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应了一声好,同仙医告别之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他走后不久,这名仙医叹声道:“这位天兵是怎么了,整张脸弄得乌漆抹黑的,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可不是被雷火劈了么?”另一位仙医接话道:“虽然没伤到筋骨,乍看上去还是有点破相,我估摸着没有一两个月,怕是无法复原。不过军营里没有镜子,只要旁人缄口不提,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
    早在萧若被炸飞的那一刻,宁瑟就从屏风后跑了出来,她目送萧若离开,也瞧见了清岑抱起一打公文,似乎正要出门。
    帐中明灯若华,依稀还有素茶浅香。
    外面的夜雪似乎更大了点,奔腾的流风卷过沙尘,扬起一阵微浅的沥沥声,像是碎石敲打窗扉,但因宁瑟身上裹得厚实,所以察觉不到半分冷意。
    “你要走了吗?”宁瑟脱下外袍,从清岑身后抱住他,而后又道:“你别不高兴啊,其实真的没什么事,我和那位萧兄有点误会,和他沟通也特别困难,以后我见到他就绕道,碰面也不会说话……我和他根本不熟,我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
    因为清岑仍然没有应声,宁瑟心里咯噔一下,几番搜肠刮肚之后,把他抱得更紧,白嫩的脸颊也贴上了他的后背,“我知道天君殿下公务繁忙,你走之前不能亲我一下吗?”
    她故意放软了语调,尾声还上扬了一些,因她嗓音本就清脆动听,现下还带了点勾引人的意味,实在听得人心头一荡,倘若让别的壮汉听到,指不定要化身为狼。
    然而清岑却置若罔闻,拉开她环抱他的手,径直走出了门外。
    诚然,他的醋劲还没过。
    月光不比灯色柔暖,此刻看来更是冷如冰霜,荒寒之夜风雪袭人,宁瑟楞然扶门站在帐外,须臾之后打了一个喷嚏。
    清岑的身影很快消失,半点踪迹都瞧不见,宁瑟守在门口立了很久,想起昨晚的纵情欢好,心里很有几分失落。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从未留住他。
    宁瑟低头思忖,忽然觉得“好像”这个词用得不对,她确实从未留住他。
    宁瑟第一次遇见清岑,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彼时恰逢一场波若花宴,广邀天界各路神仙。
    她没有出席,待在凤凰宫看了几本书,临到傍晚出去一晃,这才想起父王母后包括哥哥,今日都不在凤凰宫内。
    那日夕阳落幕时,宁瑟去了天外天的妙音海,她本意是想去那里散步,顺便逗一逗细长腿的海鸟。
    彼时艳色晚霞盈落,深蓝海水像是从天边涌来,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岸上白沙,浅滩边散落着零零碎碎的贝壳,被绯红霞光照得如珠似玉,她弯腰捡了几颗,侧过头对着一旁的海鸟吹口哨。
    根本没注意那妙音海中,凭空般乍然出现的海怪。
    风浪高若悬帆,宁瑟察觉异状,用衣裙兜着贝壳,缓慢站直了身体。
    那海怪像是章鱼和猛虎的合体,血盆大口足有半张脸那么大,数不尽的触角向前伸过来,似乎要将宁瑟吞吃入腹。
    近旁鸟雀受惊,扑着翅膀接连飞远,发出一连串的凄厉啼声,仿佛已经看见宁瑟被吃了。
    宁瑟扔了贝壳拔剑出鞘,白芒剑光如流影闪过,霎时溅开几尺高的浪花,她自觉很是威风凛凛,于是颇为自得地笑了一声。
    那海怪蓦地后退,顺着水浪当即一沉,仿佛瞧见了通天神尊,不要命地一路狂奔,全力游向妙音海深处,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似乎慢了一拍都会没命。
    宁瑟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拔个剑而已,就变得这么有威力。
    周围的水鸟飞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岸边,迈开细腿走回浅滩,低头去啄那些搁浅的鱼虾,一切似乎回归平静,海怪也不敢出现了,宁瑟在心中为自己赞叹一声,提着长剑潇洒转身。
    正是在那时遇见了清岑。
    他没有看她一眼,似乎只是碰巧路过。
    她却定在了原地,目光再也挪不开半寸。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哪位神仙的风姿能有这般翩然出尘,她不仅把他放在心上,还想把他放在床上。
    那日后来的诸多景象,宁瑟都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好像跟在清岑身后,腾云御风追了很久,活像个没见过美人的花痴,一路高声问着清岑的名字,引得过路神仙频频回首。
    他的法力已然登峰造极,并不是努力就能追的上,后来宁瑟筋疲力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瞬移消失。
    她对他的背影非常熟悉,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鹅毛大雪弥天盖地,从领口灌进衣裳里,宁瑟又打了一个喷嚏,没再想从前的那些事。
    她捏了个火球捧在掌心,权当是冷夜取暖的手段,就这样混混沌沌地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清岑离开的方向。
    荒寒夜色弥漫,唯有火球跳跃燃动,泛着浅红的微光。
    次日清早,灵安星君奉命返回陌凉云洲,但在他动身之前,他又一次发现……儿子纪游不见了。
    灵安星君心尖一颤,料想他家那小兔崽子,必定又是去找那刀疤脸的糙汉了。
    果不其然,纪游此刻正是在宁瑟的军帐中。
    宁瑟今日没有戴面具,她一手撑腮坐在桌边,额头和脸颊都有微浅的绯红,虽说没有咳嗽流涕,却觉得一阵头重脚轻。
    “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雪,你是不是受了风寒?”纪游左手捧着暖炉,伸出右手去搭她的额头,这才发现她高烧未退。
    纪游倒抽一口气,当即正色道:“师姐,你这样可不行,打算坐在这里硬扛吗?我去给你叫一打仙医,让他们围着你看诊,保证药到病除。”
    宁瑟不太能听清他讲了什么,因她头晕得厉害,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说胡话:“快到我的生辰了……我得回凤凰宫一趟,不然百鸟朝凤飞到魔城来,影响多不好啊。”
    帐外风雪已停,辽阔原野白茫无边,肃冷的寒气沁入骨髓,来往的兵将都裹紧了衣裳。
    宁瑟并不觉得冷,相反还有点热,她昨晚吹了一夜雪,不仅没把自己吹清醒,还把脑子弄得更混沌了。
    “师姐要是回了凤凰宫,就不用再来蛮荒北漠了。”纪游落座在宁瑟身旁,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了她,“我老爹说五座魔城合并为一,这里的战况愈发凶险,可能还要向天界寻求支援。”
    宁瑟这回倒是听见了他的话,但她并不赞成他的主张,于是言辞凿凿道:“只要清岑还在这里,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言罢她又自言自语般问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吗?”
    纪游还没回答,宁瑟已经一拍桌子道:“我想要黑龙崽,我自己生的那种。”
    念及清岑的本形乃是一条纯血黑龙,纪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边有些佩服师姐的胆色,一边又觉得她着实烧的不轻。
    宁瑟双手趴上木桌,脸颊也贴上了冰冷的桌面,她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仿佛清岑还未走远,絮絮叨叨地说着:“龙族总是男孩子多一点,但我想要个女儿,性格像清岑也好,像我也好,都会非常讨人喜欢呐……”
    纪游不太相信这番话,他略微假设了一下,试想如果师姐有个女儿,还是一只顶着龙角的黑龙崽,但成日就像崽子她爹一样,走到哪里都冷着一张包子脸,想必没多少人有胆子靠近吧。
    听见这番话的不止纪游,还有站在门口的灵安星君。
    宁瑟没有戴变声手链,说话时用的也是本音,他们凤凰族向来以嗓音好听而闻名,浅唱低吟都堪称天籁。
    灵安星君往那里一站,几乎就能断定帐内有个漂亮姑娘。
    但看这姑娘的一颗芳心,似乎全部交给了他们清岑殿下,灵安星君就禁不住叹息一声,觉得她这般痴心妄想,无异于飞蛾扑火。
    纪游刚准备出门找仙医,便发现他老爹一声不吭地立在门口,登时吓了一大跳,而后揣着衣袖道:“老爹啊,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你还有脸问。”灵安星君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就势将他往外面拽,“说好了卯时出发,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全车的人都在等你一个!”
    “我不能现在走,师姐她染了很重的风寒,也许是因为凤凰不经冻,鸟类都应该养在温暖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有北雁南飞……”纪游东拉西扯说了一通,忽然目光一凛,斩钉截铁道:“在昆仑之巅的时候,师姐一直很照顾我,我要是现在走了,实在太不讲义气!”
    灵安星君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儿子,跟着问了一句:“那姑娘是凤凰族的?”
    纪游挺直了腰杆,抬头凝视他老爹,原本想骄傲地回答凤凰王族,想了想还是很低调地说:“是啊,货真价实的凤凰,还能变出天火。”
    “你别和她走得太近。”灵安星君压低了嗓音,忽然开口道:“据我所知,我们的内应在魔族大首领的案桌上,瞧见了一根凤凰羽毛,形状和颜色都比普通凤凰好看的多,八成是来自凤凰王族。”
    此话一出,灵安星君又后悔将它说了出来,毕竟凤凰王族避世已久,数万年以来,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天外天,不曾参与任何权位纷争,所以在整个天界,他们的威望依然很高。
    灵安星君曾经面见过奕和仙帝,觉得他性情洒脱豁达,行事温和低调,绝非一位会勾结魔族的神仙。
    灵安星君也和殊月仙君打过交道,殊月仙君待人处事不像他父亲,偶尔会有三分倨傲,只是其中分寸拿捏的很好,很适合做一个恩威并施的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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