难得的是,这位姐姐对他十分亲切,说说笑笑都不介意之外,偶尔挨挨蹭蹭的也只是笑而不语。这一下,贾宝玉算是到天堂了,连林黛玉都丢开了不少。
    薛姨妈是在住进荣王府后才知道,自家姐姐在这府上过得并不好,险些一家子都被撵了出去。而且,姐夫贾政已经成了白身,连带的姐姐的诰命也丢了。还有,姐姐往年信里常常夸赞的大女儿元春,到现在都没能嫁出去,整日关在院子里说是病了不让见人,可指不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盘算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薛姨妈一边忧心忡忡着,一边又忍不住地心花怒放。她跟姐姐是嫡亲的姐妹俩,在闺中时都是一样的吃穿用度,可到了嫁人的时候,差距就显出来了。姐姐嫁到了国公门第,而她却沦落到商户家里,薛家虽说也是世家,可只一个“商”字就低人几头。
    当初她心里也不忿过,可为了丈夫还要讨好兄姐,早早就存了怨怼。而且,她觉得姐姐言语间虽然不显,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这也许是她想多了,但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现在见到这个姐姐倒霉,即便知道不该,可薛姨妈还是忍不住要幸灾乐祸。总算出了一口闷气!
    现在,每每看着姐姐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薛姨妈就觉得可乐得很。她也不揭穿开来,由着王夫人各种出洋相,省得日后没有笑话看。只不过,她到底对这个姐姐留了心眼儿,聊天取乐忆往昔没问题,但只要一说到实质性的问题,比如银子,就立刻扯开话题避而不谈,或拉着她诉苦。
    王夫人现在是心急吃肉,却找不到地方下嘴,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她一狠心,万分不舍地拿出了杀手锏,拉着薛姨妈的手感叹,“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咱们也都老了呢。宝丫头如今也快十四了吧,可有给她相看人家?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跟我说。”
    “唉,可不是的。我原打算送宝钗进宫去拼个前程,可几年也没听宫里提起选秀的事来,恐怕是不成的了。以往在金陵,也找不到个门当户对的,我都要愁死了。现在进了京,正应该好好相看几个合适的。姐姐这边若是有合适的,还要为我牵牵线才是。”
    薛姨妈这话倒没说虚的,是真的为宝钗的亲事着急。皇宫迟迟不开选秀,大选小选一应俱无,就封死了宝钗进宫的路。女儿家的年纪耽误不起,十四岁若是还没订好人家,已经算迟的了。她新进京,往日的人脉都散了,兄嫂不在京城也靠不上,也唯有这个姐姐死马当活马医了。
    其实她更想求的是荣王妃,若是王妃能为宝钗说门好亲事,那才叫体面呢。不过,她也知道,贾家两房间的关系挺降,她这个二房的亲戚还是不要往人家跟前儿凑合才是。不过,她也叮嘱了女儿,尽量多跟王妃亲近些,若能讨了王妃的喜欢,总有些好处的。
    王夫人闻言一笑,欢喜地拍手道:“你这一说,我这里还真有个好的呢。妹妹,你觉得……我那个宝玉如何?不是我自夸啊,宝玉虽比钗儿小两岁,可却是个聪明伶俐有造化的。小小年纪,在诗词文章上便颇有灵性,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这还不是自夸?都要夸出花儿来了。
    “当初我生他的时候,这孩子嘴里可是衔了块美玉出来呢,上面还有那许多的自己。这样的造化,可再没听说过谁有的。妹妹,也就是咱们两家亲,咱们又是亲姐妹,我又这样喜欢宝钗,不然可不会这么早为宝玉定下来。小时候有和尚给他算过,说是不能早早婚配呢。”
    越说越兴奋的王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薛姨妈的脸都气得涨红了,仍旧说着,“那日,我瞧着钗儿脖子上挂了块金锁片,听宝玉说上面也有许多字迹,跟他那玉上面的正对着。你说说,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可见他们就是天生一对,多好的金玉良缘……”
    “姐姐,”薛姨妈的声音有些尖锐,急切地打断王夫人歪歪,强笑一声道:“姐姐莫再说笑了,宝玉的造化太大,我们是不敢高攀的。还有,女儿家的闺誉事关重大,那什么金玉良缘的话儿,也请姐姐再不要说了。坐了这么久我也乏了,姐姐这就回吧。”
    被一直看不起的妹妹下逐客令,会是什么心情?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被弃如敝履,会是什么心情?本以为自降身份的亲事被人家严词拒绝,会是什么心情?王夫人僵硬在那儿,一口白牙把嘴唇都咬破了,就像咬的是薛姨妈一样。看着妹妹走开的身影,王夫人的眼神阴暗下来。
    其实,薛姨妈胸中也是一腔愤懑。贾宝玉是个什么材料,来王府这些日子了,她还能不清楚?十一二的少年了,不说用功读书上进,却扔厮混在内帷,追着些姐姐妹妹的跑。听说,他还是个惯爱调脂弄粉的,磨出的胭脂膏子比外面卖的都精细。可这世家公子,哪有学这门手艺的?!
    什么金玉良缘,什么有大造化,信了她的才有鬼!薛姨妈气冲冲地出来,就去找女儿宝钗想要发发牢骚。谁知一进门,就瞅见贾宝玉握着女儿的手臂,满脸痴迷地抽动鼻子,口里还含混地嘟囔着什么“好香……”。此情此景,好悬没让薛姨妈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钗儿!”她提高音量唤了女儿一声,惊得两个凑在一起的小儿女登时弹开,才冷着脸缓了缓语气,“这会儿已经快到传膳的时候了,宝玉还是快些回去,不然老太太找不见你,恐怕是会着急的。莺儿,快不给他穿戴齐整了,命人好生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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