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光势如奔雷得曳空而至,坠地之时却无声无息,没有溅起丝毫尘土。
    赤裸着半边膀子,腰间围了一块血迹斑斑的皮围裙的睚眦神将一摇三摆,吊儿郎当得穿过人群走到阴姬身畔,懒洋洋得舒展了一下双臂,笑问道:“怎样了?”
    阴姬眉尖轻蹙,不动声色往旁侧轻跨一步,冰冷反问道:“杀了?”
    睚眦伸长脖子望向被五通先生不知以何种法术牢牢禁锢在风铃谷南峰之上的九个天罡神君,津津有味得咋了咋嘴,满不在乎道:“杀了,死得透透的……”说罢又故意提高音量强调道:“渣都不剩!”
    阴姬声音微沉,明显带了几分怒意:“刘子君入门六十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功劳,但好歹也有几分兢兢业业的苦劳。虽然今番临阵谏退有失妥当,但刨去被五通老贼通天手段惊破肝胆的少许成分,也还算的上有理有据。”说着,阴姬眉宇间怒色更浓,“你若只是略施薄惩也就罢了,怎能真得将他打杀?亏你还曾是统兵一方的大将,难道不知大敌当前,阵斩心腹乃是兵家大忌么?”
    睚眦摇头道:“当年朱温亲手制定的《军中十规》第一条便是‘临阵生怯者,斩!’。朱温虽然品行卑劣,但若只论行军打仗,你我都不得不承认当世确实无出其右者,既然他都觉得临阵怯敌是死罪,那么刘子君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更何况……”睚眦裂开嘴,露出一颗锐利如刀的虎牙,阴森笑着,目光缓缓扫过身后几名天罡神君的脸庞,“杀一个阵前言退的懦夫,总好过齐心对敌时多出来一个叛徒。对不对?”
    听语气,睚眦似乎是在问阴姬,但被他冰冷可怖得眼神扫过的众位天罡神君却个个噤若寒蝉,都知道睚眦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自己。
    只是此时此刻,又有谁敢搭腔?
    就在此时,头顶天空蓦然变成一片瘆人得血红色,映照得风铃谷内红光潋滟,仿若一个巨大的血池在悠悠荡漾。
    天地间响起五通先生雄浑嘹亮的大笑:“万仞山送你,你又不敢接,难道是红颜祸水独爱无风千叠浪?那你可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卡啦啦一声震颤四野的巨响过后,风铃谷南峰之上的天穹骤然碎裂,涛涛浊浪从犬牙交错的裂口中挟万钧之力汹涌奔流而下。
    无数道法宝祭出的灿烂炫光和仓促聚起的真气彩光在一声声惊恐绝望的怒吼中瞬间便被汹汹天河淹没碾碎,如萤火之光转瞬即逝。
    万顷波涛源源不断直坠而下,风铃谷南峰终于不堪重负得发出一阵不堪重负得呻吟,巨浪所过之处山根塌陷,半片山壁在隆隆水声中轰然坠落,如一柄参天断剑倒插山下平谷,直指苍穹!
    五通先生松开斗笔,大袖一拂便有一面无形气墙挡住了汹涌水势,天河之水就此绕过风铃谷转头南下,只有些许水流沿着山壁潺潺流入花海,变成一条蜿蜒纤细的小溪。
    五通先生转过身来,身后绘有一副青山绿水图的白袍在风中抖动不息,猎猎作响。
    他面色更显灰败,全无一丝血色,但脸上笑意却轻松俊逸,朗声道:“老妖婆,你去而复返必定是有什么自负能将我一举击杀的杀手锏了,不如趁我现在精血大损,真气难继赶紧使出来,要不然等我缓过了精神,你们可就一个都跑不掉了!”
    阴姬矗立山巅,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喷火得死死盯着五通先生,猛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绿小巧的青铜小鼎,口*唇嗫嚅似是在念诵什么咒语。
    小鼎应声飞起,迎风而长,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口方耳圆肚,高逾一丈的巨大铜鼎,光彩大炽,悬在半空,刹那间便映照得漫空尽碧。
    五通先生眼角余光扫过鼎腹上笔法朴拙的山川图案与鬼画符一般的阴刻蝌蚪文,眸光蓦然凝起,嘴角笑意也不由得僵硬起来。
    “青州鼎?”五通先生喉音微颤,眸光复杂变幻,既有对传说中稀世重宝的惊艳与狂热,又带有几分对上古神器的敬畏。
    “大禹分九州制九鼎,一州一鼎以镇万邪……但这上古神器早在周朝末年便已失落,多少能人异士上穷碧落下黄泉,将神州万里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点踪迹……你又是从何得来九鼎之一的青州鼎?”
    阴姬脸色阴沉,淡漠道:“从哪得来并不重要,只需知道今日你将葬身鼎腹就够了!”
    五通先生先是一愣,接着仰头长笑道:“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以后,五通先生神色重新恢复之前的潇洒清隽,“有幸能与青州鼎合为一体,本座哪怕是死,也算得上是喜丧!”
    话锋一转,五通先生嘴角上翘:“不过,哪怕是你手握青州鼎,便确信一定能杀得掉我么?”说罢摊开右掌,彩光涟漪中一枚虎首蟠纽青铜方印在其掌心上下跃动。
    “你有青州鼎,我有楚王印,鹿死谁手可还没定!”
    阴姬冷哼一声道:“楚王印不过是楚庄王称霸春秋之前的一枚普通印绶,你凭什么拿它和青州鼎相提并论?我用将近三十条人命换你真元大耗,现在你真气即将枯竭,我方九人还是以逸待劳之躯,你又凭什么不死?”
    五通先生笑道,“既然知道楚王印的来历,又怎得忘了‘问鼎中原’的典故?古有庄王问周王鼎重几何,今有五通问妖婆鼎威多巨,千年以后未必不会又成一桩轶事美谈!”
    真气鼓舞,青铜印绶光华暴涨,发出一声穿云尖鸣向悠悠旋转的青州鼎激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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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易行双眉紧缩,浑身真气流转,专心体悟脑海中那一丝隐隐约约关于阴阳和谐之道的明悟,并未听清身后正慈的惊呼。
    天元道心所化的太极气轮在丹田内旋转不休,裹挟着雄浑的阴阳二气在龙脉内滚滚奔流,白易行只觉浑身毛孔渐渐洞开,似乎每一根寒毛都具备了独立的意识,能够清晰感应方圆十丈以内的任何一点气流波动。
    这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让他无来由得既兴奋又惧怕,心头一时百味杂陈,有些微微恍神。
    林灵噩念力微动便敏锐得感知到了白易行真气运转间这一刹那的失神,哈哈大笑着挥刀劈出一道炽烈刀罡:“臭小子忒看不起人,跟我打架竟然还敢走神!”
    刀息如虹,狂飙而至,白易行不自觉寒毛乍起,真气无须导引便自行冲上双掌,青光爆射间已将那道足可开碑裂石的锐利刀芒夹在掌心。
    不及发力将罡气拧碎,胸口警兆突生,白易行仓促间不及躲避,连忙塌胸收腹,真气到处胸腹蓦然后缩数寸。
    区区几寸,便是生与死。
    一缕神出鬼没的纤细电芒从白易行胸前划过,带出一串殷红血珠。
    白易行痛哼一声,脚下用力飘然后撤,但紧随其后的林灵噩如影随行,大喝一声“着”,白易行胸口剧痛,已被一脚踹中。
    “噗”的一声,白易行仰头喷出一道瘆人血箭,贴地滑出数丈之外,在茫茫花海中犁出一道深沟。
    “哈哈哈,说什么血债血偿,到头来不过是大象放屁,空有动静!”林灵噩双臂一振,手中雷刀电剑罡气四溢,身遭花草碎裂成末被其真气所卷绕身飞舞,“看好了,这一刀就卸掉你的一条腿!”
    “阿弥陀佛!”正慈缓缓站起,高大清瘦的身躯挡在白易行身前,长眉飘飞遮住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林仙师此话未免有些太过于……”
    老和尚搔搔秃头,似乎是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憋了半晌才道,“过于不要脸了!”
    林灵噩面色一沉:“老秃驴,我念在你是御口亲封的佛门罗汉,一而再再而三得容让于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正慈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与林灵噩互成犄角之势的王文卿,轻声道:“两位仙师虽然成名不久,但玄功道力一直颇为世人称道,神霄派能在短短数年之内从无到有,从无人知晓到如今妇孺皆知全都是两位的功劳。”
    王文卿眼角眯起,伸手挽住鬓边长发淡淡道:“老和尚废话恁多,有屁就抓紧放放!道爷还有正事要办,等不得你娓娓道来!”
    话虽如此,但忍不住微微上翘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心中的得意。
    正慈充耳不闻,接着道:“两位从前虽然也没干过什么裨益乡里的好事,但也确实做过几件斩妖除魔的大事,所以归根结底也算是我辈正派道友。”
    林灵噩将雷刀电剑架在双肩,不耐烦得嗤笑一声,似乎对“裨益乡里”四字颇为不屑,但不知何故并未出口反驳。
    正慈缓声道:“可是,从你们自轻自贱,甘为权贵鹰犬那一刻起,神霄派原本有望名垂青史的这块金字招牌便被你们亲手给砸了个稀烂。”顿了顿,老和尚长叹道,“这才真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神霄派在你二人之手闻达天下,也因你二人遗臭万年?可叹乎?可悲乎?”
    王文卿眉头微皱,音调却依然平静如水:“老秃驴,你也用不着出言相激!佛道殊途,所求不同,所以多言无益!到底是华山派自作孽不可活,还是我二人为虎作伥,戕害同道,纷纷杂杂自有后人评说。”
    脚下一踩,本命雷圭破地而出悬浮在面前,淡蓝色的电光丝丝缕缕萦绕不休,更衬得他面白似玉,温文尔雅。
    “今天这小子的命我可以留下,但是天元道心和他腹内的阴阳二炁我必须带走!若是老和尚你执意要狗拿耗子,横插一杠……”王文卿眉宇间雾霾渐渐浓重,“那就休要怪我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了!”
    “阿弥陀佛。”正慈长叹一声,缓缓弯下腰捋起僧袍掖进腰间,然后又挽起左右两袖,露出一双孱弱得仿佛皮包骨的手臂,啪得一声拳掌相交,吐了个拳架。
    王文卿神色凝重,掌心电光缭绕,林灵噩也破天荒得收起疏懒神色,右手挽了个刀花,左手横剑胸前,身躯微弓如盘蛇。
    两人合作日久,相互之间无须交流便已知晓对方所想:这老和尚虽然疯疯癫癫,亦庄亦谐,但前后两次交手便可发现,他的功力虽然比起黄巢仍然大有不如,但也绝对无愧当朝佛门第一人的称号,此番交战,两人务必同心协力,速战速决。
    正慈浑身上下沐浴在一片祥和金光之中,须眉款摆一派宝相庄严,他缓缓翕动嘴唇,轻声道:“告辞!”
    虹光一闪,老和尚与花海中的白易行倏然不见!
    林灵噩与王文卿目瞪口呆,半晌,林灵噩皱起眉头转头望向身畔神情呆滞的王文卿,犹疑道:“这老贼秃,是不是他娘的跑了?”
    王文卿僵硬拧过脖颈:“是吧?”
    两人呆呆凝视早已空无一人的面前空地,一时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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