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既然住着,梁厉又一口咬定没女朋友(这倒也不算一句假话),詹之行那边只好暂时不联系。事实上自詹之行妈妈神兵天降那天起,除了几条短信,詹之行连个电话也没来过。
    短信里说的是詹妈妈临时改变主意要在儿子这里住一阵,细节梁厉没问,也觉得自己不该问,不过想想之前自己老妈张罗相亲的那股子热络劲头,推己及人,也知道詹之行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果没有这层复杂的肉`体关系——好吧,肉`体关系本质上是最不复杂的——对于詹之行的遭遇,梁厉还能同仇敌忾一番:好好的干嘛拎不清去祸害别人家的大姑娘。但凡事就是这样,当局者乱,尤其是在詹之行这件事上,梁厉自己也不能不说有那么点心虚,他当然不敢不要脸地说詹之行结赖着不肯结婚是因为他梁厉,但一来詹之行一直是个孝子,二来嘛,他未必不喜欢女人。
    梁厉不仅没交过女朋友,正儿八经的男朋友硬要算的话,也就是滚床单次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还变本加厉半同居了的詹之行,不过滚床单一回事,问旧情又是另一回事,前一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婚没娶的,怎么胡来都行,后一件事就是因为是成年人,反而难以问出口了。
    说来也真是毫无道理,之前在一起打得火热的时候根本是想也想不起要问,现下不过分开几天,心里头已经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了。
    一天晚上两个人外头吃完饭回来,在楼下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梁厉当时心里一个咯噔,望着自家的窗子,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一停,韩清自然也跟着停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后立刻就笑:“哥,你就老实说了吧,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把人气跑了?”
    梁厉假意瞪她一眼,才笑着说:“净胡说。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住了这么些天,家里有没有女人生活过还看不出来吗?再说了,我有女朋友,瞒你干嘛?”
    韩清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就是觉得你有。啊……!”
    她忽地惊叫一声,把梁厉吓了一跳,连眉头也皱起来:“又怎么了?”
    韩清一把抓住他:“哥哥,你不是、不是和什么有夫之妇纠缠上了吧?”
    梁厉这下子简直是哭笑不得,甩开她的手就往楼道里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越来越没边了,吃我的住我的,大庭广众还乱叫,你哥我大好单身汉一个,你别拆我台啊。”
    韩清赶紧追上他:“反正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就是不对。”
    “又是哪里又是不对,我给你绕糊涂了。清清,你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这么多的心思,这么长的舌……”
    话没说完,韩清先恶狠狠地打了梁厉一下,瞪大眼睛剜向他,很不满地说:“唉唉唉,我是不是真的挖到你伤口了呀,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嘛。”
    梁厉一时没理她,径直上了楼摸出钥匙开门,推门的一刹那想起来搞不好真的詹之行在,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又在同时不动声色地把韩清挡在身后,做着最后一点无用的负隅顽抗。
    但这一切都很快地落了空,客厅里还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原来真的只是他们出门前忘记关上灯。
    迅速地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的懈乏感涌上来,梁厉侧身让韩清进门,他看着她低头换鞋的侧影,忽然问:“清清,你要是喜欢个不能喜欢的人怎么办?”
    韩清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人不能喜欢?”
    他倒是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说:“打个比方。就是想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是怎么想的。”
    这时韩清已经换好鞋子,直起腰来看着梁厉好一会儿,才说:“如果那个对象太麻烦的话,那就喜欢别人好了,活着本来就够累了,还找什么麻烦。”
    这话说得梁厉又一笑,摇头说:“这话说的……怕麻烦谈什么恋爱。”
    “哥,你这话才没道理,谁谈个恋爱给自己找麻烦啊?”说到这里她定了一下,直到接收到梁厉疑惑的目光,才犹犹豫豫地又开了口,“呃,哥,要是她老公是个厉害角色的话,那就算了吧……姑姑就你一个儿子……”
    梁厉真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伸手去揉韩清的头发:“我只吃嫩草,不招惹结了婚或是要结的……”
    可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让这笑容难以继续下去,他悄悄地别开脸,有些懊恼地想,还是教小十岁的妹妹看出了端倪,梁厉啊梁厉,你真是白活了。
    自嘲归自嘲,以梁厉的本事,哄过小十岁的妹妹绝不是什么难事。用洗澡这个借口先把韩清打发去浴室,这场令他越来越难以招架的盘问才算是告一段落。听着浴室那边哗啦啦的水声,梁厉罕见地有些头痛,由是整间客厅愈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就想着从茶几收拾起好了,好不容易从过期的书刊报纸堆里清出一点空间,胳膊肘动作稍微一大,那一片书山立刻倒作报海,梁厉刚骂了一句娘,韩清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了出来:“啊,你把茶几打翻了?”
    梁厉压抑着内心莫名涌起的暴躁,抓了抓脑袋说:“想理一下,结果撞到了。”
    韩清很奇怪地看了他两眼:“挺好的,也不太乱。”
    那是要看以谁的标准。梁厉默默看回去,韩清显然没有帮一把的打算,顺势在梁厉这几天的床上——也就是客厅唯一一张长沙发上坐下来,又正好瞄到茶几上梁厉用的课本,忽然很是感慨地开了口:“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和其他哥哥姐姐都不一样,就好比这次吧,公司倒闭了也不急着找下家,先出去玩,然后又跑去读书,唉,真潇洒,从小我就羡慕你。”
    梁厉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这叫有一天过一天,不算什么潇洒,别学。其实人都应该多想想以后,学着给自己多留条路,不过你总归还小,犯不着操心这些。”
    韩清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可是在夸你啊……为什么搞得好像你反而一点也不情愿一样。再说嘛,有些事情想也没用,就一条路走,走到头就好了。”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梁厉禁不住又笑起来,反正闲聊的终极目标又不是要说服对方,所以他干脆不说了,一撑地站起来:“我先去凉台收衣服。”
    “唉,哥,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嘛,说到一半又跑,没意思。”
    可当梁厉把晾干的衣服从阳台上抱回来的时候,韩清已经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指如飞地用手机上网,梁厉叫她把自己的衣服的理一理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下,又继续埋头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她不动,梁厉也无所谓催,把自己的衣服检出来胡乱塞到衣柜里头后,问她:“宵夜想吃什么?”
    韩清这才抬起头来:“叫肯德基好不好,很久没吃了。晚上去的那家餐厅不好吃,我没吃饱。”
    那家新开的餐厅的确不怎么好吃,梁厉也没吃饱,没想到韩清也是这么个看法,他就说:“下次不好吃不要事后才说,换一家不就好了。半夜吃炸鸡,也不怕上火。”
    “难得吃一次嘛。”
    “那你打电话叫外卖吧,我先去洗澡,钱夹我放在外头的桌子上了。”
    洗澡前经过客厅,梁厉还是觉得不能忍,又勉勉强强收拾了一会儿,虽然实际效果不见得怎么好,但好歹是收拾过了,而且把失踪了一阵子的空调开关给找了出来,心里舒服点,这才哼着歌进了浴室。
    之前收拾屋子的时候他出了一身透汗,就在水下多待了一会儿,正洗得四体通泰,忽然房门被拍得啪啪响:“哥,有人在敲门……”
    “你不是叫了外卖嘛,应门就是了。”
    “不是,我从猫眼里看了,绝对不是外卖员。”
    梁厉猛一个激灵,把花洒关了,又问:“你应门没?”
    “我应了一句,他就不敲了,要我来找你。”
    煞星上门了。
    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之后,梁厉很快地穿好衣服冲出浴室,速度之迅速让守在门口的韩清显然是大吃一惊:“……那个,我看他神色蛮凶的,你小心点。”
    “不要紧。”
    梁厉说完这句话就往客厅赶,韩清犹豫了一下怕有什么变故,也跟了上去。等到了门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梁厉从猫眼里望出去,一时之间多多少少有了点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回头看了一眼满面关切的韩清,说:“没事,一个朋友,清清,你先到房间去。”
    “我没事,”韩清无声地添了一句“真的凶”,又提高点声音说,“我在这里陪你好了。”
    一时之间也解释不了太多,何况梁厉根本还没准备好韩清和詹之行打照面这种情况,但眼下说什么都不是时候,他只能认命地硬着头皮开门,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说:“要作客也不说一声,不请自来了啊。”
    “我从五个小时之前就给你打电话……”话说到一半,詹之行眉头一皱,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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