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层峦之上,两道虚影犹如两道紫电一闪即逝。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黄巢悬在凌空展翅的白易行身下,一只手握住绑缚在白易行腰间的混金铁链,一只手高高扬起放声高呼。
    白易行嘴角抿起,咬牙道:“你倒是悠闲!”
    黄巢哈哈笑道:“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既然有你这个顶尖的脚力,寡人又何必自己御风?耗费真气不说,还耽误功夫,如果一个不慎震荡了四海,还得麻烦你给我运功压镇。”
    白易行怒道:“如此说来,你拿我当坐骑,我还得反过头来谢谢你了?”
    黄巢摆摆手,语气真诚道:“不必不必,你我相交莫逆,这点小事用不着道谢。”
    白易行被他一句话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在心中暗骂一句无耻,然后化悲愤为动力奋而振翅,呜得一声撕碎音障,破云而入。
    “寡人活了三百年,像你这般别树一帜的御风术还是头一回见。”黄巢啧啧连声打量着白易行身后巨翅,突然问道,“小子,你是怎么觉醒的青鸾之力?”
    白易行眉头微皱,轻声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
    黄巢立马来了兴致,双手微一用力便攀上了半尺,凑近白易行道:“长路漫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寡人说说,说不定能给你参详一二。”
    白易行大怒道:“你当我是给你解闷儿的么?”
    黄巢嘿嘿一笑:“于我而言确实算是闲来无事解个闷儿,对你来说那可就说不定是救命了。”
    白易行嗤笑一声:“大言炎炎。”
    黄巢松开手,身体倏然下沉,双臂伸到脑后,任由腰间铁链带着自己来回摆荡,惬意得荡起了秋千:“你便是不说,寡人也能猜到一二。传说当年龙树上人东游传教,在华山一带偶然遇到为祸一方的青鸾神君,龙树慈悲为怀便将青鸾神君收服,并封镇于华山脚下,并将其精魂化散成华山灵气滋养附近山根水运……”说着猛得一拍巴掌,哈哈笑道,“说起来,寡人与这青鸾神君还真是同病相怜,将龙树换成陈抟,将青鸾神君换成寡人,这个故事一样说的通。只不过寡人可比那只呆鸟运气好得多了,好歹还能保持完整的肉身与魂魄。”
    白易行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你如今动不动就四海震荡的处境又比他好到了哪去?”
    黄巢只作没有听见,继续道:“本来寡人还以为这只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如今看来竟然还真有其事。”略顿了顿,黄巢搓着下巴沉吟道:“如此说来,当初金国那四个老头子苦心孤诣得布下移花接木大法,除了想要将寡人的生魂导入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金国小公子体内,竟然还别有一番计较。”
    白易行闻言,心头倏然一震,脱口而出道:“是了,金国小公子窃取祖师一魂一魄铸就了真龙金身,如果再能够成功吸纳青鸾神君所化的华山百里精气,那么拥有‘龙凤呈祥’这般旷古绝今绝佳资质的便是他了!”
    想到此处,白易行又是恼恨后怕,又是一阵不寒而栗。
    金国四老,真是好深沉的算计。
    “说到这里,小子,你可曾猜测过那四个阴阳怪气的老家伙的来历?明明是塞外苦寒之地的小小蛮夷,却怎么会对华山的种种掌故了如指掌,甚至比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山内宗弟子还要清楚更多秘辛?”
    白易行皱眉道:“我也曾反复思忖过这个问题,但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他们与朝中某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暗中勾结的结论。”
    黄巢眼角微眯,露出一个隐晦的微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却不急着点破,接着道:“金国那帮人的事情且先放一边,咱们回归正题再来聊一聊青鸾之力的事。”
    白易行问道:“你说青鸾之力会要了我的命是什么意思?”
    黄巢摊手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获得多大的收益,就必然会承担相应足够大的风险,青鸾之力固然足够强大也确实很好使……”说着,他抬头瞥了一眼白易行轻轻拍舞得巨大双翅,缓声道,“只是它与你体内另外一股外来真气——玄武精魄可大不相同。”
    白易行疑惑道:“既然都已经与我同化一体,又有什么区别?”
    黄巢摇了摇手指道:“那自然是大不相同!玄武精魄能够钻入你的体内并且为你所用,是因为你从根本上已经得到了玄武神兽的认可,而且这段精魄也只是东方执明神君庞大神魂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这股力量是没有自主意识的。”
    “而青鸾之力可就大大不同了,青鸾神君乃是千年之前纵横中原的一代妖王,它的精魄本身就自带一股天然煞气,哪怕意识已经被龙树分离压制到芥子大小,但这种画地为牢的手法并不能从根本上将青鸾神君的意识从你体内剔除。”
    白易行突然开口打断黄巢道:“你是说,青鸾精魄所化的华山百里精气,极有可能会通过其中自带的天然煞气反过来影响我的意识,并且最终会解印青鸾神君的神识……从而,夺舍!”
    说到夺舍二字,白易行真气出现了一瞬间的轻微波动,虽然掩饰极好,但黄巢何其老辣,早已察觉出了白易行心湖中的剧烈震动。
    “夺舍?哈哈,小子你担心得太过了!青鸾神君神识再强,难道还能强过陈抟老鬼?你肚子里有天元道心坐镇,它那一点儿被龙树压成芝麻粒儿大小的神识想要把你的神识挤走,继而占据你的身体无异于痴人说梦!”
    白易行心中大石稍稍落地,继而又情不自禁为自己刚刚心神失守而微微愠恼,开口怒道:“既然不是夺舍,你又跟我故弄什么玄虚?”
    黄巢呲了个牙花,缓缓道:“不会夺舍,就不能整出别的幺蛾子了么?白小子,你还是太年轻啊!”
    白易行不服道:“你不也说了,只要天元道心在,青鸾神君的神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黄巢道:“可我刚刚也说了,青鸾之力自带煞气,虽然不足以占据你的躯体,却已经在你的骨子里埋下了一颗嗜血好杀的种子,平时里你还可以用自己的理智压制,但一旦遭逢大难,这颗种子便会迅速破土发芽,迎风而长,然后在某个时刻将你变成一个真正的恶魔!”
    白易行半信半疑得轻轻蹙起眉头。
    “你自己可以回忆一下吸收了青鸾之力后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是不是经常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而且一次比一次杀意更重?”
    白易行心神陡震,突然想起长安城中面对王文卿与林灵噩时,那股从小腹一路爬升至喉头的阴森麻痒;想起了风铃谷内,与江南十二宫众人对战之时,血贯瞳仁恨不得焚尽世界的强烈杀意;想起了渭州城内,自己四海甫一解冻,便杀气凛然得冲向高俅与三十八名亲事官,全然不顾自己狠辣得出手会不会误伤桂花楼中还没来得及撤离得无辜伙夫,跑堂与红姑娘……
    如此霸烈而不顾后果的行事风格,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被华山掌教刘文都亲口赠与“外柔内刚,温其如玉”八字评语的少年?
    黄巢冷眼旁观,眼见白易行陷入沉思,面色渐渐黯然,眸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虽然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寡人却有一个法子,既能让你彻底掌控青鸾之力,又能防止煞气侵蚀……”
    “什么法子?”白易行急声问道,但话一出口,心头便第一时间擂起了警兆:不好,这魔头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前面那般长篇大论得帮自己剖析一通青鸾之力的利弊,定然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呢!
    果不其然,只听黄巢悠然道:“汴梁城外三十里有个普度寺,寺中有口忘忧井又名洗尘井,取得便是灵台如洗,不染尘埃之意。只要取得四两井水,和着归墟蓝田花一同服下,便可保证一年之内再无任何心魔能撼动你的本尊神识。”
    白易行既然早已识破他的心思,哪能不冷嘲热讽一番好好出口恶气,当即便哂然一笑道:“四两忘忧井水,一棵归墟蓝田花就能帮我镇伏青鸾神识一年?”
    黄巢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
    白易行点点头,不急不缓又道:“那么帮你稳固一年的神海也够了吧?”
    黄巢哈哈大笑道:“我与你情况不同,一年不够,最多一旬。”
    白易行冷哼道:“既是交易,便讲究一个坦诚相待,你若再夹杂私货得算计我,这交易不做也罢。”
    黄巢摆手道:“不会不会。”说罢又低头轻声嘀咕道:“生意难做啊……”
    沉默片刻,黄巢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白易行只作没有听见。
    黄巢却厚着脸皮接着问道:“临走之前,怎么不去跟你的小相好打个招呼?”
    白易行皱了皱眉头:“多说无益,平添担心。”
    黄巢哈哈大笑:“小子啊,不是我说你,要是此番南下,你侥幸死了便罢,若是没死,你可就有的罪受啦!”
    白易行闻言纳闷不已,怎么听黄巢话中意思,反而是死了才好?
    刚想再问,黄巢却已经长啸一声,自顾自哼起曲儿来:
    江南纵有万般好,
    不如江北一破茅。
    高楼广厦屋千幢,
    算账要债睡不着。
    门前水塘一尾鲤,
    咸菜就酒吃到饱。
    江南纵有万般好,
    不如小娘笑眼娇,
    秦淮河水满脂粉,
    谁家红颜不会老?
    一头耕牛驮回家,
    生儿育女膝前绕。
    …………
    白易行只听得几句,便皱眉道:“你为什么能把一个挺有意思的乡间小调唱的这么难听?”
    黄巢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泪流满面:
    当初她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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