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分三境,第一境纤毫境,取自百丈之内,纤毫毕现的意思,第二境观迹境,顾名思义,处在此境之时便能看到世间万物的运行轨迹,并能据此做出提前预判,第三境就厉害了叫作捕神境,你若能将天眼练到这一境,与人对阵之时,对方一丝一毫的神意变化也逃不过你的双眼。怎么样,有意思吧?”
    黄巢缓缓踱到白易行身边,指了指他眉心处那道金线道:“你眉心这道金线,乃是青鸾神君的精魄入口,因此便自带了几分青鸾神气,正所谓天地人神鬼,蠃鳞毛羽昆,明察秋毫为最者凤凰也!凤生九雏,青鸾第六,身为凤子,哪怕只是青鸾神君有意无意留下的这几分神气也足够让你从一开始便在天眼修行路上与寻常修士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说到此处,黄巢忍不住摸了摸脑门无奈道:“难道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不成,就你这么个一根筋的愣小子,怎么就偏偏能让各种各样可遇不可求的天大福缘排着队得找上门来?”
    白易行放眼四望,心念方起便有丝缕真气沿着龙脉涌入眼下四白穴,一阵微微灼痛后,视野尽头一名女子瞬间拉近,清风起处,女子后颈茸发飘扬,隐约露出其下领口中的一抹艳红。
    黄巢一巴掌拍在白易行头上,笑骂道:“你这小色胚,一双贼眼往哪看?”
    白易行面红耳赤,羞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黄巢抱臂而笑,漫不经心道:“帮你开了天眼可不是让你偷窥来的。今晚的汴河之上定然有好大一番热闹要看,不管是官府提前布下的伏兵,还是各门各派蛰伏多年,如今闻到点儿腥味儿终于忍不住爬出自家池塘的老王八,此时此刻都在伺机而动,只不过谁是黄雀,谁是螳螂可就不好说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自然就是那枚至今还没有现出真身的逍遥御风珠。黄巢虽然嘴上说着谁是黄雀,谁是螳螂眼下还看不分明,但言下之意却明显更偏向于今晚动手夺珠的修士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易行道:“难道官府真的会借此机会将道门修士和江湖武夫一股脑的良莠不分一网打尽?”
    黄巢笑道:“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只能拉一帮打一帮,毕竟修士武夫对于一国安定来说还是必不可少的,至于要拉哪一帮,对另一帮又要打多狠这就涉及到官场权术和帝王权衡了,说的太多你也听不懂,我只大致跟你提上一提,权当是解个闷子。”
    黄巢缓缓踱到包间角落的一张棋桌前,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抬眼望向白易行:“象棋会下么?”
    白易行点头道:“只懂规矩,不曾深钻。”
    黄巢笑道:“懂得规矩就好。”说罢,又从棋盒里拈出几个棋子一一落在棋盘,白易行走上两步凑近去看,只见黄巢拿起一颗车在面前晃了晃道:“车走直线,杀伐果断,哪怕只是放着不动也自具强大威慑,它对应的便是朝廷辛苦经营,以举国之力豢养多年的大宋边军。但边军战力随强,却也因为常年在外令朝廷鞭长莫及,故而便难免会出现士兵只知主将,不知朝廷的尴尬局面。故而这股势力对于皇帝来说,既是一柄随时可能会伤到自己的双刃剑,也是一个必须隔段时间就要换个主帅的韭菜园,眼下西北种家之所以步履维艰,就是因为朝廷觉得差不多又到该割一茬韭菜的时机了!”
    说罢又提起了一枚象道:“象走田字,能攻能守,却独独不能过河,楚河汉界对它而言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而它对应的就是大宋镇守地方的禁军,用的好就是勤王利器,用的不好就是鸡肋。”
    黄巢再拈起一颗士道:“理论上所有禁军都是皇帝的近卫军,但实际上皇帝真正的近卫军却是班直,人数只有五千左右,只负责拱卫皇宫,从不参与战斗,所以他们才是战乱之时,皇帝身边真正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也正因为此,如果王牌亮的太早,对手有了防备也就大可以从容布局,做出针对,如果亮得太晚,则容易弄巧成拙,反成瘪宫之局。”
    白易行心思飞转,举一反三道:“如此说来,过河卒子就是各地厢军,而炮就是大宋治下的修士了。”
    黄巢点头道:“厢军主劳役,有仗打便就上前线,没仗打就背黑锅,实在是与一往无前,能进不能退的小卒子如出一辙。”顿了一顿又道,“再来看那些可缩地成寸,可飞檐走壁,以一敌百都是小菜一碟的修士武夫。世间修士,无论所求是武道还是仙道,只要登顶之后便能做到神魂内敛,真气收发自如,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气凝如山,可隔山打牛’,刚好也就应了棋盘之上‘炮翻山’的行棋规矩。”
    黄巢说罢,又将棋子一一挪回原处,逐一指点道:“所以你看,对于皇帝来说,天下这座棋局之上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让他用着毫无顾虑且如臂使指的力量,所谓举世皆敌,孤家寡人便是这么个意思了。”
    白易行默念两遍“举世皆敌,孤家寡人”,反复咀嚼。
    “所以,从老祖宗那一代*开始就崇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大宋皇帝,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头上永远悬着这些随时有可能要了自己命的东西呢?攘外不行,安内总还是可以的吧?于是这才有了封禅龙虎山,组建内廷亲事官,扶持神霄派等新兴门派的一系列动作。”
    “但是天下灵气最为精纯的地方尽在名山大川,而这些钟灵毓秀之地又早在几百上千年前就被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得给占死了,如此一来,那些朝廷苦心扶持的嫡系又能往哪安置呢?”
    白易行眉宇之间缓缓爬起一丝阴冷的恨意:“新陈代谢,吐故纳新!”
    黄巢猛得一拍手,点了点白易行道:“孺子可教也,哈哈哈,没错,就是吐故纳新,所以小子,现在你还会觉得华山派灭门灭得冤么?”
    白易行吹头不语,手臂之上隐隐有几根青筋暴起。
    “再说回眼前这个以逍遥御风珠为饵的蹴鞠大会。”黄巢仪态闲适得手指轻敲着窗棂,“敢动心思的自然不少,但只要不敢动手,朝廷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只要敢真得动手想来分上一杯羹,那就对不起了,正愁着怎么想办法把那些不那么听话的门派和散修弄死呢,这可不就是人困了就送枕头么?”
    黄巢接着道:“小子,一直以来你都是在把自己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分割开来,只学会了着眼细微,却没想过纵观全局,其实无论是华山派一夜覆灭,神霄派与江南十二宫联手寻找始皇帝陵,还是大宋朝廷在西北边陲搞东搞西,看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其中大有脉络可寻。想要修好人间道,想要重振山门宗派,想要搞明白贾敬德为什么不惜神魂具灭也要崩断神道……你就要先放眼全局,胸怀寰宇,然后才能从细微处入手,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易行沉默片刻,长舒一口气,缓缓松开因为用力过猛而已经隐隐有些骨节麻木的双拳,指着棋盘山一颗棋子生涩道:“你还落下了一个马没有说,这个又有什么说法?”
    窗外三通鼓已罢,悠悠鼓韵中一声锣响奇兵突起,黄巢目光投向窗外,望着早已装束齐备只待开赛的李师师与纪奴娇两队鞠手,答非所问道:“老骥伏枥,嘿嘿,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汴河对岸的高楼之上,蓦然飞下一道人影。
    来人双手负后,衣衫猎猎,来势之际直如流星,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便已稳稳落在风流眼的边框上。
    “天圆地方,海晏河清,大河之上,共襄盛举!”声音沙哑算不得好听,但在其雄浑的内力推送下远远传出,清晰入耳,河岸两侧的人山人海中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那人冲着四面团团一揖,一颗雕花精美,八面缀有各色璎珞的艳红色皮球便从那人袖中滚落,半空中被他一脚挑起夹在腿弯,单腿翘足立于杆顶,高声道:“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
    只见他口中做颂,脚下如飞,那皮球便如和他心意相通一般,时而飞窜入云,时而又在肩头,胸口,膝头或脚尖滴溜溜旋转不休,
    汴河两岸欢声雷动,不时尖叫喝彩,人群之中有人高声欢呼:“高相公,好彩!”
    白易行目芒一锁,一身真气立马如彩云出岫,蒸腾起万千气象。
    黄巢似笑非笑道:“又是熟人?”
    白易行竭力压制住体内突然不受控制奔腾不休的真气,低声道:
    “他就是高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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