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姑娘,”宫幄一脸幸灾乐祸的冷笑,“你说什么?”
    我顾不得自己脸上花得一塌糊涂的妆容,膝行上前两步高声急切道:“臣女乃西市生人,有太子府记档可查。昨日才在宴上见过温将军一面,请您不要听信三皇子的诬陷之言啊!”
    皇上的脸色有些蜡黄,迟疑着对我眯起眼睛:“你不是蠡侯的义女吗?”
    我闻言一凛,怨毒的瞪了一眼宫帷,随即俯身继续道:“侯爷确实认了臣女,可是那不过是因为侯爷与臣女投契,绝非因为臣女和温将军有亲故关系啊!”
    宫帷微微侧身:“连姑娘此言,便是自认与蠡府禁卫军温召是兄妹关系了?”
    “我认了什么,你不要误导圣听!”我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宫帷一眼,“我都想象得出你适才是怎么和皇上诬陷我们的。你肯定是说,我和温召隐瞒身份,有意接近蠡侯。甚至还想泼侯爷的脏水,说他伙同我们欲行不轨,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
    “即便你不敢攀扯侯爷,又怎么可能肯放过我。”我再度对皇上诚恳道:“皇上,您不信臣女还不信侯爷吗,若臣女与温将军当真不怀好意,侯爷又岂会认我为义女,又岂会带着温将军为大衷建功立业?”
    “我说连姑娘…你这都是从何说起啊?”宫幄脸上的笑愈发藏不住,“三哥何曾诬陷你和温将军?什么亲故…兄妹的,又是从何说起啊?”
    心跳空了一拍,我缓缓望向皇上,他阴晴不定的蜡黄面庞已经又覆上一层惨白。而再看宫帷,他却只是定定凝望着别处,唯有嘴角牵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被算计了。
    “皇上……”
    皇上撑起略微发颤的身体,声音冷得像冰:“连氏,你可能为朕解释一下,你适才那一番辩白是什么意思啊?”
    “儿臣还以为是自己痴傻,原来父皇也没听明白。”宫幄笑得阴险,“三哥念及您昨夜贪杯了些,惟恐您的病症加重。头午算着时辰,想着您宿醉醒来,便赶着入宫献上外面进补保养的方子。谁知适才连姑娘一进来就说不能听三哥的话,儿臣只当连姑娘神通广大,竟连医术也懂得。谁知怎么又抢白了这么一通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心中又急又怒,又悔又怕,伏在地上如跪针毡,再不敢挪动一下,争辩半句——宫帷这一招着实阴险。他算准了我熟知他的脾性,抓住了把柄必然要发作,便反其道而行之,摆下这么一招空城计。
    如此,他倒是借我的口揭发了我自己的私隐,只怕皇上不信也要信了。
    只是这还不算最糟,在我焦急万分入宫的同时,关雎也快马加鞭的往蠡府报了信去。侯爷此刻想来已拟好了伪状,若等下传到宫中,岂非又是一场无端风波?
    而宫帱,就要这般轻易的被释放出狱了吗……
    “皇上,蠡侯大人求见!”
    何全这一声高呼吓得我几乎一个激灵,居高临下的皇上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便冷笑道:“好啊…果然是心有灵犀的义父义女,一来就来个齐整。朕倒想听听,蠡侯的话可会比他这义女着调些——传!”
    我惊惧的看见侯爷带着关雎和蒹葭大步走进内殿,平静无澜的向皇上跪下:“老臣恭请皇上圣安。”
    “侯爷可当真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此时还能平心静气的向父皇请安。”宫幄笑道,“只是要本王说,您老若是真记挂父皇的圣安,只管好您这义女一双腿和一张嘴便是了!”
    我斜眼睨着侯爷,却见他听着宫幄意味明显的嘲讽,面上却仍是一派风平浪静,完全没有半分疑惑或者慌乱。而再看肃立在屏风旁的关雎和蒹葭,两个人俱是深深埋下头去,瞧不清是何脸色。
    皇上见侯爷并不理会宫幄,便亲自直起身来问道:“蠡侯,你可知你的义女适才都说了些什么?”
    “回禀陛下,老臣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本领,自然不知归萤说了什么。只是她贸然入宫,打断陛下与三皇子和四皇子叙话,实有惊扰圣躬之罪。”
    “看来蠡侯当真不知连氏说了什么。”宫帷的声音陡然变得肃厉,“她犯下的罪责,何止区区惊扰圣躬这一桩?”
    侯爷的目光缓缓转向宫帷:“三殿下的意思,老臣却是不明白了。老臣虽然不知归萤到底说过什么,只是以她沉不住气的年轻脾性,左不过是因着昨夜她与我蠡府家将温召私谈,犯了男女大防,却又正巧被三殿下撞见。这才心生惧意,来到宫中向皇上陈情。敢问三殿下,小女可还有什么别的错处吗?”
    宫帷轻蔑一笑:“你还好意思来问本王?你的好义女适才亲口向父皇说,本王诬陷她与温召将军是兄妹关系!”
    宫帷这一句问得凌厉,震得全殿陡然寂静下来。我斜眼看着侯爷的面容,却见他仍自并无半分神色,良久,竟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蠡侯?”
    “到底是小女儿家的清白心思,被人家撞见了男女独处,竟只以为被误解成了兄妹关系吗?”侯爷缓缓转向我,眼里尽是令人不解的暖融笑意,“归萤,昨夜的事情召儿原也同为父说过。他只担心三皇子会把你们当做男女关系。我还劝他说,三殿下心胸宽阔,自不会有所误解。你倒好,竟这般沉不住气,还告到陛下面前来了吗?”
    “我……”
    “蠡侯!你休要为连氏狡辩,她适才说得明明白白,分明——”
    “——依蠡侯此言,温将军和连氏昨夜洗尘宴上当真有过私会吗?”皇上并不理会宫帷的激声质问,“那他们孤男寡女的,避开众人密会又是何原因呢?”
    “回皇上,原是我这女儿心思窄,记挂着当日她私自开府送去离寒的粮草是否还有存余。毕竟皇上天恩,席间又把东西赐了回来。小女便想着,若有存余,还要还给皇上才好。”
    侯爷笑得轻松玩味,我已经会意,随即帮腔道:“皇上勿怪。温将军昨晚也说过,他说圣上金口玉言,又岂会惦记剩下的那点子存粮。是臣女非要问个真切,而将军又实在不晓得这些细枝末节。一来二去的说个没完,这才让三皇子撞了个正着。”
    宫帷一张紫胀的脸扭曲成古怪的表情,似乎在死死压抑想要拆穿我谎言的冲动。我心中暗喜,他今天摆出这招以退为进的空城计,本已将我算计得无力反扑。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侯爷会突然降临为我解围。
    如此一来,他若不想在皇上面前空口白舌的指认我,便只能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皇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探循,最终似是万千疲惫的叹了口气,在宫幄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到了软榻上。
    “那么蠡侯,既然今日种种皆是乌龙一场。你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急匆匆的入宫来,为你这义女作证的呢?”
    “回禀陛下,老臣此来并非为了归萤。”侯爷将脸上慈爱的笑容抿去,再度换上严肃的神情,“实是鬼狱之中,太子供述完毕。老臣整理好供状,便来呈报陛下了。”
    皇上闻言,适才缓和些的神色再度紧张起来。他虚浮的呼吸变得微微发颤,良久,方才沉声问道:“那个逆子说了什么?”
    侯爷的面色阴沉,痛惜之中似乎又带着些许晦涩的怜悯。他为难的直视着皇上,颤声道:“陛下,依老臣所查,太子殿下的供状同之前的那一份…并无出入。”
    宫幄的脸上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宫帷眯起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却见皇上一言不发,他胸口的起伏愈发剧烈,脸色迅速的由蜡黄变成可怕的青灰。
    “陛下…?”
    猝不及防,皇上遽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抽搐得过于猛烈,险些从榻上摔下来。全殿的人无一不吓得魂飞天外,一时纷纷惊呼着围了上去。
    “畜牲!”
    皇上近乎疯狂的将手一挥,累得自己伏在榻上连连气喘。
    “畜牲…畜牲……”皇上的脸上和颈间青筋暴起,已是狂怒至极,“身为太子,他竟然…竟然……”
    一语未完,皇上便再度剧烈的咳了起来。宫帷和宫幄顾不得皇上的推搡,上前将皇上抱回了软榻上。
    “陛下!太子虽不争气,您也要保重龙体才是啊!”侯爷忧心至极,“归萤,还不去请御医!”
    我闻言一怔,连忙出殿去寻了何全。回来的时候,却见众人已齐齐跪在了榻前,无一不痛声哀求,磕头不已。
    “陛下,天下败国之兆,一为废后二为易储,您可千万不能说这种气话啊!”
    皇上已经虚弱得仅剩一口气:“逆子狂悖,丧绝人性!杀弟灭妻,将来岂非要弑父弑君!”
    “父皇息怒啊!”宫幄的声音似是关切异常,“就算大哥不好,您如今如日中天,正当盛年,也不要被他气坏了身子啊!”
    “这畜牲一日不废,朕便一日不得安生!”皇上痛声吼道:“何全!传朕旨意,太**帱丧德败行,不堪国本。着废为庶人,终生囚于鬼狱,不得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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