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处等待的士兵立即将一个白色的布袋塞进炮口,同时口中大喊,“装药完!”
    举着撞药杖的炮手用力往炮口中一压,确保药包到底后取出撞药杖,“压药完!”
    两斤半铁弹塞进炮口,那炮手大喊一声,“装弹完!”
    撞药杖再次进入,将炮弹压到底,“压弹完,实弹装填备便!”
    后方的炮手同时用锥子从火门刺入,左右摇晃一下之后喊道,“破药包完。”
    接着他将一个铜壶盖打开,壶口倾斜将引药噗噗倒在火门上,左手握着一块方布盖在火门上,“引药装填完,防风雨盖布完,实弹全炮备便!”
    几个人喊叫的声音响彻广场,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秦九泽和满达儿有点怪异的看着那些炮手,宣府的炮比安庆的炮大得多,没见他们又喊又叫的。但这些炮手动作飞快,装填动作简单,全组配合默契,此时的装填手已经拿起新的药包预备,清膛手换回了清膛帚,只等射击后就开始新一轮装填,比宣府的炮
    兵快了不知多少倍。
    旁边那门炮也装填完毕,炮手报告全炮备便之后,炮长转头过来看着曾把总,那炮长的脸上全是烧伤,看起来有些狰狞。短褂的曾把总没有急于开火,先在炮尾仔细看了,略微调整了炮尾高度,让炮身几乎是平行于地面,接着举起远镜在观察东街,满达儿才注意他手上抓着一节火
    绳,身边还放着一面藤牌。
    满达儿转头看向街口,一排闪亮的清军覆盖了街面,后面还有密密的暗甲兵,他喘一口气道,“这么多亮甲鞑子。”
    秦九泽垫脚看去,大概有三四排的巴牙喇,总数大约有二十多个,他们排满了街道,还在等待将领的命令。
    第一排是七个人,有三人拿着弓,他们看到了十字街戏台上的火器兵,当下朝后面叫喊,立刻上来几个暗甲鞑子到路边拆除门板。
    几名拿弓的清军先行走入街巷,拉开弓朝戏台发射。
    东街上弓弦震响,轻箭带着低低的弧线划过东街的上空,那曾把总抓起身边的藤牌举在身前,同时掩护火门边的炮手,装填手则拿着另一面藤牌掩护清膛手。
    箭支在路口疾飞而过,街中射箭的清军逐渐增多,他们发现了炮兵有藤牌后,将目标转移到了戏台上密集的火枪兵,接二连三的轻箭朝戏台上飞去。武学的火器队没有准备藤牌,戏台上又空荡荡的没有遮蔽,接连几个火枪手被弓箭命中,台上顿时乱成一团,火铳嘭嘭乱打,东街方向的瓦片啪啪作响,一名清
    军腿脚中弹跌倒在地。戏台上白烟弥漫视线不清,弓箭还在继续飞来,火枪兵躲避中互相冲撞,装填也无法完成,还阻挡了戏台上的游骑兵射箭,杨光第就看到旗总举了两次弓,都被
    火枪兵挤开了,连台下侧面列阵的重甲兵也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些狼狈的火枪兵。
    “炮兵待命!”
    曾把总的声调低沉,但音量明显比刚才大,显然是因为火器试验队的混乱,造成了军心浮动,他需要提高音量保持炮兵的注意力。八名炮兵站在小铜炮的周围,拿着各自的工具一动不动,弓箭从他们身边飞过,偶尔有轻箭插在藤牌上噗噗作响,炮手却始终没有移动,清膛手甚至背对着东街
    ,就靠装填手的藤牌掩护。秦九泽几人的眼睛在炮组、戏台和清军之间不停变换,戏台上火枪手的表现跟宣府的差不多。在他们这些尖哨的眼中,火器兵总是领最少的月饷,吃最少的粮,
    拿着各种破烂的火铳,打仗是最不可靠的就是他们。这些火枪兵只要一受到攻击,立刻就一通乱打,然后混乱之中再难完成合格的装填,之后便越打越慢,对清军几乎再无任何威胁,混乱中必定会有人装多了火药
    ,一般三轮之内就会炸膛,一旦炸膛之后,整队的火枪兵能自行溃散,甚至带动其他阵线溃败。
    戏台上这队火枪兵很符合他们的印象,同时也是他们见过的安庆兵里面最不可靠的,目前来看安庆的步兵家丁最强,骑马家丁还凑合。
    安庆火枪兵唯一比宣大好的地方,他们没有突然溃退,都还在想办法反击,装填速度似乎要快一点,暂时还没有人炸膛,两人估计也快了。
    但两组炮兵明显与宣大的炮兵不同,不同在哪里,满达儿说不上来,要是宣大炮兵,现在早就开火了。
    “炮兵待命!”曾把总再次大喊,“鞑子进了街道才准点炮!”东街口一声暴喝,街道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满达儿从墙角探头出去,只见一扇门板顶在最前,后面是三排的银色甲胄和头盔,再后面是暗甲鞑子,街巷之间人
    头攒动,各种重兵在队列上晃动。
    这一批清军连面甲都打磨的雪亮,随着鞑子军官的喝令,银白色阵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向着十字街气势汹汹推进。
    东街口到戏台只有五十多步,清军队列很快进入东街街巷,朝着十字街不断靠近。
    秦九泽粗重的呼吸着,眼前的情景,一如贾庄战场上,迎面走向卢都堂的银色阵列。
    戏台上又有火铳击发,门板上爆出两团木屑,并没有被击穿,游骑兵射出的弓箭更是都被门板阻挡。
    门板上露出一排画着鬼面的铁面具,前排清军挥舞着兵器,似乎对于被明军伏击十分愤怒,他们的怒吼声响彻街道,如同一群妖魔迎面而来。
    清军到了四十步,曾把总举着藤牌,吹了一口手中的火绳,仍没有下令射击。两人不停的转头去看炮兵,同时也留意着待命的铁甲兵,按两人的预想,火炮打过一发就没了,是挡不住这么多清军的,后面还得靠铁甲家丁去拼,游骑兵得继
    续担任轻步兵,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战。满达儿摸出了腰间的飞斧,紧紧的握在手中,眼睛在炮兵和清军之间来回切换,他不指望这个小炮能打退清军,但要能打杀几个白甲总是好的,但更多的是担心
    炸膛,毕竟他们离小炮比清军近得多。
    曾把总喊道,“火门开……”
    盖住火门的炮手立刻将手移开,露出了凹陷的火门,旁边那门炮也同样如此。
    秦九泽和满达儿下意识的往北退开一步,此时清军已经进入三十步内,队列填满了东街。
    曾把总猛地大喊,“开火!”
    手中的火绳压到火门,火门火花闪现,小铜炮一声爆响,火门和炮口同时喷出浓浓的白烟,一团黑影从炮口白烟中飞速窜出,直扑五十步外银色的清军。嚓一声脆响,最前排的门板如同纸糊的一般破开巨大的窟窿,周围木屑横飞,随即一声闷响,破口后那名巴牙喇的肩膀猛地炸开,爆出一团粉红色的血雾,银白
    色的鳞片混杂着肉块穿出血雾,密密麻麻的的崩飞开在空中,如雨点般哗哗的向后洒落。两斤半的铁弹打穿三排队列,断裂的兵器和头盔在血雾的边缘旋转,清军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第二发炮弹接踵而至,门板嘭的崩出无数碎片,断成两截跌落在地
    ,周围的清军惨叫着东倒西歪,前排转眼间一片狼藉,队列顿时停止。
    方才还静止的炮组如同被按下开关,同时开始动作,速度比刚才更快,叫喊的音调也比刚才高出几倍。
    “清膛完!”
    “装药完!”
    “压药完!”
    装填手连藤牌都扔了,双手将两斤半的铁弹往炮口一塞,飞快的又把藤牌举起,“装弹完!”
    清膛手飞快压入,还不等压药杖取出就嚎叫着,“压弹完,实弹装填备便!”
    后方的炮手几乎同时喊道,“引药装填完,实弹全炮备便!”
    满达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炮组如同精确的机器一般,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门炮已经又装填完毕,他从未想过火炮能快到如此程度。
    曾把总没有丝毫等待,手中火绳再次点向火门,炮弹在满达儿的眼前扑向东街。
    混乱的清军队列中血肉横飞,断裂的肢体崩飞在街巷两侧的墙壁木板之间,一个戴着头盔的脑袋在空中旋转,向后远远飞去。满达儿在墙角看着街头的景象,他呼吸急促,脸上青筋暴起,右手紧紧握飞斧的木柄上,直捏得手背发白,秦九泽嘴巴大张着,虽然眼前白烟弥漫,但仍能看出
    来,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银色阵线已经完全碎裂。
    旁边又是快速简短的口令,秦九泽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旁边再次高喊,“霰弹全炮备便!”耳边连着两声雷鸣般爆响,东街的街巷爆出密集的烟尘,横过街头的店招木牌上瞬间破开许多弹孔,瓦片和木板哗哗的掉落,混乱的前排清军齐声惨叫,扭动着
    倒在满地的血泊之中。短短的东街如同血肉磨坊,地上倒满了死伤的清军,前面三排的白甲兵支离破碎,后方的暗甲队列也残缺不全,少数清军在无头苍蝇般射箭,几支箭矢穿过硝烟
    飞来,既无力度也无准头,啪啪的跌落在小炮前的石板上。
    炮组再次如机器般运转,这次秦九泽看清楚了,装填的不是铁球,是一个捆满绳索,上面鼓着许多小包的弹头,底部还有一个木托。
    “霰弹全炮备便!”
    两门小炮再次怒吼,将浓重的白烟喷入东街,视线变得十分模糊,只能听到东街口方向凄厉的叫喊声。
    戏台上的火枪兵也缓过气来,也朝着东街杂乱的射击,终于再一次火炮射击后,曾把总喝令停止,只有清膛手拿起清膛帚给膛内降温,里面冒出呲呲的白气。
    东街弥漫的白烟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惨叫和呻吟,还有惊慌的叫喊声正在远去,再没有箭支飞来。
    秦九泽和满达儿面面相觑,从第一炮开始,到第五炮射击完毕,感觉上只有短短一瞬间。
    两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那门小炮,从外观上看这门小炮仍毫无威力,接着满达儿扭头去看了看北街上那一堆尸体,现在大概能确定,那堆尸体也是这小炮干的。半晌之后他转回盯着杨光第,他舔舔嘴唇,“你家的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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