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入夜后格外阴冷。
    沈家嫡子病了许久一直不见好,而那个被从烟花地接回来的“小公子”也闹起了折腾,不愿取血。
    沈家老爷看着身前不远处站着的孩子,瘦骨嶙峋,面色泛着白,一双眼睛瞧着人时黑森森的,里头满是凶狠不驯,让人觉得越发不喜。
    “为什么不愿取血,你大哥还等着救命。”
    “关我屁事!”那孩子冷着脸。
    “放肆!”
    沈家老爷猛的一拍桌子,“沈从念,你给我记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要不是为了你大哥,你根本就进不了我沈家大门……”
    “你以为我愿意进?”那孩子冷笑,“你们沈家是什么狗屁地方,又把我当成什么?”
    “我告诉你,我不叫沈从念,我也不是那个病秧子。”
    “他算什么东西,想要喝着我的血替他续命,他也不怕天打雷劈下地狱!我巴不得他现在就死,立刻去死……”
    “啪!”
    沈老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这个畜生!他是你亲大哥!”
    沈从念仰头时脸颊通红,嘴边挂着血迹:“你不是说我娘是青楼里的贱人,我是贱人生的孽种,他是我大哥,难不成沈夫人也是烟柳地的花娘?”
    “你!”
    小小的孩子呲着牙望着那个被他叫做父亲的人,看着他犹如被他话触怒一般,满脸狞色的挥舞着手想要打他,而旁边的沈夫人喊着“反了反了”。
    他猛的一头就撞在男人腰上,将他撞翻之后,狠狠一口咬在想要抓他的那人手上,趁着他松手时扭头就朝着门外跑去。
    院里的下人乱成一团,等站在门外时,他还能听到里面那些奴仆惊慌的叫着“老爷”的声音。
    听到那个男人声嘶力竭的骂着他畜生,骂着他是贱人生的贱种,怒喝着让人不许拦着他,让他滚,滚出谢家,要让他将来跪着求他回沈家,到时候抽了他的贱骨头。
    沈从念眼睛赤红,恶狠狠的看了眼沈家门匾,扭头便朝着巷头跑去。
    他就算是饿死街头,他也绝不会再回沈家!
    ……
    沈从念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这一年的京中格外多雨,深秋时节,大雨倾盆之下,气候冷的如同入了冬一般。
    八、九岁大的孩子衣着单薄的蹲在角落里避风的地方簌簌发抖。
    从夜里到白天,又从白天到夜里。
    他身上冷的发抖,京中的人心也更冷漠,无数人看着他时只是淡淡一瞥,而当他好不容易得了半张吃剩的烧饼,却被疯狗抢走时。
    沈从念摔倒在水坑里,望着鲜血淋淋的手臂,想着他那个一心向着钱的娘为什么要生了他,想着还活着做什么。
    可是望着初升的太阳,听着隔街喧闹的人声鼎沸,他却又满心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要他去死?
    凭什么要他过的这般艰难?
    沈家的人都还没死,他凭什么要死?!
    沈从念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冻的发青,他抬头时目光穿过人群,便瞧见对面马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子,她穿着柳絮轻衫,脚下的鞋面都是精致的银丝绣纹。
    她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的,头顶的簪子比他在沈夫人脑袋上瞧过的还要繁丽,皮肤又白又嫩,一看就是闺中娇养出来的富贵花。
    沈从念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着她下了马车,看着她指使着丫头去买路边的糖果子,看着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手中抓着磨尖了的树枝,紧张到有些发抖。
    等那女子快要靠近时,他突然冲了出去,一头就撞在了她身上。
    “呀!”
    女子被撞的踉跄在地,身上的裙子瞬间沾了泥,而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她反应,一把抓着她头顶的簪子用力抽出转身就想逃跑,却突然被她拉住了手。
    小孩回头时,藏在袖子里的树枝就要挥出,却听到那女子有些着急的声音:“你流血了。”
    “放开!”
    “你……”
    轰隆——
    沈从念刚想用力挣扎,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之前他藏身的那处泥石墙面突然就倒了下来,那上面的砖石将小半个巷子都埋在了里面。
    ……
    沈从念不知道,他怎么会跟着那个女子回了她府里。
    他明明只是饿极了,想要抢了她手中的东西逃跑,想要抢了那簪子换了银钱好能活下去,可是陶家下人赶来时,那女子却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说若非是他碰巧撞到了她,她或许已经被那些倒塌的石头砸到没了性命。
    她将他带回了家,替他叫了大夫,让人准备了衣裳,又将他带回了府中留在了陶家客厢。
    她说她叫陶宜灵,宜嗔宜喜,钟灵毓秀的那个宜灵。
    沈从念最初只是觉得这女子就是个傻子,明明比他大那么多,甚至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她居然还是那么天真,可是他却依旧心安理得的占了这救命恩人的情分留了下来。
    陶家有吃有喝,陶家是勋爵世家,他留在陶家就能够免了颠沛流离,甚至还能拿些好处,等养好了身子就能离开京城,离那个让人恶心的沈家远远的。
    可是后来渐渐的,他却觉得好像什么变了。
    陶宜灵待他极好,总是笑盈盈的叫着他“阿弟”,与人说他是她弟弟,说他是她的恩人。
    她爱笑,笑起来时眼睛便弯弯的,如同暖阳似的,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软绵下来。
    她教他读书习字,甚至送他入了陶家族学。
    陶家长辈性情温和,从不曾薄待于他,而陶家兄长知晓他是个“孤儿”后,对着他时也将他当成了幼弟一般,虽然严苛却也处处关怀。
    陶家的丫头会促狭的叫他小公子,厨房的婶婶记得他的口味会做他喜欢的饭菜。
    他喜欢马,陶家二哥便送了他一匹小马。
    陶家的人从不知道他的姓氏,不知他的名,只叫着他阿弟……
    沈从念觉得,陶家的日子就好像是一场梦,让他沉浸其中,永远都不想醒过来。
    他从出生之后,听到最多的就是他娘的声嘶力竭。
    她总是扯着他嘶声骂他,说他明明是儿子,却讨不到他父亲喜欢,却从没想过她不过是个妓子,和他父亲一夜春风,便想着借子上位,可一个贱籍女子所生的孩子怎配入沈家家门。
    后来他被沈家接回府中,为着的也不过是因为沈家嫡子身患重病,沈家老太太寻高人算命说若能有至亲之人为其续命,以精血喂养便可让他好转。
    沈家嫡子叫沈念,而他就是沈从念。
    沈念需要饮血,而他就成了沈家喂养的一头牲畜,日日取血为着替他们的心肝宝贝续命。
    陶家的一切都是他从不敢奢求的温暖,让他从最初的怠慢,到后来的小心翼翼、舍不得离开,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成了陶家的幼子,陶宜灵口中的那个“阿弟”。
    直到沈念病重垂危,他那父亲找上门来,当着陶家所有人的面指着他说着“他是我沈家的种,他的命也是我沈家的”,说他不过是青楼贱妓所生的孽种,能够替他长子续命就已经是他的福分。
    沈从念看着陶家人脸上的惊愕之色,看着陶宜灵满是震惊的眼眸。
    他头一次生出了杀意,那时候他才不过九岁。
    他只想杀了所有沈家的人,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一切想要毁了他安宁的人。
    沈从念想,陶家的人大概不会要他了,阿姐也不会再那般亲昵待他,他身份卑贱,他是贱妓之子,陶家是高门望族,哪怕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也比他要来的干净,谁敢与一个孽种亲近?
    可是陶宜灵却是伸手将他护在身后,娇声斥责沈家无情。
    往日温和儒雅的陶伯父更是冷着脸望着沈家人说,“沈大人你找错了人,这是我陶家幼子,因为身子不好自幼养在庄子里的孩子,不是沈家的人”
    沈从念看着他那向来眼高于顶的父亲露出惊愕之色。
    “陶大人,你疯了?他是我的儿子,怎么会是你们陶家的人?”
    “是吗?那不知道他几时生辰,生母何在,可曾入了你们沈家族籍,于沈家人前露过面?”
    陶伯父只静静看着他那脸色铁青的父亲,一字一句的问道,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你沈西元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沈念,你与你夫人恩爱,除了沈公子外就只有一个才刚满月不久的女儿,你何时多了一个儿子?甚至还是你口中青楼妓子所生?”
    沈西元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可对上陶昀的目光时,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甚至脸色僵青,明明恨极了却不敢开口。
    陶昀将他挡在身后,淡声道:“沈大人,这是我陶家的儿子,往后还请莫要说错了,让人误会了你的名声就不好了。”
    沈西元狼狈至极的离开。
    等他走后,沈从念才听着大哥告诉他,说沈西元为着名声悄悄“处置”了他的生母,说他从未将他上过沈家族籍,沈家上下除了寥寥几人甚至无人知晓他的存在。
    沈西元官职不高,熬了多年才熬到了如今的位置,只要还顾全着他的官声,顾全沈家清誉,不想被御史弹劾,他就不敢强抢他回府。
    沈从念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陶家的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们……”
    沈从念脸色苍白,紧握着拳心只觉得难堪至极,“你们早就知道?”
    陶昀并没瞒着他,他只是说道:“宜灵将你带回来时,大夫说你手臂上有许多利器所划的伤口,说你气血两虚,像是失血之症。”
    “你说你是孤儿,可你当时身上所穿的衣料虽然不是顶好,却也不是寻常乞儿能穿得上的,况且你那双眼睛藏不住事,望着人时总是凶狠。”
    “我们若不查清你的底细,又怎么敢将你留在府中?”
    沈从念眼睛通红,“既然查清楚了,知道我那般不堪,你们为什么还留我?”
    陶昀看着他:“你觉得你不堪吗?”
    “是身世不堪,还是性情不堪?亦或是你当初想要抢了宜灵的东西,最后却机缘巧合住进了陶家,受着陶家救命之恩心底难堪?”
    沈从念脸色煞白,抓着掌心时嘴唇咬的极紧,背脊笔直时直瞪瞪的望着陶昀,满是难堪的红着眼。
    陶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怎么,想要伤我?”
    沈从念看着他片刻,突然就泄了气,他垂着肩头眼里蓄着泪低声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陶昀看着小小的孩子垂着头满心愧疚的模样,低笑了声:“你看,这就是我留你的理由。”
    见他抬头时,他温和道,
    “你还记得你刚来府中不久,宜灵带着你去书阁,她踩空了脚险些摔下去的事情吗,当时你死死拉着她将她推了上去,自己却落了下来。”
    “若不是你大哥及时赶到,正好拽住了你,怕是那一摔就算不要了你的命,也足以让你缺胳膊断腿。”
    “你大哥喜欢温书,你便偷偷替他整理书阁,我喜欢饮茶,你就偷偷早起去接晨露水,夫人头痛要以蝎尾入药,你就偷偷出府四处去寻。”
    “你入了族学之后,勤恳上进,天赋出众,虽然性子冷漠疏离,可哪怕为着送你进去的宜灵,你也在努力的与人交际,不愿连累的陶家族人言说我们长短。”
    “你其实是很好的孩子,只是生错了地方。”
    “于泥沼之中尚且能明恩重义,若能予你于鲜花着锦,我想你会成长的比任何人都更加优秀,对吗?”
    沈从念手中缓缓放了下来,眼圈红了一片,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时,已然噙泪。
    陶昀笑看着他:“不管你当初是机缘巧合,亦或是别有所图,你终究都救了宜灵一命,她既然叫你阿弟,那你便是我们陶家的孩子。”
    “你若愿意,便叫我一声义父,从此便当陶家的儿子。”
    沈从念不敢置信的抬头,就见到陶昀温和浅笑,
    “我瞧着从念这个名字不好,从,从属、附庸,可是以你的天资,只要肯上进,将来必定会出人头地,也断不会为人附庸,这名字太过委屈你了。”
    “不如,往后你就叫凤年如何?”
    “凤栖梧桐,人和年丰。”
    “愿你能凤愈飘翔而高举,于淤泥之中挣脱盛开,举世瞩目。”
    ……
    沈从念留在了陶家,从此改名陶凤年,他成了陶家幼子,叫着陶昀父亲,他放下了所有的过往和怨怼,努力的朝着陶家人想要的方向成长。
    他优秀,正直,天赋出众。
    他性情变得温和,开始从容,越来越像是陶家大哥的模样。
    他看着阿姐和祁家的儿子定亲,看着二哥有了喜欢的人,看着大哥进入朝堂,一步步朝上。
    这两年时间是他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沈念病重难愈身亡,沈西元意外亡故,而沈夫人生下遗腹子,却只诞下一个病弱的女儿。
    沈家老太爷亲自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他哭着,说他是沈家如今唯一的血脉,求着他回去时,这一切才再次被打破。
    沈西元好脸面,沈家老太爷却什么都不顾。
    他没了儿子,没了孙子,只剩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孙女儿,而唯一的指望就是如今已经改名换姓的陶凤年。
    沈家老太爷知晓陶凤年的出色,知道他不逊于当初沈念的天资,更知道只有他才能替沈家延续血脉,不至于让沈家断子绝孙。
    最初时,陶家人不肯,沈家老太爷就天天来,一呆就是大半晌。
    而那个曾经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沈夫人,就只是抱着孩子在陶家门前哭,哭的所有人都对陶家指指点点,哭的御史台的人都指责陶家让沈家绝后,哭的大哥前程受阻,阿姐名声有碍。
    陶凤年主动提了要回沈家。
    ……
    “你当真要回去?”陶昀脸色微沉。
    “阿弟。”陶宜灵拉着他的手,“你不必理会他们,他们闹上几日自己就回去了,他们从没待你好过,你回去做什么?”
    陶凤年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呲牙咧嘴的孩子,十一岁的他已经有了少年意气模样。
    “我知道他们未必会对我多好,也知道他们让我回去是为着沈家香火传承,可是如今沈家没了沈西元,没了沈念,沈家人势必会想办法让我回去的。”
    “他们这般闹下去,又有当初沈家下人和坊司那边的花娘作证,我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我若一辈子不出头还好,可但凡想要进入朝堂,光是出身这一关就过不去,况且父亲和大哥在朝,二哥也要参加文试,阿姐也快要出阁,我不想为着他们伤了你们。”
    陶凤年说道:
    “我回沈家,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我都是沈家唯一的儿子,他们哪怕再看不起我,为着沈家门楣也只能咬牙让我当了沈家嫡子。”
    “我能继续进学,能参加科举,能和大哥一样进入朝堂,成为父亲一样的人。”
    “在我心里,你们才是我至亲之人,无论我留在陶家还是回去沈家,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陶昀见他主意已定,只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陶凤年点点头:“想好了。”
    陶昀便没再继续多说,只劝住了还想要再说话的陶宜灵和陶家大哥,然后对着他说道:“你既然想好了,那就照着你想的去做,只别忘了,你既然叫我一声父亲,无论何时陶家都是你的后盾。”
    “只要你想回来,陶家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陶凤年微弯着眉眼,笑得少年意气:“好。”
    ……
    陶凤年亲自见了沈家老爷子,只提了三个条件。
    他可以改姓回沈,名字依旧是凤年,其次他要上族谱,过继到沈夫人名下,当沈家嫡子。
    最后一条,他回归沈家之后,沈家任何人都不准以他为借口攀附陶家之人,踏入陶家大门,且沈家不得对外言说他曾在陶家生活两年的事情。
    他要出京求学三年,等到三年后他回来之时,再以沈家幼子之名露面。
    沈家老太爷刚开始是不答应的,不改名字可以,过继到沈夫人名字他也愿意,他们本是想要寻一个男丁好能承继沈家香火,可是陶家却是高门望族。
    如今沈西元身亡,沈家失了顶梁柱后,若是能攀附着陶家,至少不至于跌落的太惨。
    可是沈凤年却是说的清楚,他若是不答应,那就尽管去告御状,正好也叫人知晓,沈西元当初是如何与花魁一夜风流,产子之后取血喂养长子,又是如何为了隐藏他的存在杀了他生母。
    沈老太爷气得脸色铁青,可对着沈家如今的独苗苗,他却毫无办法,最终还是妥协。
    沈凤年在陶家呆了两年,却鲜少在外露面,而他出京之后,陶家、沈家也都不约而同淡化了他的存在,陶家依旧显赫,沈家却是逐渐衰败。
    渐渐的,也没人再提起过陶家和沈家曾经那场夺子的官司,甚至忘记了有沈凤年这么一个人。
    沈凤年离京那年就考上了秀才,十四岁回京之前便中了举人,这期间祁家退了阿姐的亲事,陶宜灵突然得了皇室赐婚,嫁给了如日中天的三皇子。
    待到沈凤年赶回京城时,三皇子甚至已经登基,而陶宜灵也已经册封为后,坐镇中宫。
    沈凤年不知道陶宜灵为什么会和三皇子走到一起,陶家也未曾告诉他详细,可是后来他去见了阿姐一次,阿姐依旧如在闺中时那般眉眼明媚,满是笑靥。
    他想着或许阿姐是过的幸福的,便也没再深究祁家退婚的事情,只回了沈家,正式以沈家幼子的身份露于人前。
    沈凤年是少年英才,大陈最年轻的举人,甚至唯一一个有可能六元及第之人,人人都羡慕沈家后福,而沈家生怕他再与陶家拉扯上关系,分驳了沈家荣耀,约束所有人不准提及当年往事,也就越发少有人知道他是曾经那个陶家义子。
    殿试之时,沈凤年高中探花。
    他游街之时只想着要去陶家一趟,想要见见父亲,见见大哥,想要与他们分享他的喜悦。
    可谁知道他去了陶家时,却听闻了阿姐毒害薄贵妃之子,被打入冷宫的事情。
    一切变故都来的猝不及防,曾经百般求娶陶宜灵的新帝翻脸无情。
    陶宜灵被废了皇后之位,整个冷宫上下重重围困,不许任何人出入。
    等到他好不容易想尽办法,借着陶家人脉入了冷宫时,见到的就是瘦骨嶙峋,几乎脱了相的陶宜灵,她依旧貌美,可双眼无神,再没了当初的明媚,甚至枯槁如同死人。
    若非她宽大衣裙也遮掩不住的肚子,还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靠坐在那桃花树下时就如同一个死人。
    沈凤年救不了她。
    他费尽心力也只能疏通了冷宫的人,安排了人进去照顾陶宜灵,可她却依旧一日比一日衰弱。
    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直到生产那日,陶宜灵才躺在血泊之中,握着他的手说,“阿弟,若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遇到他”。
    陶宜灵气绝时,十五岁的沈凤年哭的浑身发抖。
    他抱着她的尸体叫着阿姐,可她却再也没有应他一声。
    沈凤年恨极了皇帝,他偷偷抱走了那个孩子,清理了冷宫中的一切,等回到陶家时,陶昀一夜白头,而陶夫人哭得险些瞎了眼睛。
    陶家走的太高,甚至分驳了皇权。
    沈凤年怕皇帝逼死了陶宜灵,会继续拿陶家开刀,便散布皇帝逼死发妻之言,可皇帝依旧知晓了那个孩子的事情,他来向陶家讨要孩子时,陶昀不肯。
    皇帝拿着陶家满门性命相逼,陶昀只说当初他们为着自己,已经“卖”过女儿一回,如今就算取了他们性命,那孩子也绝不会交给皇室。
    皇帝大怒之下,直接问罪陶家满门。
    他原本只是想要逼迫陶家服软,却忘记了陶家的显赫早已为人所忌,等他想要放陶家无辜之时,才发现陶家已经被他送入绝境。
    陶家满门流放,死于途中,唯独最初被留在沈家的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沈凤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抱着那孩子偷偷替陶家之人收敛了尸骨,望着那连牌位都不曾立的坟冢,眼神一点一点冷暗。
    他想,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阿姐,没有大哥,没有父亲、母亲,没有了陶家……
    他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旁人能够安宁。
    这天下,毁了吧。
    ……
    从陶家灭门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正直,温柔,仁慈,宽厚,通通也随着他们一起逝去,他只想替阿姐和陶家复仇,拉着宇文家和他一起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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